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怎样的刽子手、恶魔、撒旦啊?
——本·琼生《阴阳人,又名沉默的女人》
斯特莱克忘记了膝盖酸痛时站起来会很费劲,他上了地铁就在角落里一个座位上坐下,给罗宾打电话。
“喂,”他说,“那些记者走了吗?”
“没有,还在外面转悠呢。你上新闻了,知道吗?”
“我看见BBC网站了。我给安斯蒂斯打了电话,请他帮我把事情冲淡。他做了吗?”
他听见罗宾的手指啪啪地敲着键盘。
“有了,这儿引用了他的话:‘尸体由私家侦探科莫兰·斯特莱克发现,这一传言得到警官理查·安斯蒂斯的证实,斯特莱克先生今年早些时候成了新闻人物,因为——’”
“这段就算了。”
“‘斯特莱克被奎因先生的家人雇用去寻找他,奎因先生经常不告而别,不向任何人透露自己的去向。斯特莱克没有受到怀疑,员警对他发现尸体的陈述感到满意。’”
“好样儿的老迪基,”斯特莱克说,“今天早晨他们暗示我为了推动业务发展而隐瞒尸体。真奇怪,媒体竟然对一个死去的五十八岁过气作家这么感兴趣。就好像他们知道杀人的手法有多可怕似的。”
“他们感兴趣的不是奎因,”罗宾告诉他,“而是你。”
罗宾的这个想法并未让斯特莱克感到高兴。他不愿意自己的脸出现在报纸或电视上。卢拉·兰德里案真相大白后他被公布出来的照片都很小(版面要留给惊艳的模特,最好是半裸的);他黝黑、阴郁的面容,印在墨迹斑斑的报纸上不是很清楚,而且他在出庭提供兰德里案凶手的证据时,没有让人拍到正面照。他们挖出了他穿军装的旧照片,但那是好多年前拍的,当时的他比现在瘦几十磅。自从他一夜成名后,还没有人认出他的模样,他不愿意这种现状受到威胁。
“我不想碰到一帮狗仔队。唉,”感受着膝盖的阵阵隐痛,他又补了一句,“即使给我钱,我也碰不起了。你能不能过来见我……”
他最喜欢的地方是托特纳姆,但又担心会遭到新一轮的媒体堵截。
“——就在剑桥,大约四十分钟后,好吗?”
“没问题。”罗宾说。
斯特莱克挂断电话后才想起,第一,他应该问问刚刚痛失母亲的马修的情况;第二,应该请罗宾把他的拐杖带来。
那家十九世纪的酒吧位于剑桥广场。斯特莱克发现罗宾坐在楼上的皮面长凳上,周围是黄铜枝形吊灯和镀金框的镜子。
“你还好吧?”看到斯特莱克一瘸一拐地走来,罗宾关切地问。
“我忘记了还没有告诉你,”斯特莱克说着,慢慢坐进她对面的椅子里,疼得呻吟了一声,“星期天我把膝盖又摔了一下,当时是想抓住一个跟踪我的女人。”
“什么女人?”
“她从奎因家一直跟踪我到地铁站,我像个傻瓜一样摔倒后,她就溜了。看她的模样好像就是利奥诺拉说的那个女人,自从奎因失踪后总在奎因家附近转悠。我真想喝一杯。”
“我给你买,”罗宾说,“因为今天是你的生日。我还给你准备了礼物呢。”
她把一个盖着玻璃纸、扎着丝带的小篮子拎到桌上,里面是康沃尔特色食品和饮料:啤酒、苹果酒、糖果和芥末。他产生一阵莫名的感动。
“没必要费事的……”
可是罗宾已经去了吧台,听不见了。她回来时端着一杯葡萄酒和一品脱伦敦之巅啤酒。斯特莱克说:“非常感谢。”
“不客气。这么说,你认为那个奇怪的女人在监视利奥诺拉家?”
斯特莱克贪婪地喝了一大口伦敦之巅。
“是啊,没准儿还往她的信箱里塞了狗屎,”斯特莱克说,“不过我不明白她跟踪我会有什么好处,除非她以为我能带她找到奎因。”
他把伤腿抬到桌子底下的一个板凳上,疼得龇牙咧嘴。
“我这星期应该去侦察布鲁克赫斯特和伯内特的丈夫的。真是该死,这个时候把腿摔坏了。”
“我可以替你跟踪他们。”
罗宾还没反应过来就脱口说出了这个兴奋的建议,可是斯特莱克好像压根儿没有听见。
“马修怎么样了?”
