檐脊的兽首晕了悱恻的熠熠金辉,皇城添了一分灿亮的绮丽。
太后的鸾仗气势恢宏地朝着僻静的掖庭院去,宫道两旁洒扫的宫女低着头恭敬的立在两侧。
然而总有几个没有眼力见的宫女仗着无人,悄声的嚼着舌根。
“太后娘娘怎得突然来掖庭,莫不是为着那位楚家千金。”
“我听说太后娘娘属意楚姑娘,约摸以后的皇后娘娘便是楚姑娘了。”
唐嬷嬷闻言疾步过去两手一提赏了两巴掌:“你们两个混账东西,嫌脑袋在脖子上太累赘是不是?敢妄议太后娘娘。”
两个宫女当即跪伏到地上,头紧贴着地吓得身子不停地颤抖。
楚妢睨了眼,冷声道:“拖到西掖庭囚起来,不许给吃的,让她们饿着,直到这两张嘴说不出话来。”
唐嬷嬷福身应声,就命人把宫女拖了下去,不顾她们的哀哭声。
秦幼微坐在后头的软轿里,听着前头的动静,掀了帘看到几名侍卫捂着两个瘦弱小宫女的嘴,硬生生地拖着她们往西边走,可见她们以后的日子不会好过。
她放落帘子暗忖太后娘娘雷厉风行,心中也更加坚定和离的念头。
踏进掖庭,尚仪携家人子恭候着,掖庭院姿容佼佼者不在少,光是站在尚仪身后的便有两个容貌绝色的佳人。
掌事的嬷嬷迎太后娘娘进屋,安置两位贵人落座。
楚妢手肘撑着桌沿侧着头,放眼扫了一眼屋内的家人子,“你们几个在掖庭可还住着习惯?”
家人子们盈盈福礼,“能入宫已是臣女们的福分,歇在掖庭处处皆安。”
楚妢寒暄道:“歇的安心便好,这宫里不比你们各自府里,若是缺些什么物什尽管找尚仪和嬷嬷们要,还有以后你们的规矩都由永宁郡主教导,她自幼长在宫里,与你们年龄也相仿。”
家人子门乖巧的应了,楚妢也不再多言,只是说要带她们去后头的小花园走走。
秦幼微紧随着太后的步子,跟在她身后亦步亦趋的走着。
楚妢看着她,道:“你去别处瞧瞧,哀家同她们说些体己话。”
秦幼微点点头携宫婢往别处去,她侧身看见方才未见的楚盈华陡然出现站在太后身旁。
沈如意一眼瞧见愣神的她,满面嫣然的跑向她,她不顾端着素日嬷嬷教她恪守的礼仪,“姐姐,你怎得也来了。”
秦幼微莞尔道:“你方才定没有好好听太后娘娘说话,她说以后你们的宫规由我教导。”
沈如意欣喜道:“那再好不过,姐姐你可不知道,这里的嬷嬷们凶得很,稍有犯错动辄罚抄,重些的便是禁足。”
秦幼微朝她一笑:“我虽罚的不重,但也很严苛,你得小心些。”
沈如意却越过她看了看远处殷切地绕在太后身边的女郎,她低声道:“这几日楚姑娘也在,她仗着有太后娘娘这位姑姑撑腰,做了不少事,但我们几位家人子也都不敢多说什么。”
明眼人都瞧的出来,太后娘娘召母家的侄女进宫寓意何为,左不过是想扶持一个母家的皇后。
而她们这些一齐迎进宫的家人子,命如草芥只是陪衬这朵娇花的绿茵。
秦幼微厉声道:“有些话藏在肚子里就好,宫闱多得是耳目,你若说错话可是会牵连到自己的家人。”
山水亭榭美人们娉婷如画立着,水畔之影顾盼生辉,像是画中仙也似满园春色,可谁能知道这些娇艳的花朵里,有没有淬着毒的花。
沈如意忙捂着唇,有些担忧道:“姐姐您所言在理,只是像我这样,恐难在后宫立足。”
她得到太后旨意的时候,提心吊胆了好几日,生怕因着自己失仪让太后娘娘责罚她的爹爹。
秦幼微说不出什么劝慰的话,只道:“既来之便安之,只要你照着宫规莫要失仪,就无妨。”
她们又闲话几句,说了宫中的杂事又说到一些有关楚盈华的事。
沈如意望着那头殷切攀着太后的楚盈华,他手握成拳轻声呢喃道:“如若楚盈华当了皇后,定会搅得这皇宫不宁,既如此我倒不如早日落选,回了家也省的受这份气。”
秦幼微檀唇轻启,欲言又止半晌她捏着帕子道:“明日起我就会来掖庭院教你们宫规。”
那么多双眼睛,她不能把话说透,且有些话不能说,说得多了错也便多了。
楚妢稍作停留叮嘱了家人子,便上了鸾舆动身回寿康宫。
踏出掖庭院,楚妢转身问道:“这几位家人子,你瞧着如何?哀家觉得都好,只是皇后之位只能有一个。”
秦幼微哪里听不懂她言下之意,她跨过门槛站定,垂眸淡声道:“臣妇觉着太后娘娘的眼光正合宜。”
她没有提及任何一位家人子,更没有掺和的心思。
