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折云慢慢将所有事情都交代完,抿了一口茶。
林礼无言。这次是惊的。
“让我缓缓。”林礼愣了半晌,“您是希望我通过这根簪子找到我爹娘?”
“若是能,自然是最好。”
“若是”,只怕是不一定寻得着人。老头的意思,便是他没能弄明白她的身世,又不想这么一直被蒙在鼓里,恰好手里有这么一点儿线索,就叫她自己去弄清楚。
您可真是好谋划。林礼心道。
但她还疑惑,爹娘如此不留任何线索的将她托付给山门,便是希望她此生不要来寻亲。再者说,倘若她真寻到亲生父母,对老头而言又意味着什么?
“倘若我真寻到我爹娘了,您该不会赶我下山吧?”她玩笑着问。
“怎会。你自己怕是也不舍得走。”
也是。林礼点了点头。
“还有一事,此番既是先去东南,便顺道去寻访一下你四师叔。他瞧出你那簪子的玄机,若是寻找线索,也应该向他道谢。”
“四师叔在东南?”
“在东南乌苏郡。他前几年云游四方,这两年回了故里照顾年迈母亲。”
四师叔,即是林折云的四师弟,本名岳为轻。早年间云游四方,什么关山塞外,西南高地,东南美景通通见识过。期间行侠仗义,见者有云:大侠身手非凡,天生神力,招式之间仿佛震碎天上白云,令敌手无不逃之。
故而江湖上流传素有“白云碎”的美誉。
“小礼明白。”林礼应下,正欲起身。倏忽回过神来,要走了那个包裹。
当然是为了里头的金银首饰,此去寻爹娘不知会遇上什么样的凶险,身上还是有些细软为妙。
林折云倒是真没想到这小丫头心里的小九九,以为这些金银首饰或许一朝是线索。
过了两日,汪吟吟来小青峰商量此行去处。林礼只道先向落霞关去。
吟吟问缘由,林礼也只说银簪制法乃封银旧俗,想找个懂行的匠人看看内里玄机。
小年过了,迎来除夕,爆竹声中一岁除,天气渐渐暖和起来,春终于是来了。
大晋开明18年,开春三月三,林礼和汪吟吟要下山了。
“吟吟,小礼,这个拿着。平安符。”汪夫人拿了两个荷包,挂在两人腰上。
重量不对啊,哪有这么重的平安符?汪吟吟偷偷打开瞧了瞧,眉飞色舞地对林礼耳语:“阿礼,银子!银子!”
穿云门弟子下山,有师父和众位长老按例分配的银子,再私自增加,怕是要坏了规矩。
汪夫人还想再塞些什么,叫汪老瞧出些端倪,生生拉了回来。
“今日送你二人下山,江湖之大,好好游历,增长见识。”林折云静视二人,每回有弟子下山,都需如此嘱咐,“期间莫忘我穿云门门规,习武行侠者——”
“当举止合礼,言行有信,心怀仁义。”二人同声答道。
林折云满意地点点头,深深再看了林礼一眼,道:“走吧。”
二人转身,闯向前辈们口中的江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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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上,汪吟吟几多流连稀奇玩意儿。林礼当然是惦记着吃肉了,打尖住店靡费不少。
不过好在没出什么乱子。两人十日后,便行至湘吉郡,落霞关。
关口站了两个灰衣男人,瞧见二人,上下打量一番,却也没说什么。
林礼心里有些奇怪,但是无言。
落霞关原本只是个村庄,下属湘吉郡的清河县。但又因为南依衡山余脉,北接明山孤峰,只有窄窄东西一向可容车队人马通过,形成天然关隘,故又让来往商贾与江湖人士取了个“落霞关”的别名。
落霞关口不大,但切莫小看这一亩三分田。东南四郡里,湘吉并不接海,若外来水运的货物想从东边乌苏郡入境湘吉,用马车拉过落霞关当属最快。
古来关隘皆是兵家必争之地,可落霞关并无军队驻扎,反而成了商业重镇。
前周时期,便已有开山凿石的人家在此处凿出色泽各异的宝石。起先以为是偶然,没想到深挖下去,这南北两侧山底下,竟都藏着稀矿。匠人打磨过后,玛瑙,青田,翡翠,都让人不以为奇了。
很快便有许多商人来此采买原料。即使石矿最终归了官府,还是有能工巧匠在此地安下家,专打首饰。后世此处人才云集,故而打造的钗环耳挂、簪镯步摇都别出心裁,可媲美中政世家、京城风华,实为东南人家之最爱。
体面的中政人家,也会不惜钱财来买一件落霞饰物,以讨家中女眷欢喜。
汪吟吟一路上已经想好得拿一件烧蓝点翠花簪和一对翡翠耳环回去给她娘。
“我娘说她年少时也来过落霞关,只是当时囊中羞涩,未能添置一二,”汪吟吟顿了顿,仿佛在想什么,“从前她说过这都是她当时看上的,只是如今过了十多年,不知这些旧的款式还能不能买到。”
话语间,两人已来到一家店铺。
掌柜看起来年轻,见了二人拱手:“二位姑娘可是有什么看上的?”
林礼不言,汪吟吟却俯首便看见了她要寻的烧蓝花簪和翡翠耳环,她就要伸手拿起,掌柜微微挡了一挡,而后自己将之托起,在汪吟吟面前转了转。
日光下看,烧蓝色泽醇厚,点翠翠□□滴,是上好的成色。
翡翠耳环也挑不出什么毛病来。
汪吟吟问价。
“您要一块儿要的话,只要三两银子。”商家压低声音说道。
汪吟吟觉得划算,正欲开口说什么,林礼在她肩上拍了一下。
“掌柜的,若是好东西,我们定是要收的,只是不知道你们家的手艺到底如何。”汪吟吟改口道。
掌柜的神色立刻凛然了:“二位姑娘莫瞧我年轻,我师从烟青大师,手艺自然不俗。你若是不信,上别家问问,谁不知道我师父的名号?”