“不太好。”罗宾说。她无法断定斯特莱克是否听到了她的提议。
“他回家去陪他的爸爸和姐姐了。”
“是在马沙姆吧?”
“是的,”罗宾迟疑了一下,说道,“我们的婚礼不得不推迟了。”
“真遗憾。”
罗宾耸了耸肩。
“不能这么快就办事……马修母亲的事对全家是个可怕的打击。”
“你以前跟马修的母亲相处得好吗?”斯特莱克问。
“还行,当然。她这个人……”
实际上,康利弗夫人一直很难相处;总是疑神疑鬼,至少罗宾曾这么认为。在最近的二十四小时里,她时时为此感到内疚。
“……很随和,”罗宾说,“对了,可怜的奎因夫人怎么样了?”
斯特莱克讲述了他去看望利奥诺拉的经过,包括杰瑞·瓦德格拉夫的短暂出现,以及他对奥兰多的印象。
“她到底有什么问题?”罗宾问。
“据说是学习障碍吧。”
他顿了顿,想起了奥兰多天真无邪的笑容,和她那可爱的大猩猩。
“我在那儿时,她说了些奇怪的话,似乎她母亲也没听到过。她告诉我们,有一次她和爸爸一起去上班,奎因那家出版公司的老板摸了她。那人叫丹尼尔·查德。”
在罗宾的脸上,他又看见了这句话曾在那间肮脏的厨房里引起的不敢相信的恐惧。
“怎么回事,摸她?”
“她没有具体说。只是说‘他摸我’和‘我不喜欢被人摸’。后来那男人给了她一支画笔。也可能不是那样,”斯特莱克看到罗宾沉默不语,神色凝重,便又继续道,“那人可能无意间撞到了她,就给她一件东西安慰安慰她。我在那里时,奥兰多不停地发脾气,尖叫,就因为不能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或者她妈妈批评了她。”
他感到饿了,就撕开罗宾送的礼物上的玻璃纸,抽出一块巧克力棒,拆开包装,罗宾若有所思地坐着,一言不发。
“关键是,”斯特莱克打破沉默,说道,“奎因在《家蚕》里影射查德是个同性恋。至少我是这么认为的。”
“噢,”罗宾不为所动地说,“奎因那本书里写的你都相信?”
“从查德找律师起诉奎因这一点来看,他是被惹恼了,”斯特莱克说着,掰下一大块巧克力放进嘴里,“请注意,”他含糊不清地继续说,“《家蚕》里的查德是个杀人犯,也许还是个色魔,他的阴茎正在烂掉,因此,令他恼火的也许不是同性恋的内容。”
“性的二元性,这一直是奎因作品里不变的主题。”罗宾说,斯特莱克嚼着巧克力,扬起眉毛,惊讶地看着她,“我上班路上去了一趟富瑶书店,买了一本《霍巴特的罪恶》,”她解释道,“完全是讲一个阴阳人的。”
斯特莱克吞咽了一下。
“他肯定特别喜欢这类东西;《家蚕》里也有一个,”他说,一边端详着巧克力棒的硬纸包装,“这是穆利恩生产的,那片海滩离我小时候待过的地方不远……《霍巴特的罪恶》怎么样——有什么收获?”
“如果不是因为作者刚被谋杀,我读了几页肯定就不会再往下读了。”罗宾承认道。
“他被人干掉了,也许他的书倒会大卖特卖。”
“我的观点是,”罗宾固执地继续说道,“如果涉及其他人的性生活,你不能完全相信奎因的话,因为他笔下的人物好像都在跟人睡觉什么的。我在维琪百科上查过他。他作品的重要特点之一就是人物不停地变换性别或性取向。”
“《家蚕》就是这样,”斯特莱克嘟囔道,又给自己掰了一块巧克力,“真好吃,你也来点?”
