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臣妇想要和周昉和离。”秦幼微语气笃定,俨然是下定决心做出这样出格的事
赵鸷低眸看着垂首跪地的女郎,她清瘦的脸苍白如纸,似乎比起三年前憔悴瘦弱不少,眼下的乌青未褪,想来也是为此事烦扰到无法安睡。
念及此处他嗤笑了声,当年她义无反顾的抛下他嫁给周昉,而今她所得一切皆是罪有应得。
只不过他很好奇,她为何又突然决绝的提出和离。
他沉默了下,问道:“和离的事说来容易,只是倘若没有两家商榷朕没办法帮你。”
秦幼微意料到他会委婉谢绝,毕竟和离事关两家姻亲,蓦然断了这门亲事两家的亲族长辈知道后肯定会闹得不死不休,但她既然肯低声下气的跟他说出和离的事,便已经没有退路。
她轻咬唇瓣,似乎豁出去一般道:“陛下如此圣明想必也有办法。”
赵鸷眸光威凛,好整以暇地支颐睥睨看她,“朕能知道,你执意和离是谓何?”
秦幼微身子晃了晃,她低声道:“周昉风流成性,后宅不宁意欲宠妾灭妻,臣妇为了保住的性命,求陛下庇护。”
赵鸷嗤声道:“永宁郡主心思仍如此单纯,你凭什么认为朕会允你?凭你我从前的情意?”
秦幼微垂下长长的羽睫,难堪地将头埋得更低了些,她安安静静的没再说话,心尖升起的那一丝希冀彻底破灭。
赵鸷锐利的眸子定定地落在她身上,如一柄锋利的刀子要把她的心剜出来,看看她的心到底藏着什么。
良久殿内寂静无声。
秦幼微默默从袖中拿出信笺奉上,“陛下不如看看这封信再做打算。”
赵鸷缓步走到她身边,接了信笺两眼淡淡瞥了眼,死死地拽在掌心,“这是哪来的信。”
秦幼微拢着袖子沉声道:“臣妇出嫁前,先帝送予臣妇的贺礼,他让臣妇等来日交给陛下。”
赵鸷认真听着她的话,分辨她话中真假,可等了半日她却道先帝曾给她信,指腹轻划过泛黄的信笺,他沉吟道:“你先回去,信朕会看,等朕看完再做决断。”
秦幼微身子微顿了下,她俯身叩拜:“臣妇伫候佳音。”
其实有些话她很想着当着他的面说清楚,然而这里是宫闱,处处有双眼睛盯着她,让她不得不拘束着,有口难言,不过她已经把该做的事情做了,接下来的事她所能做的,唯有等。
离了紫宸殿,秦幼微拾掇着撷绮苑内的被褥陈设。
绿莺望着她忙碌的身影,闷闷道:“娘子何苦闹腾自己。”
“我需得做些什么才不会乱想。”秦幼微铺陈玩崭新的被褥,又收拾起妆奁,少顷她颓然地坐到镜台旁,像是失了力气,软软地靠着镜台。
绿莺疾步走到她身畔,扶着她往床榻走,“娘子月事怕是快到了,您就别伤自己身子了,好生歇着。”
秦幼微攀着她的手坐到床沿,她轻声道:“每逢月事便疼得厉害,那时落下的病根是将养不好的,你就别再费心。”
绿莺握紧拳头气愤道:“夫人不顾念娘子身子,执意要您和大爷圆房,可曾知道你因那碗要酒伤了根本,以后连孩子也……”
秦幼微轻扯她的衣袂,咳了几声道:“噤声,莫要让外人听去嚼舌根。”
屋门虚掩着,绿莺惶惶不安的看了眼,竟看到唐嬷嬷推门踏进撷绮苑,她福身道:“郡主娘娘,太后娘娘请您到寿康宫。”
绿莺道:“嬷嬷,郡主她今日不适,可否改日去拜见太后娘娘。”
唐嬷嬷冷睨了眼绿莺,“郡主娘娘身子再怎么弱,也得跟着奴婢去见太后娘娘,奴婢这就到外头候着郡主。”
绿莺虽气恼却也无济于事,只能扶起秦幼微,搀着她到一路走到寿康宫。
待到进殿唐嬷嬷拦住了绿莺,秦幼微只身进殿,欠身落座后,就听太后絮絮道:“过几日是好日子,既然要大选自然得好好办,只是哀家不知应该安排在何处。”
秦幼微忖了忖道:“依臣妇看凤凰台正合适。”
楚妢颔首道:“哀家也有此意,凤凰台素来是妃嫔设宴的地方,新秀入宫到此处也合宜。”
秦幼微说是,心里清楚太后的用意,她明面上问她选秀的事,实则想敲打她,让她懂得避嫌,可她本就无此心。
楚妢见她讷讷不语,笑道:“难为你如此费心,如今哀家算是明白,为何皇帝非要封你为郡主,你果然是个……“
秦幼微脑子昏昏沉沉的,饶是耳边萦绕着太后的语声,她勉强撑着张开眼,却恹恹无力地朝后仰靠,还是有宫婢眼疾手快地搀住她。
楚妢看她脸色白的难看,方才相信她身子不适,她烦躁的揉了揉额穴,嫌弃的摆手道:“快吩咐太医来为郡主诊脉。”
太医署得了太后的吩咐立马招来最德高望重的张太医,他年事已高但宫中的妃嫔皆是经他手诊断。
偏殿内隔着帷幔,张太医细细的诊脉,半晌他叹声道:“禀太后娘娘,郡主的身子太过操劳,且她的风寒未愈,这会儿又郁结于心,这病得养上十天半个月。”
楚妢拧着眉道:“她的身子就这么差?”