楚妢狐疑的继续问道:“当真吗?微儿你可莫要像那些惯爱阿谀奉承的宫婢一样,说违心的话。”
秦幼微道:“几位姑娘都是出自世家,纳入后宫也是为陛下稳固前朝。”
“你明白其中利害,哀家便放心了,明日起你就从撷绮苑挪到掖庭院,也好教教家人子宫规,哀家回去择个好日子,再让皇帝殿选,这事就成了。”楚妢颔首道:“走吧。”
太后的鸾舆渐渐走远,消弭在秦幼微面前,她方坐上软轿,朝着撷绮苑的方向去。
“在这宫里,走的每一步都有人盯着,走的无比艰难,娘子您刚养好的身子,现在有破败成这样,奴婢见了实在心疼。”绿莺握着她瘦弱的细腕牵她下马车,这才一日,她家娘子又清减了不少,怪道宫里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
秦幼微抿唇笑道:“富贵人家那么多,哪家没有头疼的事,只不过皇家的事更繁冗琐碎些,要思量的事情太多。”
绿莺唏嘘道:“倘使姑娘生在寻常人家,或许没有这样的祸事。”
秦幼微屈指敲她的额头,“寻常人家也不为柴米油盐烦忧,这世上没有两全的事,身在何处都有难处。”
绿莺捂着额头,撅起嘴道:“娘子……”
秦幼微笑着道:“我吩咐你办的事可办好了?”
绿莺道:“都办妥了,奴婢让几个识得的宫女,讨要了几件她们不要的衣裳。”
“替我拿来,我要换上。”
绿莺忧心忡忡的为她披上那件玄色的斗篷,仔细地掩住她里头那件宫女衣裳,“娘子,你真的想好了吗?”
秦幼微拢了拢斗篷,略略整理了袖口,指腹划过袖口绣的金丝鸳鸯,她低声道:“我如果不去,那才是会死无葬身之地,太后一直对我怀有戒心,哪怕我多么的卑微,她也不会相信。”
她知道她自己如今是臣妻,而那人是君王,他们像这样私下见面,若被人看见,传扬出去定会遭朝臣谏言。
所以她必须谨慎再谨慎。
她真的再也没有其他路能走,她头顶悬着两柄剑,随时能掉落下来把她劈碎。
绿莺取下她发髻间的钗环,低声道:“娘子心里真的没有陛下了吗?”
秦幼微顿了顿,沉吟道:“即便有那也是从前的事,现在我若有半点心思,岂不是越雷池。”
他现在的枝长得太高,也太过耀眼遮蔽了很多东西,她如果想要攀上这支枝,无疑于把自己往火坑里送。
但她实在不想继续做任何人的棋子,也不想当任何人亵玩的玩意儿。
苏恒惊诧秦幼微掩藏身份夜半私闯紫宸殿,但他只讶然了一瞬,便叙了礼道:“郡主深夜过来,寻陛下有何事,奴才替您通传。”
秦幼微拢着斗篷,屈膝福身言道:“苏公公,求您帮我。”
苏恒没有犹豫,将殿门推开。
赵鸷未听到禀允,就见一道玄色身影从殿外走了进来,他才用完一盏热茶,推了案头积牍,长身林立眸也不抬着来人道:“今日怎得没有通传就进来,陆晏川你难道僭越,又有什么要紧事。”
“那日臣妇与陛下说起和离的事,不知陛下如何决断,是要帮臣妇,还是不愿。”秦幼微解开斗篷,缓缓跪下身,但这次她不卑不亢的抬着头,蓦然和他的眼神对视,“臣妇秦幼微,来求陛下,允我与周昉和离。”
赵鸷眸色微暗,女郎虽穿着宫女青灰色素雅干净的衣裳,可她眉心的朱砂痣就好似耀眼的红珠,在这昏黄的宫室里徒增艳色,他侧眸避开看她,“秦氏你现在跪在朕面前求朕,你可知道意味着什么?”
他唤她是秦氏,并不是永宁郡主,更非周少夫人。
秦幼微闻言轻舒了口气,她垂首神色凝重道:“臣妇知道,所以哪怕要下阿鼻地狱也受得,只要能离开周家,离开……”
“离开秦家?你连秦家也不想回去?”赵鸷以为她只是想要离开周家,和周昉和离断了这门姻亲,竟没想到她居然要弃了母家。
秦幼微并不准备瞒着他,便据实道:“秦家绝不会留一个和离的女子在家,何况臣妇和秦家的人,经年未见更没有亲缘可言。”
“陛下不是帮永宁郡主,而是秦幼微,那个曾与陛下一起长大,相伴十余年的秦幼微。”
她向来不屑拿恩情裹挟,然而她已经到了无路可走的地步。
秦家,已经不是她的家,太后一直以来都视她为眼中钉恨不得除之后快,在她面前只剩一个人。
那就是赵鸷。
赵鸷若有所思的望着她,良久他问道:“朕若是帮了你,有什么好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