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多的褐衣杀手从天而降,成合围之势,手中的刀刃对着他们的头顶。
解无咎一把将她拎起,几番闪躲堪堪避开攻势。
突如其来的腾空把江蓠吓了一跳,本能地抱住他。
这些人见一击不成,又变化阵势向二人砍来。
“还真是……不死不休。”她听见他咬牙切齿的声音。
男人对着几人观察片刻,眼见刀刃就要碰上二人,说时迟那时快,没等江蓠看清他就已经卸了一人力道夺过其刀,反手用刀背拍晕一个,一番动作行云流水。
只是江蓠明显感觉的他好像渐渐开始力不从心。
钩蔓草毒又开始发作了。
杀手五人,他只有一只手能挥刀对之,另一只手还得带着她。
他挥刀砍向杀手,利刃撕开几人皮肉,鲜血喷涌而出,溅了江蓠满身。
其中一人的胳膊被削飞,甩到不远处的泥丘上。
“呕——”巨大的刺激让江蓠胃中翻涌,又被她强忍下去。
这些杀手的面容也和之前那个一样奇怪。
她强忍着恶心上前,看到此人侧颈上有一片复杂而诡异的刺青。
“螽人?”
螽者,蝗也。蛩人是聚居于大晋边境附近的一支民族,好勇斗狠,与外族语言不通,因常常劫掠边境小城,抢走当地百姓一年收成,犹如飞蝗过境,故百姓称之为螽人。
“泽孟为何会有螽人?”她好像碰上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片刻无声。
耳畔唯有风声应答。
察觉不对,抬头一看果然他已经面色发青,快要站立不住。
她上前扶住,耳畔传来他虚弱的气音:“此涉国政,妄议当诛。切不可为外人道。”
江蓠疑惑:“发现外族行迹难道不该第一时间报官吗?”
“我就是官。这事除我之外没人敢管。”
“县老爷都不能?”
他虚弱地点点头。
只是此时的他已经说不出一句话,只能勉强死死盯着江蓠的眼睛。直到听见她肯定的保证说自己绝不会泄露一个字才靠在她肩上沉沉昏死过去。
他身上多处被刀锋划开,露出狰狞可怖的刀口,汩汩冒血。
江蓠知道他的衣物名贵,但是自己的衣服料子太糙,哪怕是自己好好的皮肉穿着都磨人。只裁了小块盖在伤口上,再撕下自己的衣服给他包扎。
江蓠动作轻柔地将他放到地上,奔向之前与连翘分开的地方,却不见其踪影,焦急地四处奔找:“连翘!”
无人回应。
许久才在林更深处找到一抹动影。
“你怎么跑这来了!”
“喏,瞧瞧我挖到了什么!”连翘晃晃手里的山参。
“我还以为……吓死我了。”江蓠心有余悸。
“什么?”连翘听不清她的小声嘟囔,站起来转身面对她却被她满身血吓了一跳,“你怎么了!”
“我没事,这些不是我的血。你快跟我来!”
她把自己的背篓也给了连翘,自己扛起解无咎下山。
连翘望着一地的尸体,惊诧不已:“这是?”
“他中了钩蔓草的毒,又受了伤,我们得赶紧背下山去。”
“好好好。”
日光驱散了云雾,叶隙间漏下点点金光,洒在月白色的小花上。江蓠没注意踩了过去。
朵朵小花印在土里,虽尘泥斑驳而丽色不减。
“小心!”
可惜连翘还是晚了一步,江蓠在掩于蔓草之下湿软的泥坡上一脚踏空,为了护着他的脑袋自己撞上了树干。
“伤着了没有!”
江蓠笑眯眯地爬起来,用吃痛的手抹抹脸上沾的泥:“没事,快点。”
幸好江家住在城外村庄,否则要怎么过城门的盘查都是件麻烦事。
由村民自发组成的巡卫队在村口巡逻,为首的那个一见江蓠满身血污还背个男人,赶紧上前来:“这是怎么了!”
