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面前的“沈鹭”,猛然伸手,拽住了那空白符文的一角。
在那只白皙修长的手刚刚碰到空白符文时,“沈鹭”显然被灼痛了指头,神色出现了一丝清明。
然而那丝清明转瞬即逝。
那双好看的眼睛,染上了一丝狠厉。
别墅四周的路灯也同时熄灭。
就连清冷的月光都被不知从何涌来的黑云遮住了最后一丝光亮。
乔溪轻轻握了握手,双眼很快适应了黑暗。
霎时间,一抹罡气贴着乔溪的脸颊飞过,乔溪堪堪侧过身去,罡气仍旧是在她侧脸上留下了一道浅浅的血痕。
耳边垂落的碎发也有一缕被那罡气穿碎,缓缓落在了地上。
下一刻,沈鹭的那张脸在乔溪面前骤然放大,一双眼里只剩漆黑的瞳孔,看着好不骇人。
乔溪猛然伸手拽住了“沈鹭”袭来的手腕,一拽一拖,顺着“沈鹭”的力气,反客为主,反身嵌住了他。
“沈鹭”却并不慌张。
只听咔吧一声,沈鹭的手腕松松软软地垂了下去。
乔溪一愣,手中顺着那声响一空。
“沈鹭”硬生生地将手腕拧得脱臼,从她手中滑脱。
乔溪神色微凛。
制服这种残鬼怨气本不是什么难事。
但她从小学的都是杀招,灰飞烟灭那种。
如果她真动手了,那么死的就不单单是那一缕残魂,连带着沈鹭也会一起陪葬。
乔溪一时间有些被动。
她甩出去的定身符几次三番被“沈鹭”躲开。
“沈鹭”的脸几次凑到她面前,乔溪眼睁睁地看着眼眶底的深黑色渐渐往外扩去,几乎要与周围浓重的黑色相接。
“沈鹭”的动作越来越急,每一下都带起重重的风声。
乔溪躲闪着,心中却是飞速盘算。
不该是这样的。
强占沈鹭身子的鬼不该在自己面前这般张扬才对。
即便是最后的挣扎,也该想着逃跑才是。
不应该执着于留在沈鹭身边……
除非……
乔溪猛然低头,头顶罡风呼啸而过,她低声咒骂一句。
除非,面前的这缕残魂受困于沈鹭的身体。
——他们之间达成了协议。
乔溪手腕轻晃,银色的细长的棍子不知从哪里出现,被她握在掌心。
“沈鹭”再一次袭向自己,手中还握着不知从哪儿摸索来的一把水果刀。
乔溪一改先前躲闪的态势,转守为攻。
金属相撞发出清脆的响声。
“沈鹭”显然没有想到乔溪会反抗,动作微微一愣。
一线银光刺破了四周浓重的黑。
“沈鹭”漆黑的瞳孔颜色褪去两分,露出了挣扎的神色。
乔溪没有迟疑,仍旧是纵着那道银光从沈鹭的心口而过。
几乎是在银光穿过沈鹭胸口的同时,别墅内森然的鬼气骤然散去,熄灭的灯晃了两晃重新亮了起来。
别墅外的路灯也是一样,像是被人按下开关,温暖的光洒在了别墅外的小路上。
而那遮盖圆月的黑云被不知从何而来的风吹散,半片也未曾留下。
沈鹭仰面倒在了沙发前的地毯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响。
乔溪的头发有些散乱,她喘着粗气靠着沙发盘腿坐下来,圆溜溜的眼睛直直盯着沈鹭。
似乎是在审视面前的人。
沈鹭很快醒了过来,也就四五分钟的样子。
他下意识想要支着手坐起来,刚动了动手,却被手腕上传来的疼痛惹得皱起眉来。
沈鹭轻轻嘶了一声,垂眸去看自己软趴趴的手腕。
——脱臼了。
“现在知道疼了?”乔溪的声音里半点不掩嘲讽,“沈鹭,我还真是看错你了,你胆子可真大啊,居然和残魂之间达成协议。”
沈鹭有些茫然地抬头看向乔溪。
他不明白乔溪在说些什么。
乔溪见他一副迷茫的模样,冷声道,“如果不是你们之间有什么共识,那残魂怎么会放着不跑,反倒占据你的身子同我相争?”
“沈鹭,你如果想死,直说就是了,为什么还要诓我出手?”
