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渝城七院,在老渝城人眼里,是家精神病院。
多数患有精神疾病的人,都会选择去七院看病开药。
而那个监控里给花灯点上眼睛的老人,也被沈家的人暂且安置在七院。
七院并非纯粹的精神病院,跨进医院大门,和别的医院也没什么不同。
行色匆匆的人,稍稍有些刺鼻的消毒水味道。
乔溪吸了吸鼻子,她不是很喜欢医院这个地方。医院里有生有死,生气和死气混在一起,让乔溪的脑子隐隐有些发蒙。
在七院这种渝城老牌的地方,沈鹭就是最好的通行证。
那老人住着的那栋楼,如果不是家属,应该是不能进的,好在沈鹭领着乔溪见过了主治医生,两人便跟着主治医生往楼里去。
主治医生戴着口罩,只露出一双眼睛。
她停在了走廊入口,看向跟在她身后的乔溪。
“那个老人家,症状不算严重。”主治医生翻了翻手中的板子,“他平时检查吃药都很配合,也很安静。”
“大多数时候,他就握着个炭笔坐在房里画画。”
听到画画两个字,乔溪眨了眨眼。
又是画画。
先前那个乔大富也是。
“不过我们护士发现,这位老人家每七天就会自残一次。”主治医生的话音微顿,她手中的笔尖在白纸上摩擦,发出沙沙声。“他会戳破指头,挤出一摊血,然后……”
“然后就用他平时作画的炭笔在血里打圈。”
将自己知道的和盘托出后,主治医生指了指老人所住的病房,便对着乔溪沈鹭微微颔首,忙自己的去了。
乔溪停在门外,没急着进去。
沈鹭靠在墙上,见她不动,站直了身子,“怎么了?要我和你一起进去吗?”
乔溪思索片刻,缓缓点了点头。
她伸出手,推开了关着的门。
正如主治医生所说的一样,老人很安静,他盘腿坐在床上,低头干着什么。
而在这间小小的单间里,散落了满地的纸张,每一张纸上都是一个又一个没有任何规则的黑点。
那些黑点不知老人是花了多大的力气,每一个都微微凸起,像是将纸面磨破,只剩下炭渍。
乔溪弯腰捡起了好几副,两相对比后发现,所有纸上,黑点的分布都是一样的。
乔溪盯着那些黑点许久,都没看出这些黑点到底是什么。
她抬眸看向那老人。
老头子的背微微佝偻着,病号服套在他身上松松垮垮的,显得极不合身。
乔溪和沈鹭的动静并不算太小,可那老人像是丝毫没听见一样,依旧低头在面前的白纸上画着什么。
沙沙——
沙沙——
炭笔落在纸张上,声音稍有些刺耳。
乔溪跨过散落在地上的纸张,走到了老人正面。
老人依旧置若罔闻,低着头忙着自己的话。
一个又一个硕大的,黑得发亮的黑点落在了洁白的纸上。
老人动了动指头,白纸从他指尖滑落,飘落在地上,盖在了一张又一张一模一样的纸张上。
老人眼皮抬都没抬一下,抬手从一旁的床头柜上,抽出了一张崭新的纸张。
他手中握着的炭笔已经被磨损得很短了,指腹也被染上了浓重的黑色,看上去,像是洗也洗不掉一样。
“他……”乔溪看向沈鹭,“没有家里人吗?”
沈鹭摇了摇头,“我问过那天负责的人了,这位老先生,像是常年在渝城流浪的,没有家人,也没个落脚地。不知道那天怎么就闯进了收拾花灯的人里。”
“听说是我爷……”沈鹭顿了顿,舌尖抵住牙关停了片刻,才继续道,“老爷子看过监控后,又亲自和这位老先生聊过。”
“可是什么都没有问出来。”
“听他们说,这位老先生只会囫囵说什么,飞走了,变成龙飞走了。”沈鹭看向乔溪,“老爷子本就信这些,看这老先生有些本事,却又神志不清,只好先送来医院,说不定日后有什么转机。”
乔溪没接话,只是视线仍旧落在面前的老人身上。
片刻后,她带着的那根,不知藏在何处的银针出现在指缝之间。
银针针尖轻晃,乔溪的右手食指上沁出血珠来。
乔溪猛地一甩,一滴血珠顺着她的动作飞了出去,正正好好落在了老人的额心。
沈鹭不由站直了身子。
反倒是额心沾了血的老人并没有什么反应,反倒是继续画着那不明所以的黑点。
乔溪微微蹙起眉,食指中指并拢,在自己眼皮上轻轻一抹。
沈鹭见乔溪阖上眼许久,眼皮上湿润的鲜血隐隐有些干涸了,才小声开口道,“没发现吗?”