“我应该节食的,”罗宾郁闷地说,“为了婚礼。”
斯特莱克认为她根本不需要减轻体重,但嘴上什么也没说,罗宾接过一块巧克力。
“我一直在琢磨,”罗宾迟疑地说,“琢磨那个凶手。”
“我总是特别愿意听听心理学家的想法。接着说。”
“我可不是什么心理学家。”罗宾轻笑着说。
她读心理学时退学了。斯特莱克从来没有追问她原因,她也没有主动说起。他们在这方面有共同点,都是从大学退学的。斯特莱克退学是因为母亲突然死于蹊跷的用药过量,也许正因为此,他一直断定罗宾是因为某种创伤而离开学校的。
“我刚才还在想,凶手为什么要把对奎因的谋杀这样明显地跟这本书捆绑在一起。表面上看,这像是一种蓄意的复仇和敌意行为,向世人显示奎因是咎由自取,因为他写了那个东西。”
“像是这么回事。”斯特莱克赞同道。他仍然很饿,就探身从邻桌拿了一本菜单,“我想要牛排和土豆条,你想要点什么?”
罗宾随便点了一份沙拉,为了让斯特莱克的膝盖不再受罪,她起身到吧台去点餐。
“可是另一方面,”罗宾坐下来继续说道,“模仿书中的最后场景,似乎也是掩饰另一种动机的好办法,对吗?”
罗宾强迫自己用就事论事的口吻说话,似乎他们在谈论一个抽象问题,其实她无法忘记奎因尸体的那些画面:躯体被掏心剜肺后的黑洞洞的空腔,嘴巴和眼睛被烧灼后的缝隙。她知道,如果仔细去想奎因遭受的暴虐,她可能就吃不下午饭,而且会让斯特莱克看到她内心的恐惧,对方正用黑色的眼睛注视着她呢,那眼神犀利得令人心里发毛。
“可以承认,他的遭遇确实让人想要呕吐。”斯特莱克嘴里含着巧克力说道。
“没有没有。”罗宾下意识地撒谎道。接着又说,“说实在的,显然——我的意思是,确实令人发指……”
“是啊,没错。”
如果跟特别调查科的同事们在一起,他这会儿已经拿这事开玩笑了。斯特莱克记得许多个下午他们都玩这样的黑色幽默:某些调查只有用这个办法才能做完。但罗宾还没能用这种职业性的麻木来保护自己,她想一本正经地谈论一个内脏被掏空的男人,就足以证明这点。
“动机是很难确定的,罗宾。十有八九你想探究‘为什么’的时候,却发现了‘是谁’。我们需要搞清的是手段和机会。我个人认为,”他喝了一大口啤酒,“我们要寻找的可能是一个具有医学知识的人。”
“医学……”
“或解剖学知识。奎因的遭遇,看上去不像业余者所为。业余者可能会把他大卸八块,取出他的内脏,但我在这案子里没有看到一个败笔:刀法非常干净、自信。”
“是啊,”罗宾说,努力保持客观、冷静的态度,“确实如此。”
“除非我们是跟一个不折不扣的狂人打交道,他手里正好拿了一本详尽的教科书,”斯特莱克沉思地说,“像是一种炫技,可是谁知道呢……如果欧文被捆绑、药翻,他们又有足够的胆量,或许能把这当成一节生物课呢……”
罗宾无法克制自己。
“我知道你总是说动机是律师要考虑的事,”她说,有点儿气恼了(自从在斯特莱克手下工作以来,他三天两头把这句话挂在嘴边),“可是请你暂且听我说。凶手肯定觉得,用书里写的那种方式杀害奎因,其理由超过了显而易见的不利因素……”
“什么不利因素?”