“铁叔,这个人在山上中了毒,又不知道被什么猛兽给伤了,剩着半口气。我想着怎么也是条人命,就想着带下来看看能不能治。”
“快快快,俺们来背。”这个被唤作铁叔的没有一丝怀疑,“都来帮忙!”
另一个给江蓠递了水:“看把你这姑娘累得人都蔫了。交给咱。”
“去年的大虫不是被赶走了么,怎么又回来了?”铁叔一边背起解无咎,一边满脸担忧,“赶紧加强防卫。”
“江大哥,你家姑娘救了个人来了!”
“今天爹娘去城里坐诊还没回来,哥哥陪阿嫂回娘家了。”
两人帮着他们把解无咎暂时安置在江父在家看诊的小草庐里。
江蓠赶紧写了张方子给连翘:“照着这方子煎药。”
“铁叔可否帮忙去打些水来?”
“好嘞,凉水吗?”
“等不及烧热水了,凉水也行。”
“俺家烧了水!”立在一旁的金伯赶紧出门奔回家取水。
江蓠嘴上一边说着,手上一边在一旁的药柜中翻找出刀伤药、针线等物,点起灯台,准备开始处理解无咎身上的刀口。
“热水来了!”金伯年轻时是村里有名的飞毛腿,一下子就拎着一桶水来了。
江蓠将水混合到冷热适宜,小心翼翼地剥开在山上临时止血扎的布条,不可避免地拉扯到了伤口,她感受到他本能地抽搐了一下,狰狞的血口中渗出丝丝艳丽的深红。
她将干净的帕子打湿拧到半干递给她,动作轻柔地拭去刀口周围的血污。
“叔叔伯伯们莫看。”她取过针,在灯火里燎过一遍,穿上线,仔细地缝上绽开的刀口。
男人虽然昏着,但还是因着疼痛本能的微微抽搐。
“马上就好。”江蓠安抚道,“这几道伤又深又长,不缝针定然长不上。”
不知他是否真是听见了,果真没再动。
她给上了药,仔细地用纱布包好。
“药熬好了。”连翘动作利落。
“给我吧。”江蓠接过用手背试了试温,喂解无咎喝了下去。
“既然俺们几个也帮不上忙,就不杵这碍事了。”铁叔几人说着。
她这才想起自己竟忽视了几位长辈。
“今日多谢几位叔叔伯伯了!”
“帮着小菩萨救人也是给咱们自己积德!”
“可不嘛,应该的。”
“俺家姑娘的风寒还是小菩萨你给治好的哩,俺家那个今早上还念叨着要拉着你来吃俺家新打的艾粑粑……”
几人摆摆手示意她不用谢,嘴上讨论着林子里又有猛兽伤人了要加强防卫,自行离开了。
江蓠把能做的都做了,望着还昏迷在长榻上的解无咎,颇有些无力的怅然:“能不能熬过去还得看他自己啊。”
“先去洗把脸,把衣裳换了,跟个小叫花子似的。”连翘端起刚刚用过的东西,“我去把这些洗了。”
天色渐晚,倦鸟归巢,都过了关城门的时辰,还不见江家父母踪影。
江蓠揉揉饿扁的肚子:“爹娘今日又要歇在城里了。”
医馆事多处理不来的时候两老就会干脆歇在城里。
“阿杏!连翘!”门外传来隔壁铁婶的声音,“快来咱们家吃饭!”
