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家宗亲长辈皆因这突如其来的圣旨冲昏了头脑,他们觉得周家重新遭陛下重视,根本无人在意这圣旨背后的寓意。
他们只想着如何挽回周家如今的颓势,哪里辨的清利弊。
秦幼微却最清楚,一旦她顺他们的意入宫,后面的事就由不得她掌控,她也极有可能因为这道圣旨成为周家的棋子。
虽然她很早就清楚,自己是周家娶来的一枚可用的棋子,他们并不在意她跟宫里那位主子有什么瓜葛,或许他们早已经私下断了她的后路。
事成之后一封休书把她赶走成下堂妇,亦或是暗地里处死她,他们周家大可以将罪责赖到她头上,到那时她沦落个狐媚惑主不守妇道的罪名,而他们撇得干干净净继续安稳的享受荣华富贵。
秦幼微攥紧拳头,浑身的怒气无处宣泄,但现在她只能隐忍,如果此时撕破脸闹到宫里,岂不遂了那位的意。
周夫人和几位宗亲长辈寒暄过后,眉眼含笑走到她身侧,柔声道:“微儿,太后娘娘的懿旨莫敢不从,其中还有陛下属意,如若违抗你应当知道后果。”
她的话貌似不经意提点,却绵中带刺明晃晃的告诉她,进宫一事容不得她拒绝。
秦幼微缓缓垂落视线,用力握紧掌心直到指甲陷到肉里。
连遭两次失魂落魄地走回寝房,她静静坐着望着窗外那簇绽放着盎然生机的桃花,思绪渐渐飘远。
红雀瞧见她掌心的伤痕,鼻尖一酸轻包着她柔荑,叹声道:“他们怎么能这样磋磨您。”
秦幼微自嘲道:“我与你说过吧,陛下本意是想制衡周家还有秦家,我们都是棋子,死了也不足惜。”
他们正是打量着有他们好处的算盘,才答允赐婚,奈何先帝驾崩的早,借她跟皇帝间的情意想效仿王司徒,扶持落败的周家。
“也罢,我也累了,安置吧。”
红雀嗫嚅朱唇欲言又止,但还是压着心头的惆怅,服侍她就寝。
然而这夜,秦幼微辗转难眠,她咬着指尖眼神空洞的望向头顶的梁柱。
她到底要怎么做,才能逃离这个地方,可左思右想脑子里仍旧混沌一片,她甚是心烦意乱无法理清思绪。
是以她彻夜未眠,第二日醒来浑身没什么力气,嗓子也嘶哑,秦幼微掩着帕子咳了两声,“红雀,你喊厨娘为我炖碗冰糖雪梨汤。”
她总觉得风寒会复发,看来进宫前要仔细养着身子。
红雀诶了声,忙提裙跨过门槛准备到小厨房吩咐厨娘炖碗冰糖雪梨汤。
不多时红雀恹恹的回到东院,低着头禀道:“大娘子,奴婢已经让小厨房备着冰糖雪梨汤,过会儿就能喝了。”
秦幼微坐在轩窗旁,喝着茶碗里的清水,稍瞥了眼却看到她红肿的脸颊颦眉道;“谁打的?”
红雀摇头呜咽道:“没有,是奴婢自己不小心。”
秦幼微搁了茶碗心疼地摸着她的脸,笃定的说道:“是莫姨娘打得你,对吗?”
能有那么大胆子打她女使的,也唯有西院的莫姨娘。
红雀猛地摇头,“不是的。”
秦幼微看她神情约莫是隐瞒了实情,她心中也有了定数,“红雀,说实话。”
红雀细弱蚊蝇的应道:“是莫姨娘打的奴婢。”
她将先前的事一五一十的与她说,连细枝末节的话也吐露了遍。
红雀叮嘱罢厨娘她想着找外头郎中开些治风寒的方子,顺路到药铺采买些药材。
打算好这两件事,她急忙往前院跑去,路过一处假山时,听见有人正在嚼舌根,说的还是她家大娘子。
她忍不住停了脚步,前倾身子凑近些仔细听着她们的话,透过假山的小洞她看见说话的几人,全是西院的几位姨娘,她们言语轻蔑说得尽是诋毁大娘子的话。
红雀委实气不过,就和莫姨娘顶了几句嘴,就遭她狠狠扇了一巴掌。
秦幼微沉吟道:“你为何不还手。”
红雀愣了愣,捂着半边被扇疼的脸,眼眶泛红盈盈泪珠滚落染湿衣襟,啜泣道:“如果不是因为当年大娘子着了她的道,您何苦受委屈,所以奴婢怕因为奴婢您又……”
秦幼微指腹轻点她的唇,“嘘,别再提过去的事,但今日这件事,我一定要替你做主。”
红雀急忙拦道:“奴婢受点委屈不妨事,大娘子您千万别又和大爷离了心。”
秦幼微淡然道:“我和他从未交心,有谈何离心,你放心只要有我在,就不会让你白受委屈。”
西院,醉霞阁。
莫姨娘虚福了一礼,慵懒的抬起眼皮,低声道:“大娘子真是稀客,难得来到我们西院,不知所谓事?”