张太医沉吟道:“太后娘娘莫要忘了,当年郡主曾吃了那种见不得人的药,那药甚是猛烈,一旦服用,伤及根本,且郡主元气受损,以后子嗣也是艰难。”
楚妢舒展眉宇,轻笑道:“子嗣艰难,倒是遂了她的意。”
唐嬷嬷见状抓了一把金瓜子塞到张太医手中,“张太医,劳烦你照拂郡主身子,务必要让她痊愈。”
张太医望着手中的金瓜子,有些犹豫道:“这子嗣艰难,臣也无能为力。”
楚妢道:“无妨,张太医尽力便是,至于郡主以后能不能有子嗣,另当别论。”
张太医连连应是,忙提着药箱离开。
楚妢瞟了瞟榻上的女郎,捏着眉心叹声道;“不中用了,等她醒来把她送回撷绮苑吧。”
漆夜,苍穹如被泼墨晕染,黑沉沉的看不到一点光亮,宫道长廊却交织一前一后交织着两道身影。
他们匆忙地走进紫宸殿。
陆晏川甫一坐下便直言道;“陛下深夜召臣入宫,恐怕不是为着国事,而是为了某位佳人吧。”
赵鸷闭眸思忖着,他淡淡道:“她与朕说,她想和离。”
陆晏川听着他平静的语气,皱皱眉道:“和离不是好事吗?周昉此人臣先前见过几面,不是能担大任之人,倘若永宁郡主想要和离,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他略有耳闻坊间传得那些话,大抵也知道郡主他的处境并不好,论谁被当做一个物件随意的送人,那样的日子能怎么好过,左不过是一日日捱着。
赵鸷倏地睁开眼,眸光冷冽的瞥了他眼:“连你也觉得是好事?”
陆晏川如实道:“与其眼睁睁看着郡主深陷泥潭,陛下倒不如拉她一把,兴许还能博得美人欢心。”
赵鸷长眸淡淡扫过搁在案几上的信笺,“朕并不关心此事,只是觉得……”
陆晏川揶揄道:“觉得郡主可怜?还是说惋惜?”
赵鸷冷声道:“都不是,只是诧异她为何找的是朕,而不是太后。”
陆晏川笑意隐隐淡去,他“臣还想问一句,陛下对永宁郡主,究竟是何心思,若是怜悯那陛下也不会把臣召进宫问话。”
赵鸷听罢,拾起案几上的信笺,他还未拆读,“这封信是她交给朕,是先帝所赐。”
陆晏川皱眉,起身自他手中拿过信笺,“陛下是不敢看?还是怕里头写了不中听的话。”
未听到他答话,他便自作主张地拆了信瞧了一遍,陆晏川看完后眉头皱得更紧。
赵鸷问:“换作是你,你会如何做?”
陆晏川缄默不语,只是将信笺交还于他,“陛下亲自看了先帝的信便知一二。”
赵鸷捏着信,不知思忖着什么,随即他起身负手立在窗牖旁,望着月光摇曳的池水,“她本应该与朕没有瓜葛,可她今日偏偏来求得是朕。”
他可以介怀前尘往事,毕竟他们之间早已没了纠缠,但当她哀求地跪倒在面前,他竟动摇了。
陆晏川踱步走到他身侧,“郡主如今能相信的也只有陛下,如果连陛下也不愿意帮她,郡主后半辈子,就如同袁姬那样生生的被周家磋磨到香消玉殒。”
以他们那位太后娘娘的性子,如若知道郡主要和周昉和离,那么她定然会出手阻挠,如同三年前那桩事一样。
二人相顾无言,下一瞬苏恒弯着腰迈进大殿,毕恭毕敬道:“陛下,撷绮苑那位病倒了。”
陆晏川讶然道:“臣只是随口一说,倒成了真?”
苏恒躬身道:“太医说郡主是郁结难舒。”
陆晏川下意识地看了眼他的脸色,见他面色如常没有半点波澜,斟酌道 :“陛下还要再想吗?已是人命关天的事。”
赵鸷沉默半晌,平静道:“苏恒,寻太医署的院正到撷绮苑,治不好郡主,让他提头来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