阿杏是江蓠的小名。杏林春满,是作为父母衣钵继承者被赋予的期望。
铁婶从铁叔处得知江家父母没回村里,就多做了些饭食,想着别饿坏了俩姑娘。
“不用不用太麻烦了。”连翘本想着随便煮点东西混一口算了。
“哎呀客气啥,不就是多两双筷子。”铁婶热情地拉起两个姑娘的手,连带招着江家看门的大狼狗回了家,“将军,走,上咱家吃饭去。”
人与狗皆饭毕,铁婶又给她们装了份:“带点回去给那个受伤的吃,填饱肚子才有力气养伤。”
江蓠连连谢过。
“你晚上可得好好看家。”铁婶指着将军命令道。
“将军您还不放心么。”江蓠拍拍将军的脑袋。
将军“嗷”地一声,像是为了证明自己。
回家后,同连翘一起将今日采得的草药处理好,夜色沉沉,解无咎依旧久久未醒,当然没法吃东西。
江蓠在奢侈地点了盏小灯,在草庐里一边守着他一边翻看着未读完的医案。
果然不出她所料,他半夜忽起高热,浑身滚烫,寒战不断。
连翘听到动静,很快煎好了药端来。
“连翘你先去睡吧,白天再来替我。”
之前江蓠的兄长被因公务外派、父母又因出诊未归,她照料突发急病的嫂嫂和小侄子,结果嫂嫂病得昏沉,她也极度疲劳不小心睡去没有及时发现小侄子的病情突然转变,导致刚满三岁的小侄子夭折。这件事成为了她的心结,此后凡是有夜里发病的病人,她必定不假他手彻夜照料绝不敢放松。
连翘知道自己若不回房,江蓠又要像个小老太一般唠叨个没完,但自己这样帮不上忙,到底还是心疼江蓠,只能注意着动静,睁眼捱时间。
江蓠把药一勺勺给他喂下去,又反复用帕子浸了打好的水给他擦身降温,折腾到四更才让他体温恢复正常。
接着又提笔记录医案斟酌进一步用药,一宿未眠。
“阿杏,你都守了一夜了,去歇歇吧。”
阿杏是江蓠的小名。
“我不累,他情况还没稳定下来,我再看会。”
“行吧,别把自己累坏了。”连翘不再多说,左右也睡不着,干脆出门浣衣。
五更天□□晓,在确定了他的情况稳定后,她才敢稍稍放松,枕在长榻边养神,甚至不晓得自己是什么时候睡过去的。
……
其实整个夜里,解无咎一直处于半梦半醒的状态。
他陷入一个似真似幻的迷境,明明感到燥热,却不受控制的阵阵寒战。身上各处如刀割一般疼痛不止,脖颈像是被扼住一般,一呼一吸都十分费劲。
但这样的煎熬之中又似乎有一双温柔的手,为他抚平燥热,释解苦楚。
这种陌生的关怀让他忍不住贪恋一回片刻的安宁。
许久,他感到自己恢复了神智。
他躺着的长榻边睡着白天的那个采药女,他凝神良久,留下医药钱离开。
没见到他的尸身,某些人是不会罢休的。
再待下去只会引祸入门。
“阿……杏?”他反复回味这个名字,“春满杏林……”
“阿杏,阿杏!”江连翘摇了半天才把睡梦中的江蓠摇醒。
江蓠懵懵懂懂,揉着眼睛:“唔……嗯?”
“那个人不见了!”
“哪个?”她还神智不清。
“昨天那个山上救下来的!”
这一下她倒是彻底醒了:“他一身的伤要去哪啊,后续的药没跟着用上身体怎么恢复啊!”
她追出门去,目光所及哪还有什么踪影。她转头看向睡梦正酣的将军,轻轻打了打它的脑袋:“将军你怎么还偷懒啦将军!”
“阿杏,他还留了张二十两银子的钱庄兑票!”
“天爷!这些钱都够他连着看三年五载病了!”江蓠感到有点晕,二十两银子可不是小数目,够他们全家吃喝不愁快快活活地过一整年了。
她不过是情急救了他一把,怎么担得起如此重谢,实在是良心难安。
“也不知道是哪来的贵人主儿……”连翘喃喃,“这么大笔钱说给就给。”
“得想办法把这还回去才行啊……”江蓠苦恼地挠头,“真是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