“怎么说呢,”罗宾说,“这种——这种精雕细刻的谋杀手段在运筹上的困难,还有,怀疑物件将仅限于那些读过那本书的人……”
“或听说过书中细节的人,”斯特莱克说,“你说‘仅限于’,我倒认为我们要调查的不只是少数几个人。克利斯蒂安·费舍尔专门把书里的内容大肆传播。罗珀·查德有一部备份稿锁在保险柜里,公司里一般的人都能拿得到。”
“可是……”罗宾说。
她顿住了,一个脸色阴沉的侍者走过来,把餐具和餐巾纸扔在他们桌上。
“可是,”侍者心不在焉地走开后,她继续说道,“奎因不可能是最近刚被害的,是不是?我的意思是,我虽然不是专家……”
“我也不是,”斯特莱克说,吃完最后一块巧克力,不感兴趣地打量着那包花生糖,“但我明白你的意思。从尸体的样子看,它已经在那儿至少一个星期了。”
“而且,”罗宾说,“凶手阅读《家蚕》和动手杀害奎因之间肯定还隔了一段时间。有许多细节需要规划。要把绳子、酸性液体和餐具带进一座没人居住的房子……”
“除非他们已经知道奎因打算去塔尔加斯路,不然还得追踪他的下落,”斯特莱克说,决定不吃花生糖,因为他要的牛排和土豆条已经端来了,“或把他引诱到那儿去。”
侍者放下斯特莱克的餐盘和罗宾的那碗沙拉,漫不经心地回应一声他们的感谢,便走开了。
“因此,如果把筹画和实施谋杀的时间计算在内,凶手必须是在奎因失踪后的两三天内读到那本书的。”斯特莱克说着,用叉子挑起食物,“麻烦在于,我们把凶手开始筹画谋杀奎因的时间设定得越早,对我的客户来说就越不利。利奥诺拉只要顺着过道走几步就能看到书;奎因刚一写完,利奥诺拉就能读到书稿。仔细想想,奎因说不定早在几个月前就告诉她打算怎么写结尾了。”
罗宾食不知味地吃着沙拉。
“利奥诺拉·奎因看起来是不是……”她试探地说道。
“像一个会给丈夫开膛破肚的女人?不像,但是员警盯上她了。如果要找动机,她有一大堆呢。奎因是个混帐的丈夫:不负责任,到处拈花惹草,还喜欢在书里用令人恶心的方式描写利奥诺拉。”
“你不认为是利奥诺拉干的,是吗?”
“是的,”斯特莱克说,“可是要让她免受牢狱之灾,光靠我的想法是不管用的。”
不等斯特莱克开口,罗宾就端着他们的空杯子回到吧台。她把另一杯酒放在斯特莱克面前时,他顿时对她充满好感。
“我们还需要考虑这样一种可能性,有人害怕奎因会在网上自行出版他的书,”斯特莱克说,一边往嘴里塞着土豆条,“据说他是在坐满人的餐厅里发出这个威胁的。这在适当的条件下,可能会构成杀害奎因的动机。”
“你的意思是,”罗宾语速很慢地说,“如果凶手在书稿里看到了一些不愿让更多人知道的内容?”
“一点不错。书中有些地方写得晦涩难懂。万一奎因得知某人的什么严重问题,把它隐晦地写在书里了呢?”
“嗯,那就说得通了,”罗宾慢悠悠地说,“因为我一直在想,为什么要杀他呢?事实是,那些人几乎都有更有效的办法去对付一本诋蚕毁他们的书,是不是?他们可以告诉奎因不能代理或出版他的书,也可以警告他要提起诉讼,就像那个姓查德的人。对于被写进书里的人,奎因的死只会让事情变得更糟,是不是?知道的人已经够多,这样一来,就更闹得沸沸扬扬了。”
“同意,”斯特莱克说,“但你是在假定凶手的思维健全。”
“这不是冲动犯罪,”罗宾回应道,“是经过精心设计的。凶手全都考虑到了。肯定也准备好承担后果。”
“这也没错。”斯特莱克吃着土豆条说。
“我今天早晨看了一点《家蚕》。”
“在厌倦了《霍巴特的罪恶》之后?”
“是啊……这不,书稿就在保险柜里……”
“把它都读完,越读越开心,”斯特莱克说,“你读到哪儿了?”
“我是跳着读的,”罗宾说,“读到魔女和滴答的内容。写得挺恶毒的,但好像并没有什么……怎么说呢……隐藏的意思。总的来说,他是在骂妻子和代理是他身上的寄生虫,对吗?”
斯特莱克点点头。
“可是后来,读到雌雄同——同——怎么说来着?”
“雌雄同体?那个阴阳人?”
“你认为确有其人吗?唱歌是怎么回事?他谈到的似乎并不是真正的唱歌,对吗?”
“他的女朋友恶妇为什么住在满是耗子的山洞里?是象征手法还是什么?”
“还有切刀肩上扛的那个血迹斑斑的麻袋,”罗宾说,“和他想淹死的那个侏儒……”
“还有虚荣狂家炉火里的烙铁,”斯特莱克说,可是罗宾一脸茫然,“你还没读到那儿?杰瑞·瓦德格拉夫在罗珀·查德的晚会上对我们几个人说起过这个。是关于迈克尔·范克特和他的第一任……”
斯特莱克的手机响了。他掏出来,看见多明尼克·卡尔佩珀的名字。他轻声叹口气,接了。
“斯特莱克?”
“请讲。”
“这他妈到底怎么回事?”
