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 5 章

拜辞过周夫人,从福寿堂到蘅芜苑这段路,秦幼微平日里走道不觉得远,可她现在却感到格外冗长,像是褪去全身力气。

她一进屋便软软地靠在软榻上,耳畔萦绕着周夫人敲打她的话,每个字都像淬了毒的刺狠狠的扎着,深深的嵌进她的心窝

倘若不是那道可恨的圣旨,她何至于待在周家委曲求全,又何必讨好他们尽心尽力的管着后宅的琐事。

秦幼微揣着心事,到了暮色四合天渐渐沉下来,她也没有胃口用晚膳,她早早梳洗躺在床榻上。

红雀吹了灯,又将帷幔放下遮掩住架子床。

秦幼微迷迷糊糊的睡去,后半夜,突然下了一场瓢泼大雨,雨势彻夜未停,她耳畔隐约响着雨水滴落的声音,意识渐渐朦胧,眼前慢慢浮现一张熟悉却又淡漠的脸。

是梦,梦中疏影横斜斑驳的打在窗棂,映出的与光晕融于两道身影。

眼前朦胧的氤氲缓缓散开,她的视线逐渐清明,也看到少年那张清隽的脸,他面如冠玉剑眉朗目,一身绛紫色锦袍裹身,金玉腰带勾勒着他的窄腰,衬得他更英挺颀长。

偌大的百花园竞相盛开的花朵争奇斗艳,凉亭外的的榆树下架着一座秋千。

秦幼微坐在秋千上,看到姗姗来迟的男子玉容嗔怒,撇开眼故意不看他。

赵鸷澄明曜亮的黑眸盛满了女郎娇俏的面容,“怎得又生气了?”

女郎不答话也不瞧他。

赵鸷思忖片刻笑道:“让我猜猜,你定不是怪我来迟,大抵还是怪我忘了帮你置这秋千罢。”

女郎仍然没有应他。

赵鸷倒也不闹,温吞地迈步走到她身后,轻轻推动秋千。

秋千轻摇秦幼微吓了一跳,她抓紧秋千绳子怒目瞪着身后的男人,双颊鼓起,纤指指着他忿忿道,“你又欺负我!”

赵鸷剑眉微蹙,他还真不知道自己又做了什么事惹恼她,少顷疑惑道:“我哪又得罪了你?”

秦幼微从秋千下来,嗔道:“方才你糟蹋了我的画,你得赔我。”

赵鸷愣了一瞬,旋即朗声笑道:“你想要多少幅名家字画我都给你弄出来。”

秦幼微嗫嚅道:“无功不受禄,太子殿下要赏臣女字画,臣女愧不敢受。”

赵鸷忖道:“那就当作聘礼,以后我要风风光光的迎你进东宫。”

秦幼微闻言羞恼地涨红了脸,“谁说要嫁你了!你可是太子殿下。”

赵鸷挑挑眉道:“太子殿下又如何?我难道还娶不了我的心上人?”

秦幼微双颊微红耳根滚烫,她赧然道:“但有了心上人,你也会姬妾成群。”

赵鸷厉色道:“我绝不会像父皇那样,微儿我向你发誓,今日之言我若有违誓,就让我短折而死不得善终。”

秦幼微忙不迭摇头,伸手捂着他的唇,“我不许你说这样的话……”

余下的话还未说出口,面前的景象顷刻间化为一阵浮沉的雾霭,随风转瞬消散。

秦幼微再回过神,竟发现自己置身于当年在宫里住的撷绮苑。

赵鸷疾步走着,推开紧闭的门,急切的问道:“微儿,父皇为何突然下旨,要把你赐给周家。”赵鸷剑眉轻皱,有些难以置信的看着她,“他还同我说,是你求他赐婚,你真的要嫁给周昉?”

秦幼微听到动静身子一凛,她抬眸看着男人,张了张唇,想要解释的话堵在喉中,却还是心虚的撇开眼,冷声道:“是,我要嫁给他,这是父母之命也是我所求的姻缘。”

赵鸷嗤声道:“你胡说什么?周昉是什么人,你难道不清楚吗?就他那样的人,算什么好姻缘?”

他实在不明白,好端端的一个人,突然之间就变了性子,说要嫁给周家的长子周昉。

那人他曾见过,不过区区一个纨绔子弟,哪里值得她喜欢。

赵鸷歇斯底里的怒吼道:“那你告诉我到底是为什么?”

他迫切的想要知道答案,他不忿这份耻辱,亦不愿相信他心悦的女子会背叛他转嫁旁人。

“秦幼微你当真要做个薄情的女子?”

男人俊朗的脸难得变得凶恶,他双眸赤红厉声诘问。

秦幼微凄楚笑道:“我本就是个水性杨花的女子,太子殿下莫非第一次看清我?”

赵鸷用力抓着她的肩膀,“你既说你水性杨花贪慕富贵,我是太子,你为何不来攀附我?”