秦幼微哂笑着看向莫姨娘,直言道:“姨娘本事渐长,敢打我身边的女使。”
莫姨娘闻声甩甩帕子,娇笑道:“妾身就说,无事不登三宝殿,大娘子原来是为了红雀姑娘。”
秦幼微漠然道:“她何处惹了你。”
莫姨娘鄙薄的啐道:“她偷偷摸摸听我们说话,一点规矩也没有,妾身就打了她想着替大娘子教训教训她,像大娘子身边的女使,早该被赶出去嫁人,省得将来祸害了您。”
红雀听到这里,气得羞愤的浑身哆嗦,她冲上前喊道:“莫姨娘!你放肆!”
大爷往日偏袒和纵容莫姨娘在府中颐指气使,她是西院的半个主子,但她们大娘子才是真正执掌中馈的当家主母,怎能由她凌驾于主母头上,如今还出言不逊。
秦幼微面如止水,平静道:“我往日容忍你,是因为你有孩子,但这并不意味着你能欺负到我女使头上。”
莫姨娘直勾勾的看着她,心道她平日里深居简出,不应该为一个没什么地位的女使出头,便壮着胆子道:“大娘子要处置妾身,那也该过问大爷,若大爷要处置妾身,妾身无话可说。”
秦幼微笑着说:“红雀,莫姨娘方才打你几巴掌,你给我打回去。”
红雀没想到大娘子会说出这话,顿时有些犹豫,可转念想到适才莫姨娘盛气凌人的模样,更觉得这口恶气她得出。
她咬咬牙,抬手扇回了一巴掌。
莫姨娘瞪大瞳眸难以置信地盯着红雀,脸上火辣辣的疼,她愕然望着抬手打她一巴掌的女人,冷声道:“贱人!你真敢打我!”
红雀有秦幼微撑腰自不再怕她,扬声道:“打你又如何,莫姨娘以下犯上冲撞主母,也是咱们大娘子心善,如若不然你早被人牙子卖了。”
“莫姨娘,我希望你记着教训,我素日与人和善,待你们如亲姊妹,是觉得你们为人妾室实在可怜,而非我懦弱无能。”秦幼微清冷的眸子睥睨看她,尔后道:“我若真想争抢,你的恩宠早到头了。”
莫姨娘自知理亏,更不敢造次,只是今日这梁子定是结下,她恨恨的瞥了眼红雀,余光扫向那抹鹅黄色的身影,她死死咬唇。
接下来秦幼微没有再说什么,而是携着红雀脚步轻盈地离开,走之前还刻意地从莫姨娘面前掠过,飞扬的宽袖打在她的臂弯。
秦幼微前脚才回到寝房,后脚就迎来了不速之客。
红雀讶然道:“大爷,你怎么来了……”
想来是莫姨娘对他告状,所以大爷这是找大娘子算账。
周昉嫌厌道:“瞧你这慌神的样子,东院也是我的屋子,难道我来不得?”
红雀不情不愿地上前奉茶,把茶盏搁下就匆匆的跑开,躲到珠帘后,静静的盯着他们两人。
周昉轻撩衣摆坐到床边的圆凳 ,拧着眉头道:“我听说你和莫姨娘昨日闹得不愉快。”
男人高大的身影靠的很近,秦幼微不禁攥紧身下的衾褥,她并不想同他共处同个屋檐,尤其这里是她的寝房。
他一惯觉得她恪守礼数甚是无趣,印象中她就从未对他展露过半点笑意,但今日见她羸弱的病容心动微漾竟生出几分怜惜。
秦幼微垂眸不看他,冷身道:“莫姨娘吹几句枕头风,就哄得大爷屈尊来我东院,看样子我这主母不做也罢,倒不如把这位置腾出来,让大爷娶莫姨娘为正妻。”
周昉被她猛的戳中心事,愣了愣道:“你胡说什么。”
他咳了咳,遂转了话锋,他忽得沉着脸,埋怨道“我今日来找你,也不是为莫姨娘的事,母亲已经告诉我太后命你入宫的事了,你实在不应任性惹恼她。”
秦幼微拢了拢披风,轻声道:“依大爷看,我要做些什么?”