沈鹭的视线落在头发有些散乱的乔溪身上。
从遇到乔溪起,乔溪就没有这么狼狈过。
总是一丝不苟地将头发扎成一束的人,现在盘腿坐在沙发前,胸膛微微起伏着,显然是刚刚累得狠了,直到现在都没有缓过来。
“我没有。”沈鹭垂下眼去,他缓缓摇了摇头。
乔溪没说话,沈鹭再次重复道,“我知道我病了,但是从来没有做过你说的那些事。”
“一直以来,我知道我不对。”沈鹭尾音微微颤抖着,即便他百般遮掩,乔溪仍旧听了出来。
“一直以来,我脑子里都有一个声音,在遇到你之前……”沈鹭看了眼乔溪,自嘲似的扯了扯嘴角,“我是不信神鬼这些的,我以为是自己病了。”
“我看了很多医生,国内的,国外的。”沈鹭微微仰起头,他脱臼的手垂在身子一侧,“他们给我开了各种各样的药,说我是创伤后遗症,让我吃药控制。”
“我吃了,然后那个声音更清晰。”沈鹭看着乔溪,轻声道,“我受够了那个声音。”
“即便……”沈鹭一字一顿道,“即便我现在知道了,那是我死去的哥哥,我也受够了他。”
“我可以去死,将这条命还给他。也不愿意再这样痛苦割裂地活着。”
乔溪没有说话,只看着沈鹭。
像是在审视,他说的是真话,还是欺骗自己的谎言。
而沈鹭则是坦坦荡荡地同她对视,丝毫不惧她的审视。
乔溪收回了视线,没再看沈鹭。
“你去医院把手上的伤处理了吧。”
沈鹭用另一只并没有受伤的手撑着自己站起身来,他嗯了一声,没说别的,只往别墅外走去。
就在沈鹭快要跨出别墅时,乔溪突然又出声喊住了他。
沈鹭回过头去,看向仍旧盘腿坐着的人。
乔溪望着他,眼神坚定,“如果你没有骗我的话,我答应的事情仍旧作数。”
“我会想法子将你身上的残魂驱除,在那之前……”
乔溪抛出去一个东西。
沈鹭抬手接住,垂头去看,是一块方方正正的石头。
石头面上刻着繁杂的笔画,看着像是什么沈鹭不曾见过的字体。
“在那之前,你把这个贴身戴着,那个残魂被我打伤了,有璞玉镇着,他不敢出来作祟。”
沈鹭的视线粘在那块石头上,他应了一声。
“谢谢。”
乔溪似乎有些不自在地抬手摸了摸鼻子,而后又挥了挥手,似乎是在催促他赶紧离开。
等到沈鹭的背影消失在门外。
乔溪才松了身上的气,仰面躺在地毯上。
那缕残魂被她重伤,即便没有璞玉,也有很长的一段时日不会再出现了。
而乔溪仍旧将璞玉交给沈鹭是因为,刚刚被她打伤的不光是那缕残魂,沈鹭自己的魂魄也被银线一同贯穿了。
乔溪伸手盖在了自己的眼睛上,有些烦躁。
只是她不知道是在烦自己太过武断,没有追问个明白,就擅自给沈鹭定下罪名,然后下了重手。
还是在烦躁以后还有的是烦琐的事,自个儿这是惹火上身。
“小溪果然是大了,从小带着的璞玉竟是说送出去,就送出去。”
带了调笑的声音响起,乔溪猛然坐直了身子,看向声音来处。
敞开的大门处,一个男人背着手站着,笑盈盈地看向乔溪。
只是那笑怎么看,都要冠上阴险狡诈四个字。
“二伯。”乔溪坐直了身子,开口喊人。
乔二年笑盈盈地走了进来,大门在他身后关上。
他走到乔溪身旁,学着乔溪的样子盘腿坐了下来。
“和二伯说说,这一趟是春心萌动了吗?怎么贴身的璞玉都送人了。”乔二年微微偏过头,看向乔溪,“可要我说,沈家那个小少爷可不是什么好的人选。”
乔溪微微瞪大了眼睛,“二伯,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呢?是阿爷太久没同你见面,让你忘了阿爷的教诲了吗?”
乔溪的眼睛瞪得很大,满眼无辜。
而乔二年却是一抹笑僵在了脸上,再看向自己这位小侄女时,带上了两分无奈。
“你啊,惯是会拿老头子压人。狐假虎威的小丫头。”
“那总好过你瞒着阿爷做了些事儿,还害得我也惹上麻烦。”和大伯乔一松不同,乔溪并不惧怕这个乔家人眼里不学无术,算不上个好苗子的二叔,反倒同他常常没个大小,闹来闹去。
乔二年哼了一声,看向乔溪,“去给我煮碗面,饿了,说不利索话。”
乔溪浅浅白了乔二年一眼,却仍旧是站起身,往厨房走去。
她并没有看到,在她离开客厅后,乔二年惯是为世不恭的一双眼里,竟是盛满了复杂的神色,而视线也是一直落在她的背上。
沈鹭并没有自己开车去医院,而是给司机李叔打去了电话。
挂了电话之后,沈鹭站在路旁,抬头看向头顶一轮明月。
刚刚他同乔溪说的话里并非全是实话。
而谎话正是那句,在遇到你之前,我从来没都不信神鬼。
沈鹭是信的。
只是他强硬地告诉自己别去信。
因为一旦信了,当年那场车祸就变得令人寻味起来。
沈鹭轻轻抬脚,踢动了一块小石子。
小石子滚动起来,顺着山路滚落,知道沈鹭再也看不到半点。
他有些疲惫地阖上眼睛,一个自己一直隐隐察觉,却不愿去细想的真相,在沈鹭面前,展开了一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