斯特莱克没有浪费时间假装不知道卡尔佩珀在说什么。
“咱不谈这事儿,卡尔佩珀。会妨碍员警办案的。”
“去他妈的——我们已经弄了个员警谈过了。他说,这个奎因的遇害跟他最近一本书里某个家伙被弄死的方式一模一样。”
“是吗?你们给了那个笨蛋多少钱,让他信口胡说,把事情搞砸?”
“斯特莱克,你这该死的,你搅进这么一桩谋杀案里,却没想过给我打个电话?”
“我不知道你把我们的关系想哪儿去了,伙计,”斯特莱克说,“对我来说,我为你干活,你付我工钱。仅此而已。”
“我让你跟妮娜搭上关系,你才能混进那个出版公司的晚会。”
“我没等你开口就交给你搞臭派克的那么多材料,你为我做这点事是最起码的,”斯特莱克说,一边用另一只手叉起一根根土豆条,“我完全可以不给你,而去兜售给那些街头小报。”
“如果你想要钱……”
“不,我不是想要钱,笨蛋。”斯特莱克不耐烦地说,罗宾知趣地用自己的手机刷起BBC网站。“我可不想把《世界新闻》扯进来,帮着搞砸对一起谋杀案的调查。”
“如果你答应接受采访,我可以开价一万英镑。”
“再见吧,卡尔……”
“等等!你告诉我是哪本书——他在哪本书写到了这种谋杀。”
斯特莱克假装在迟疑。
“《巴尔……巴尔扎克兄弟》。”他说。
他得意地笑着挂断电话,伸手拿过功能表,查看上面的布丁。估计卡尔佩珀会在佶屈聱牙的文字和阴囊触诊中度过这个漫长的下午。
“有什么新闻吗?”罗宾从手机上抬起头时,斯特莱克问道。
“没有,只是《每日邮报》说,亲朋好友认为皮帕·米德尔顿比凯特更适合做妻子。”
斯特莱克对她皱起眉头。
“我不过是趁你打电话时随便看看。”罗宾为自己辩解道。
“不是,”斯特莱克说,“不是这个。我突然想起了——皮帕2011。”
“我没有……”罗宾迷惑不解地说,仍然想着皮帕·米德尔顿。
“皮帕2011——凯萨琳·肯特的博客里的。她声称听说过《家蚕》的一些内容。”
罗宾抓起手机开始查找。
“在这儿呢!”几分钟后她说道,“‘如果我对你说他读了一些给我听,你会怎么说?’那是……”罗宾把页面往上翻,“十月二十一日。十月二十一日!她可能在奎因失踪前就知道书的结尾了。”
“没错,”斯特莱克说,“我想要苹果脆,你要什么?”
罗宾又去吧台点餐回来后,斯特莱克说:“安斯蒂斯今晚请我吃饭。说他从法医那儿拿到了一些初步的结论。”
“他知道今天是你生日?”罗宾问。
“天哪,不知道。”斯特莱克说,他说起生日时口气那样厌恶,逗得罗宾笑了起来。
“有那么糟糕吗?”
“我已经参加过一个生日宴了,”斯特莱克闷闷不乐地说,“我从安斯蒂斯那儿能得到的最好礼物就是死亡时间。推测死亡时间越早,可供怀疑的人就越少:是那些很早就拿到书稿的人。不幸的是,其中包括利奥诺拉,还有这位神秘的皮帕,克利斯蒂安·费舍尔……”
“为什么有费舍尔呢?”
“手段和机会,罗宾:他早就拿到书稿了,肯定榜上有名。还皮帕·米德尔顿,出生于一九八三年。英国王储威廉王子的妻子凯特·米德尔顿的妹妹。有伊莉莎白·塔塞尔的助理拉尔夫,伊莉莎白·塔塞尔本人,和杰瑞·瓦德格拉夫。丹尼尔·查德大概是在瓦德格拉夫之后不久看到的。凯萨琳·肯特否认看过那本书,但我认为她的话不可全信。然后还有迈克尔·范克特。”
罗宾惊讶地抬起头来。
“他怎么会……”
斯特莱克的手机又响了,是妮娜·拉塞尔斯。他迟疑了一下,接着想到妮娜的表哥可能告诉她刚跟斯特莱克通过话,便接听了。
“喂。”他说。
“你好啊,大名人。”她说。斯特莱克听出她用气喘吁吁的兴奋掩饰的一丝愠怒,“我一直不敢给你打电话,生怕你被媒体采访和追星族什么的团团包围。”
“没那么夸张,”斯特莱克说,“罗珀·查德现在怎么样啊?”