“您师父,也是落霞关的匠人吗?”汪吟吟问。
掌柜脸色一变:“自然。只是师父年事已高,去岁年底便返乡了。”
林礼有心试他一试,从怀中掏出银簪:“那掌柜必是有神通了,还烦请瞧一瞧我这簪子的玄机。”
掌柜接过,仔细端详,又正对着阳光瞧了瞧,心中只觉是支普通的银簪,但看林礼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莫不是这花样纹路上有什么文章?
林礼瞧掌柜半晌说不出话来,便抽回银簪,朝他微微颔首:“我们还需到别家看看。”
出了店铺,汪吟吟嘀咕着:“阿礼,按你的说法,封银是旧俗,不知道也就罢了,那簪子和耳环我瞧着都挺好。”
林礼也说不上来,她只是天然对看不出簪子玄机的人有所抵触,也不好和吟吟提起,只是说:“再去别家看看吧,货比三家。”
转眼又是一家店铺,掌柜看着年纪也很轻。
烧蓝花簪和翡翠耳环一样成色好看。
掌柜只要二两银子,却一样看不出林礼簪子的玄机。
二人如此换了好几家店铺,皆能寻到如意的簪子耳环,掌柜有的要价二两,有的要价一两半,还有的,见二人转身要走,便迅速降到了一两。
但没人瞧出林礼银簪的玄机。
这其中有古怪,林礼和汪吟吟都生出疑心来。
“你瞧,阿礼,这落霞关是专做首饰生意的,向来花样最多,京城贵女也要多加模仿。一路过来,你见着什么新鲜花样了吗?”
林礼远不如汪吟吟了解这些首饰花样其中的门道,但如汪吟吟所说,一路过来,铺子里尽是些数十年前的旧款式,不见什么珍宝奇石。
林礼摇头:“你阿娘想要的旧款式倒是俯拾皆是。”
“更何况,这其中价格多变,一路走低。”林礼喃喃道,“倒像是低价贱卖的意思。”
林礼环顾四周:“这店铺也有好些关着的。方才关口那俩人,不也很奇怪吗?”
“不像传言里那么热闹。”汪吟吟低声。
“掌柜的看着岁数都不大,没见着有老师傅。”林礼思忖,若是如此,上哪儿找知晓封银旧俗的人去?
疑虑之际,一枝桃花簪忽然映入眼帘。
“阿礼,你瞧,这与我头上这支好像。”汪吟吟拉着林礼走向一旁的另一家店铺,“若你也戴这样一支,任谁都瞧得出来我们要好。”
掌柜是个中年男子:“姑娘好眼力,桃花簪姑娘家都喜欢。卖的只剩这一支了,您头上这支可是我们这儿得来的?”
汪吟吟连忙摆手:“我这不是。”
话语间,林礼听到一声咳嗽,仿佛从铺子里传来,她往里头瞧了瞧,只见一老妪坐在店内一把椅子上,没有丝毫动作。倘若她不出声,旁人怕是压根儿留心不到。
“我瞧这根簪极好,我要了。”汪吟吟笑道。
掌柜连忙就要将簪子包起来。
“掌柜的,不急。我此番来还想寻一寻旧的款式。”汪吟吟注意到林礼的目光,猜中她的想法,“不知你这可有旧式的烧蓝花簪和翡翠耳环?”
“那样的东西小店有的是,二位进店来看。”掌柜惊喜,将林礼和汪吟吟迎了进来。
汪吟吟俯身认真的瞧起了桌上掌柜拿来的首饰,掌柜本在旁解释,可余光瞧见林礼定定看着角落里的老妪,便说道:“姑娘,那是家母,从前也是珠宝匠人,这不,年纪大了,我就把这铺子接过来了。”
林礼心中暗喜。她示意汪吟吟继续同掌柜交谈,借机掏出银簪,双手递到那老妪面前,柔声问道:“奶奶,您能看出我这簪子可有什么不同吗?”
老妪抬头,接过簪子,放在手里打量。
紧接着,老妪摊开手掌,仔细掂了一掂,目光深邃起来。
林礼大气都不敢出了。
“漱玉石可备好了?”屏息之间,一个粗壮的男声闯入林礼耳畔,她侧脸一瞧,只见一个灰衣大汉挤进铺子里,在店内扫视一圈。
“大爷,这漱玉石难寻您也知道,只给这些天,小店难以……”掌柜话音未落,一个耳光便抽了下来,吓得一旁的汪吟吟连退几步,就要压到林礼身上。
林礼将她扶住。
“我已经等了你三日了,没有石头,你就把命跟上边儿交代了去!”大汉拎起掌柜的衣领,凶狠十分,一旁的老妪剧烈的咳嗽起来。
说时迟那时快,林礼看了汪吟吟一眼,借了她的肩头将手一撑,飞身踢在那壮汉的肩头——用的是巧劲儿。大汉毫无防备,踉跄两步,松开了掌柜的衣领。
要的便是这踉跄两步。
林礼落地旋身,全力在壮汉后背踢了一脚,壮汉的半个身子便出了店门。
接着一脚,直朝壮汉脖颈而来。壮汉不堪承力,倒了下去。
眨眼功夫,林礼已单脚踩在壮汉胸上,腰间裁云不露剑光,剑鞘抵住大汉的甲骨。
“呃……”
“喔,好身手啊。”一个年轻男子的朗声温润入耳,暂时掩去大汉的哀嚎。
她抬头一看,前方不过五步,一个玉冠锦衣少年正挑眉看着她。
作者有话要说:他来了他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