周昉咬咬牙道:“你自当听母亲的话入宫。”
秦幼微嗤笑道:“世子可知道我入宫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你们国公府需要一个女子去求荣华富贵。”
周昉长袖一甩将案上的茶水扫落,冷哼道:“我本想着你若知趣就听从母亲的安排进宫,待你回来得诰命我也升了官职,你我也好早生个嫡子,日后你若有一儿半女她也不至于过的那么清苦。”
他言之凿凿,似乎真心为着她着想。
秦幼微心平如镜,纠葛三年顶着正妻的虚衔她看透了周昉,他虚伪自负明摆着是草包,想到此处她眉眼间泛起浓浓的厌恶。
周昉意识到自己言语有些失态,沉下心他郑重的说道:“母亲说你家中的弟弟定了门亲事,是明漪郡主的长女,若是顺利过了清明就会成婚,可又逢陛下选秀,届时你以为你弟弟还能娶新妇?”
秦幼微娇躯轻颤,周太爷曾官拜太傅,乃至后代子孙都得他荫庇,在朝堂中有一席之地,所以哪怕周昉是草包也被周家族人抬进翰林院。
而他所说的倘若是真的,天子选秀势必会影响待嫁的女郎,她即便心中对爹娘怨恨再深,也到底是惦念着她的胞弟。
纵然嫁到周家后姐弟二人经年未见,她还是念着这位弟弟,他们常常书信往来,却也并未提到过他娶妻的事。
以往她过得委实窝囊了些,才让周家人瞧着好欺负,所以他们一个个把她当做案板上的鱼肉,可以仍由你们宰割,可如今却真得换一换了。
思及此秦幼微神色平静的看着他,冷声道:“若这是大爷求人的态度,那还请你回去,入宫一事我得思量。”
周昉耐心全无,他亟欲咬碎一口牙,怒道:“泼妇!母亲时常告诫我,要我敬重你这位正妻,而你实在是不可理喻!”
秦幼微道:“既如此,大爷为何不写了和离书来。”
周昉恼羞成怒忿然起身:“和离?痴人说梦!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心念念宫里那位主子,与我和离你就能进宫和他长相厮守!”
秦幼微甚少做过离经叛道的事,而今周昉对他的恶语相向,令她实在无法容忍,她抬手力道不轻不重地打了他一巴掌,“周昉!慎言!这里虽是周府可也不是你能猖狂忤逆陛下的地方。”
秦幼微怒喝道:“大爷想做宠妾灭妻的事,我也不会拦着,想来父亲公允,若他归家瞧见大爷你这幅模样,不知会如何惩戒呢?”
听她提及周家那位当家人,周昉忽得变了脸色,他仿若失了声只是气急败坏地指着她,“你……你……混账!”
他头也不回地气冲冲跑了出去。
红雀抱怨道:“大爷除了贪图享乐外大爷真是处处不如二爷三爷,倘若不是占了个嫡长子的身份,哪还有今时今日的地位!”
秦幼微握着茶盏指腹轻抚细碎的纹路,长舒一口气道:“红雀你去收拾明天进宫的东西。”
红雀满脸忿然,“大娘子为着侯府殚精竭虑,身染重病时他们周家没有人来瞧过您,如今太后下旨要您入宫,却都上赶着来巴结您,方才夫人的话说得实在不中听,还有世子就是个绣花枕头没什么用的草包,还敢那样对您。”
秦幼微怅然低首,看着榻边瓷瓶里还未盛开的花苞,问道:“绿莺什么时候回府。”
红雀眨眨眼,想了想道:“还有几日呢,大娘子怎么忽然问起她?”
“我想这次进宫,带绿莺去。”
红雀疑惑问道:“娘子不带我去吗?平日都是我照顾您的身子呀。”
秦幼微道:“绿莺心思缜密,入了宫也不会轻易遭人算计,你从前受的委屈现今难道忘了?”
她身边的两个贴身女使,绿莺脑子聪慧事事细腻,红雀办事利落却快人快语难免会得罪贵人,宫里不同宅院府邸,在周家她能护住红雀,但宫里深似海以她的性子怕保不住红雀,况且当年她因冒犯贵人不知受了多少次板子。
红雀嗫嚅道:“那娘子是打算留我一人在府里?”
秦幼微颔首,轻声道:“府内的事就交给你还有孙妈妈了,库房钥匙放在我的妆奁里,你若有事就取出来,还有记得每日去我的私库清点嫁妆。”
红雀应下,小声道:“大娘子,那你要小心。”
秦幼微扯动唇角嘲弄的笑了笑,周家殷切的盼着她入宫,那她就遂他们的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