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鸾鸟性灵，成双成对现于世间。
鸾鸟算得上是报喜之鸟，自古以来，若见鸾鸟则天下安宁，吉祥如意。
而鸾鸟彼此之间，同样情谊深厚，若有一鸟亡，另一只绝不独活。
乔溪看着面前浓雾笼罩的丛林，心里一块大石落得更深。
之前她还能劝慰自己，离得远，许是鸾鸟气息不浓，应当是两只一起跑来了青山里。
可现在，已经深入到这般里的地方了，仍旧只有一只鸾鸟的气息。
见乔溪面色有些难看。
沈鹭也收拾好背包跟上了乔溪的脚步。
只是这一次，他没有落在后面，而是同乔溪并肩往更里走去。
沈鹭个子比乔溪高上许多，时不时伸出手，替乔溪拨开拦路的，略有些刺手的枝条。
两人沉默着不知走了多久。面前浓雾骤然消失，眼前景色变得一览无余。
乔溪停住了步子，她微微喘息着。
四周静籁，只有他们两人的呼吸声此起彼伏。
然而，不知是从何处响起的一声鸟鸣。
山似是在这一刻活了过来。
那鸟鸣一声高过一声，微微有些刺耳，盖过了山中其余的所有声响。
“你在这里等着我。”乔溪小声道，“我自己去就行了。”
沈鹭知道，乔溪这是找到了要找的东西。
——传说里的，鸾鸟。
沈鹭点了点头，“好，你小心些，我在这儿等你。”他自知自己不擅长应付这样连想象都想象不出来的场景，并没有托大也要跟上去，只是直直看向乔溪的眼睛，说了一句小心。
乔溪没有看他，只是伸手将散落在肩头的长发随意绑成了一个丸子。
细长的银色的小棍出现在了乔溪手中，她小心翼翼地矮下身，拨开了面前遮挡视野和道路的灌木丛，从那个狭小的缝隙中缓缓穿过。
面前骤然变得宽敞。
那些高大的树，茂密的灌木变得稀疏。
乔溪面前，是一个大湖。
湖面波光潋滟，偶有游鱼跃出水面，激起一片涟漪。
涟漪层层荡去。
从湖中央，荡起至湖边才堪堪停下。
乔溪屏住了呼吸，抬头往湖上看，一只有人胳膊长的大鸟，展翅盘旋，在云层间起落。
鸾鸟头冠是金红色的，在不知月光还是透过云层的日光照耀之下，折射出金光，而他的翅羽则是蓝绿交替的五彩纹，生得极为绚烂，让人移不开眼睛。
乔溪仰起头，定定地看着那只盘旋着的鸾鸟，连呼吸都忘了。
鸾鸟鸟喙该是澄黄色，可面前那只鸾鸟鸟喙却是染了红。
乔溪收回视线，双手拈花状，飞快在空中落下一个符来。
符箓的最后一笔落下，鸾鸟似有所感，缓缓下落，绕着乔溪，啼鸣声更加哀戚。
乔溪收了手中的细长小棍，她神色难辨地看着面前绕着她盘旋的鸾鸟。
原本她以为这是一场恶战，毕竟鸾鸟如果只剩下一只，如果不曾死去，那么便会悲戚入体，从祥瑞变成恶兆，好在面前的鸾鸟虽心绪悲愤，却没有悲戚过度，成为恶兆。
乔溪缓缓抬起手，掌心向上。
鸾鸟盘旋的速度渐渐变慢，乔溪几乎可以看清他那双赤豆般大小，琉璃般通透的眼睛。
乔溪没有旁的动作，只是抬起手，静静看着那只鸾鸟。
现在凑得近了，乔溪能分辨得出，这是一只雄鸟，称作“鸾”。那么消失不见的，该是那一只雌鸟，被称作“和”。
一人一鸟，似乎是在比较谁的耐心更好。
最终，仍旧是那只鸾鸟先停下了震动的翅膀，停在了乔溪的掌心当中。
鸾鸟爪子尖利，微微勾起。
乔溪的掌心传来细细的疼痛，但她毫不在意，只是伸出另一只手，动作极为轻柔地替停在她掌心上方的鸾鸟梳着翅羽。
先前一直在乔溪怀里休息的小白鸟不知什么时候探出了一个小小的头，豆大的眼睛盯着面前的大鸟，脑袋微歪。
鸾鸟的视线也落在了小白鸟身上。
下一刻，鸾鸟昂起头来，发出一声又一声急促的鸟鸣。
小白鸟从乔溪怀里跳了出来，停在了乔溪的肩膀上。它的尾巴上本该有三支长长的尾羽，可现在却是只剩下孤零零的一根，托在身后，显得有些不伦不类。
小白鸟的叫声同鸾鸟比起来，则显得轻软许多。
鸾鸟安静下来。它歪过头去，沾血的鸟喙在身上轻轻啄动着。
乔溪静静看着面前的鸾鸟动作，不知过去多久，鸾鸟转过头来，口中叼着一根印有五彩纹的鸟羽。
鸾鸟的头微微前倾，似是想要叫乔溪接过它口中的鸟羽。
乔溪会意，缓缓伸出手去，接过了那鸟羽。
五彩纹的鸟羽刚刚被她握在手上，便消失不见了，转而在乔溪眼中，出现了一条淡淡的白色烟雾。
那烟雾细细长长，从她面前起，延伸向青山之外去了。