“一片慌乱。谁都不干活了,都在谈论这事儿。那是真的吗,真的是谋杀吗?”
“好像是的。”
“上帝啊,真不敢相信……但我知道你什么也不能告诉我,是吗?”她问,质问的语气几乎毫不掩饰。
“目前警方不希望透露具体细节。”
“案子跟那本书有关,是吗?”她说,“《家蚕》。”
“我不能说。”
“丹尼尔·查德把腿给摔断了。”
“什么?”斯特莱克说,这句没来由的话令他摸不着头脑。
“发生了这么多稀奇古怪的事。”她说,声音听上去紧张而又兴奋,“杰瑞简直心烦意乱。刚才丹尼尔从德文郡给他打电话,又冲他嚷嚷来着——全公司的人一半都听见了,因为他不小心摁了免提,又找不到键把声音关掉。他因为腿断了,没法离开他的周末度假别墅,我指的是丹尼尔。”
“他为什么冲瓦德格拉夫嚷嚷?”
“因为《家蚕》的安全问题,”她说,“员警不知从什么地方搞到了一份完整的备份稿,丹尼尔对此特别生气。”
“反正,”她说,“我是想打电话向你表示祝——我想侦探发现尸体是应该祝贺一下的,对吗?有空的时候给我打电话吧。”
她不等斯特莱克再说什么就挂了电话。
“妮娜·拉塞尔斯,”他说,这时侍者端着他的苹果脆和罗宾的咖啡过来了,“就是那个姑娘……”
“她帮你偷到了书稿?”罗宾说。
“你这么好的记性,做人事工作真是屈才了。”斯特莱克说着,拿起叉子。
“你说迈克尔·范克特的话是当真的吗?”她轻声问道。
“当然,”斯特莱克说,“丹尼尔·查德肯定把奎因的所作所为告诉了他——他不希望范克特从别人那里听到,是不是?范克特是他们钓到的大鱼。不错,我认为我们必须假设范克特很早就知道书里……”
这次是罗宾的手机响了。
“喂。”马修说。
“喂,你怎么样?”罗宾担忧地问。
“不怎么样。”
在酒吧的什么地方,有人把音乐声调大了。
“Firstday that I saw you,thought you were beautiful……”
“你在哪儿?”马修尖刻地问。
“哦……在一家酒吧。”罗宾说。
突然,空气里似乎充斥着酒吧的声音:叮当作响的玻璃杯,吧台那儿的粗嘎大笑。
“今天是科莫兰的生日。”她不安地说。(毕竟,马修同事过生日时,他们也一起去泡酒吧……)我第一次见到你,认为你美若天仙。
“好吧,”马修说,声音里透着怒气,“我待会儿再打。”
“马修,别——等等……”
斯特莱克嘴里塞满苹果脆,用眼角的余光注视着罗宾站起身,毫无理由地朝吧台走去,显然是想给马修重拨电话。会计师生气了:未婚妻竟然跑出来吃饭,不在家给他母亲服丧。
罗宾重拨了一次又一次,终于打通了。斯特莱克吃完苹果脆,又喝光第三杯酒,才意识到自己需要上个厕所。
刚才喝酒、吃东西、跟罗宾说话时,膝盖没有找他的麻烦,此刻站起来却又是一阵剧烈疼痛。他回到座位上时,疼得微微出了点汗。
从罗宾的脸色来看,她仍在试图安抚马修。终于,她挂断电话回到他身边,问他的腿要不要紧,他只是简单地回了一句:“你知道,我可以帮你跟踪布鲁克赫斯特小姐的,”她又一次主动说道,“如果你的腿实在……”
“不用。”斯特莱克干脆地拒绝。
他为自己感到恼火、烦躁,生马修的气,并且突然感到有点恶心。不该吃完巧克力又吃牛排、土豆条、苹果脆,并一口气喝掉三杯酒。
“我需要你回办公室,打出冈弗里的最近一份帐单。如果那些该死的记者还在,就给我发个短信,那样的话,我就从这儿直接去安斯蒂斯那儿了。”
“我们真的需要考虑再进一个人了。”他压低声音加一句。
罗宾的表情顿时变得僵硬。
“那我就去打字了。”她说,一把抓起大衣和手包,离开了。斯特莱克瞥见她脸上气愤的表情,但是他因为一股莫名的恼怒,没有把罗宾叫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