乔溪睁开眼,面色沉重地摇了摇头。
即便她用山眼去看,面前的老人依旧是灵台清明,灵台清明,身上一丝祟气都没有,反倒是一旁的沈鹭身上缠着一丝有一丝浓重的祟气。
乔溪垂下手,轻轻叹了口气。
“算了,问不出来了就问不出来吧,想找到飞走的花灯,本来也用不上他。”
乔溪走着一遭,本是想看看这老头子究竟是个何方神圣,竟是能做出古书里所说的点睛落命,这种她从前只当是传言的事儿来。
只是如今看来,并问不出个什么。
好在乔溪也不是什么钻牛角尖的性子。这一趟本就是安排之外的行程,受挫便受挫了,专心找消失的花灯就是。
她抬脚往病房外走去,快要跨出病房时,乔溪突然弯下腰,从地上捡了一张画有黑点的纸,塞进了沈鹭手里。
“带上一张,说不定我看着看着,突然就看出什么来了。”
沈鹭唔了一声,小心翼翼地收好了那张纸,跟在乔溪身后。
就在两人都跨出病房时,一直醉心于作画的老人突然有了别的动作,只见他抬起手,擦拭着自己沾了血的额心。
口中喃喃自语道,“还不到七天,不能放血……”
两人动作同时一顿,回头看去,那老人却又是恢复了先前的模样。没有半点其他的举动。
而在另一边,私人医院住院部三楼vip病房外,沈望月沉着脸坐在椅子上。
穿着白色大褂的医生翻看着手中的病案,神色有些难看。
“沈先生,沈夫人年纪大了,这一摔脑子里有好几个出血点……恐怕……”
沈望月抬眸看向那位医生,在他压迫性十足的目光中,医生的声音渐低,直到最后谁也听不清他说了什么。
立在一旁的李叔往前两步,走到医生身边,“谈医生,沈先生还找了好几位国内外的专家,您看要不要和他们再商讨商讨病情?”
医生闻言点了点头,领着一旁的助理医生退了出去。
长长的一条走廊上,只剩下李叔和沈望月两个人。
沈望月拄着拐杖站起了身,他透过玻璃,看向躺在病床上的人。
——身上被插了许许多多的管子,一旁连接的仪器发出规则的声响。
“沈先生。”李叔压低了声音,“夫人她不会有事的。”
“阿愿比我小三岁。”沈望月的目光沉静如水,不像在看于自己相濡以沫几十年的妻子,反倒像是在看一位陌生人。“今年已经……”
“八十五岁了。”见沈望月有些迟疑,李叔补充道。“沈先生,再过三个月,是您八□□寿的日子。”
“八十五了啊。”沈望月啊了一声,双眼微微眯起,“也不小了,这年纪,就是死,也是喜丧。”
立在沈望月身旁的李叔垂下脸去,他凑得更近了些, “沈先生,还不到日子。”
“夫人如今还得活着才行。”
听到李叔的话,沈望月神色微忪,他伸出手揉了揉眼睛。
看来自己最近是累着了,竟然这么重要的事情都忘了。
“还不到时间……”沈望月的眼尾微微耷拉下来,脸上的褶皱堆在一起,隐隐能看见藏在褶皱当中的老人斑。
他口中喃喃,偏头看向郑愿,似乎是在想,如今还有谁,能替郑愿再续上一段日子的命。
可沈望月思来想去,却发现自己找不到这样一位能人。
除了……
除了乔氓。
可想起这个名字,沈望月脸上染上一丝绝望,他知道,乔氓绝不会帮他这个忙。
况且,乔氓要是知道了他后来做过的这些事,说不定会动手改了他们沈家世世代代大富大贵的命格。
不,不能让乔氓知道。
可是除了乔氓,还能找谁帮忙呢。
沈望月额头沁出汗来,竟是隐隐觉得自己有些站不稳了。
好在他身侧的老李及时伸手扶住了他,“沈先生,您忘了吗?夫人姓郑。”
“虽说这些年咱们同郑家少有往来,但如今郑家当家做主的,毕竟是夫人的亲弟弟。”
“您也知道的,郑家如今这份家底,正是因为请神上身这一件不能搬上台面说的事儿。”
老李的话像是一道强光,让沈望月重新挺直了背。
是啊,他怎么将郑愿的娘家给忘了呢。
郑家祖宅在西边深山里。
西边的深山,那可是如今都还贫穷的地方,可郑家家底却是丰厚。
而这丰厚的家底,正是源于他们祖上传下来的秘术。
请神上身。
这世上啊,哪有什么神解决不了的病痛难题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