秦幼微垂眸没有看他,她决绝的说道:“我喜欢上了周昉,此生非他不嫁。”

赵鸷身子一凛,他怔怔的看着她,尔后仿若明白了什么,释然的笑道:“我知道了,你这是恼我呢,恼我那日撇下你,我与你陪个不是,你就莫要说这些气话……”

秦幼微厉声打断他的话,“不是的!太子殿下,臣女是真的要嫁给周太傅的长子周昉,不瞒您臣女早已和他情投意合,对你曲意逢迎只是为着父亲的官职!”

赵鸷焦急地握紧她的手道:“你诓我的对吧,我不会相信你的气话,微儿若是父皇苛责你,你尽管和我说,我哪怕……”

秦幼微抽回自己的手,狠心甩开他:“太子殿下!您是储君日后会登上九五之尊的宝座,以后有多少名门闺秀想要嫁给您,少了我您还是太子。”

赵鸷仍然坚持不放手,道:“不,我不会相信,也不会答应。”

秦幼微紧咬下唇,用尽浑身力气推开他,“赵鸷!你我这辈子缘断,你以后也莫要来找我,我们此生不复相见。”

“微儿!”

赵鸷近乎嘶吼着喊她的名字想要挽留她,然而秦幼微头也不回地离他而去,仿佛从此刻起他们便永远的划清界限。

“娘子,大娘子,快醒醒。”

不知休憩了多久,秦幼微悠悠转醒,额上一片湿润,眼下也是一片水泽,以袖拭去想起方才那纷繁芜杂的梦境,惊得冷汗涔涔,她蜷缩在墙角环着自己,汲取着身上温热。

红雀见她醒来,温声道,“奴婢瞧您脸色不大好,大娘子可是哪里身子有恙。”

秦幼微轻应道:“没事,我只是有些梦魇,梦见了不干净的东西。”

红雀叹道:“昨夜下了一夜的雨今早才停,奴婢担心娘子受凉卧病喊了您许久,您一直不醒还喃喃呓语。”

秦幼微嗓子干涩,接过红雀手中的温水一口饮尽,“我可有说什么不中听的话。”

她只记得自己像是一叶小舟在江上飘荡,意识浮浮沉沉,仿佛历经千回百转,倏地睁开眼,便发觉满身的黏腻。

红雀茫然望着她问:“什么不中听的话,奴婢什么也没听见您说呀,只是听你呢喃着却听不真切。”

秦幼微顿时松了口气,僵硬的脊背慢慢软下来,她庆幸没有人听见她呢喃的话,“我睡着的时候,西院可有什么事?”

红雀坐到床沿,端起煮好的姜汤摆到桌案上,“西院能有什么事,有小侯爷护着,还有夫人看着,我们院子里的人想送些东西也得入他们的眼才行,您只顾着记挂他们,全然不顾您自个儿身子了?不知昨夜守夜的女使怎么办差事的,竟没有把窗关上,您好歹也是府上的少夫人,她们竟敢如此怠慢。”

倘若不是她起得早,大娘子怕又得大病一场。

秦幼微轻咳了声,乖觉得捧起瓷碗小口喝着姜汤,带着丝丝清苦的姜汤入喉,眉眼染上一抹郁色,“这姜汤好苦。”

红雀取来蜜枣,欲塞到她嘴里,“快吃颗蜜枣压一压。”

秦幼微却轻轻推开,“吃了也是无用,还是罢了,我要起身给夫人和老夫人请安。”

红雀边给她更衣,边絮絮叨叨的嘟囔:“大娘子身子骨不好,还不是拜他们所赐,若不是当年莫姨娘那个小娼妇无媒无聘非要缠着大爷,把他迷的神魂颠倒霸占大爷多年,也让大爷误会您那么久……”

“住嘴,以后别说这些话。”秦幼微突然喝斥,“我明白你心疼我,但这里是周家,不是我们秦家,有些话必须烂在肚子里。”

红雀怯怯的看了她眼,默默噤声跟着她到前头花厅。

这厢众人齐聚花厅,秦幼微来的迟了些,周夫人见她殷切地迎上前,“微儿大喜事,你快来。”

秦幼微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却也觉察到怪异,她眸光微沉轻声询问:“母亲说的是什么喜事,又是哪位姨娘有喜?还是要纳新人进门。”

周少夫人满脸堆笑:“自然关乎你还有我们周家的大好事。”

“太后懿旨到!周家众人听旨!”

忽闻远处一声,秦幼微如坠冰窖,她跪坐在地上浑身轻颤。

传旨的太监宣读完懿旨,拿出那方锦帛递到她眼前道:“周少夫人,太后娘娘命奴才交到您手上,还劳您三日后进宫,亲手交还给太后娘娘。”

秦幼微双手颤抖着接过那犹如千斤重的锦帛,她低着头欠身哑声道:“多谢太后娘娘,臣妇遵旨。”

众人也纷纷长揖行礼相送,花厅顿时热络喧闹起来,而她像是被莫名裹挟进来的局外人,显得格格不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