乔溪眸光轻闪，明白过来鸾鸟的意思，她小声道，“放心吧，我会把她找回来的。”
“在这之前，你就安心在青山里待着。”
鸾鸟似是听明白了乔溪的话，它扑腾着翅膀起身，绕着乔溪又转了两圈，而后长翅轻柔拂过乔溪的面庞，带起的风柔和又温暖。
小白鸟似乎在附和着什么一样，绕着鸾鸟飞了起来，它身子虽小，带起的风确实比鸾鸟扇动翅膀带出的风快上不少。
那风似乎在鸾鸟周身形成了小小的旋涡。
乔溪看着那只鸾鸟的眼睛，缓缓点了个点头。
围着鸾鸟的风越来越大，几乎让人睁开眼。
也就是闭眼的那一瞬间，方才还在眼前的鸾鸟便消失不见了，反倒是那只小白鸟胸上的羽毛愈发膨胀松软起来，隐隐有五色的流光从它胸前的羽毛上流淌而过。
乔溪的面色柔和下来，眼里也温柔得能滴下水来，她伸出一只手，轻轻挠了挠小白鸟的脑袋，小白鸟则是十分享受地歪着头，任由乔溪动作。
“去吧，把鸾鸟送到该在的山上后，再来找我。”
小白鸟扑腾着翅膀，将自己悬在半空，豆子一样的眼睛紧紧盯着乔溪的脸，似乎十分不舍。
直到乔溪再次摆了摆手，小白鸟才扇动翅膀，往远处飞去。
鸾鸟生于女床山。
从青山结界内，同样有着女床山的山脉，只是离得有些远，便是小白鸟全速往前飞，也要飞上好几日。
乔溪微微抬起头，看着小白鸟的身影。
下一秒，原本只有巴掌大小的小白鸟竟是在云雾间变得硕大，隐隐有遮天蔽日之意。啼鸣声也变得嘹亮。
就连在外面等着的沈鹭也听得分明。
只是从他的位置抬头去看，什么都看不到，只能隐隐看到上方那簇云团，变大了一倍有余。
正在沈鹭抬头去看声音来源的时候，他面前的灌木丛再次发出了窸窸窣窣的声响。
沈鹭收回视线，是乔溪正弯腰从那一处狭窄的缝隙中钻出来。
缝隙很窄，即便是乔溪也要低着头，蜷着身子才能面前通过。
她头尚未抬起来，便看见一双修长的，骨节分明的手出现在自己的面前。
乔溪愣了一瞬，便将自己的手递了过去，在沈鹭的帮助下，从灌木丛里钻了出来。
只是她身上也沾满了枯叶。
等乔溪站稳，沈鹭便松开了手。
他帮着乔溪一起把身上，头上沾着的枯叶摘走。
乔溪低着头整理衣服，低声道了一句谢。
沈鹭微愣，“这有什么。”他声音里染了一丝笑，食指微微弯起，替乔溪理了理有些散乱的头发。
只是动作间，他弯起的指节触碰到了乔溪的侧脸。
沈鹭动作微顿，柔软的触感顺着他的指节传遍全身，乔溪的脸颊微微有些凉。
沈鹭下意识缩了缩指头，拇指指腹按在指节上，轻轻摩挲了两下。
乔溪并没有察觉到沈鹭的动作。
她把身上沾着的大块的枯叶整理了个七七八八便抬起头看向沈鹭，“事情比我预想的要好很多，我们现在下山去吧。”
沈鹭点了点头，“好。”
说着，他便转身想要往来路去。
“哎，等等。”乔溪却是喊住了他。
沈鹭有些不明所以地回身看向乔溪，乔溪站在原地，眉尾微微上挑，眼里带着笑。
“给你看个厉害的。”乔溪的话音微微上扬着，像是个想要炫耀自个儿新玩具的小孩子一样。
沈鹭点了点头，退了半步，目光灼灼地看着乔溪。
一副悉听君便的模样。
乔溪微微一挑眉，伸出右手，口中低念有词，在面前划出一个浑圆的圈。
像是有咔嗒一声，在乔溪划出的圈里，景色突变。
乔溪收回手，看向沈鹭，“走吧，直接就能到我们藏车的地方。”
面前发生的事情，全部超出沈鹭的认知，可他却丝毫不觉得奇怪。
似乎乔溪做出什么，都是合理的一样。
他往前两步，学着乔溪的样子，弯腰，从那一处风景变换的地方伸出脑袋。
随着他的动作，四周的景色都像蒙上了一层水雾一样，让人有些许看不分明。
下一秒，沈鹭的耳朵微微鼓起，随着啪的一声响，耳朵上鼓着的感觉散去，四周景色重新落回实处。
正是他们先前用藤条遮盖车子的地方。
乔溪已经到了车身前，不知从哪里摸出个地图，细细打量着。
“我们现在，应该要去……”乔溪的声音里仍旧带着刚刚的情绪，稍稍有些欢愉，可是那轻松的声音越来越低，渐渐变得低沉。
“邡都。”
乔溪的视线落在手中的地图上，身上的情绪肉眼可见的变换。
像是邡都这个地方对于她而言，有很多不好的记忆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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