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山中多雾,尤其是乔氓常年住着的青山更是经年累月地被雾笼罩着。
赵析木坐在后座,额顶贴着车窗,像是想要透过雾气看清山的真面目。乔嘉泽看了她一眼,笑了一声道,“别费劲了,看不清的。”
赵析木吐了吐舌头,在后座上坐正。她的身子微微前倾,眼中的好奇更是遮掩不住,显露出来。
“乔队,我听家里长辈说,如果没有邀请,没有人能到青山上去,这是真的吗?”
乔嘉泽点了点头,“毕竟老爷子住的地方,总不能随随便便就叫别的人进去了。要是那般轻易上下……”
乔嘉泽声音微顿,不知是想起了什么,轻笑一声,言语间也染上了笑意,紧绷着的情绪缓缓松弛下来。
“要是轻轻松松就能上下,小溪也不会等到老爷子点头才能下山了。”
赵析木啊了一声,反应了一会儿,才明白过来乔嘉泽口中的小溪就是乔溪。
“乔……乔小姐她不能下山吗?”赵析木耐不住心中的好奇,忍了好一会儿,还是开口询问。
乔嘉泽一只手握着方向盘,另一只手微微曲起,压在了车窗上。
听到赵析木的问题,乔嘉泽啊了一声,而后便是绵延的风声不绝于耳。
乔嘉泽微微侧过头,看了眼远处的被浓雾笼罩的山脉走势,黑夜里,笼罩在雾中的山头像是一幅沙画,那样的不真实,仿佛不属于这个世界。
凉风吹在乔嘉泽的眉心,他思绪回笼,“小溪从小就是被老爷子点了名的下一任家主,自然和我们这些普通的乔家子弟不一样。我们是出生时要上山,下山后,除非老爷子同意,不然只能在山脚,轻易不得上山。”
“而小溪她,并不是出生在青山上,可自从她回到青山,便再也没能离开过青山。”
“只是这丫头,脾气大得很,年纪大了以后,隔一段日子就要给老爷子闹个离家出走。可如今这青山虽也认她,却是更听老爷子的话,小溪那个嫩娃娃,哪里跑得掉。”
赵析木啊了一声,赵家居于江南小镇,四周少山,尤其是青山这样山脉绵延的群山。她有些不解道,“可山路上上下下只有那一条……”
乔嘉泽笑了一声,笑声打断了赵析木的疑惑。“内里山脉一变,除了老爷子,谁也下不了山,只能在山里鬼打墙一样转圈。”
赵析木还想问些什么,却听得乔嘉泽的声音正经起来,他坐直了身子,沉声道,“要进山门了。”
所谓进山门,便是进入内山去。
他们先前开的路,是外山。外山谁都能来,谁都能上,内山却是不一样。
在普通人眼里,山门可以是一处断壁,可以是山边悬崖,也可以是郁郁葱葱找不到下脚地的幽深森林。
而在乔家人眼里,山门则是山中雾气最为浓郁之处。
乔嘉泽缓缓停了车,打开车门走了下去。
见他下车,赵析木忙低头想要解开安全带跟上去,却听到乔嘉泽的声音隔着车窗传来,“你别下来。”乔嘉泽站在车旁,赵析木微微抬起头,隔着一道车窗同他对望。
“你不是乔家人,这种时候下车,容易惹些脏东西。”
赵析木点了点头,直到乔嘉泽离开了车边,她才反应过来乔嘉泽刚刚在说些什么。
赵析木咽了一口口水,无端打了个冷战,她紧盯着乔嘉泽的背影,生怕眨一眨眼,面前的人就消失不见了。
乔嘉泽被浓雾笼罩,他停在了一株很粗的大树前面。
食指微曲,指背叩在了粗糙的树皮上。
也不知道是风吹还是怎么的,树冠轻动,树叶发出簌簌声。
乔嘉泽低头叹了口气,认命搬从兜里摸出小刀,对着掌心比画两下,等到鲜血涌出,才盖上了树干。
坐在车里的赵析木瞪大了眼睛,她眼睁睁地看着面前笼罩着峭壁的山雾缓缓散去,露出一条平坦大道来。
疗养院的病房里,充斥着一股刺鼻的药水味。
乔溪刚跨进去半步,便不自觉地皱起鼻子,直到沈鹭的声音从她而后传来,乔溪才强忍着那让人难以忍耐的声音,跨进了病房。
因为那司机身份特殊,所以病房内的另一张床空着,并没有住人。
床上铺着的白色被子微微皱起,泛着水汽,像是被几次三番地清洗过一样。
沈鹭跟在乔溪身后,正想也往病房里去,却见乔溪转过身来,伸出右手,在他肩上轻轻一推——
劲儿不大,可沈鹭还是顺着那细小的力后退了两步,病房的门在他眼前合上。
司机刚刚被打了镇静剂,仰面躺在靠窗的那张床上。
风顺着开着一条缝的窗户钻了进来,吹动了白色的厚重窗帘,让原先被遮在窗帘后的墙壁暴露在乔溪眼中。
风散去,窗帘重新盖住了墙。
风又吹来,窗帘重新被掀开。
就在这极快速的一起一落间,乔溪看清了墙上的东西。
白色的墙面上,布满了红色的痕迹。
那些痕迹或粗或细,在每一道线条的尾端,都连着一道种种的指痕。
有人在被窗帘遮盖的白墙上,用鲜血画出了一幅图。
乔溪微微偏过头,司机的双手垂在身侧,双手手腕上,都缠着厚厚的纱布,隐约间能看见,纱布上渗出淡淡的粉色。
乔溪收回视线,缓缓抬脚,走进了垂下的窗帘。
一步,两步。
她停在了窗帘前。
下一秒,乔溪伸出手去,掀开了合拢在一处的窗帘。
遮遮掩掩的墙面尽数暴露在空气中。
那些血痕连在一起,画出了乔溪最为熟悉的图案。
——那是以青山为首,绵延在渝城外侧的山脉走势。
乔溪的视线顺着血痕而动,触及那一方小小的窗户时才停了下来。
硕大的一面墙上,只有一扇小小的,长方形的窗户。
而那方窗户,则是十分突兀地打断了血痕画出的山脉,乔溪伸出手,按在了窗户上。
被截断的地方,正是山脉最深处。
乔溪矗立在窗前,久久没有动作,又有风顺着窗缝钻了进来,吹动了她一缕垂下的发。
乔溪从口袋了摸出了一张空白的符纸,只见她手腕轻动,符纸便被甩了出去。
符纸破开空气时,发出了一声短促的飒声,声音过后,那张符纸便浮在了半空中。
乔溪深深望了一眼那面看着略有些诡异的墙,而后微微垂头,合上眼,口中轻念有词。
符纸发出淡淡的光。
那光笼罩了整面墙,待光散去,墙上的血痕也都消失了。
而刚刚空白无一物的符纸,则是泛起淡淡的黑。像是有人用一支炭笔,在符纸上落下了随意的几笔。
乔溪伸手,将符纸团吧团吧塞回了口袋。
处理了墙面上的血痕,乔溪转身看向司机。
那司机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过来,一双眼睛瞪得极大,死死盯着乔溪。
乔溪走到床边停下,她的视线落在了床头贴着的信息牌上。
——乔大富,男,41岁。
乔溪心中了然,明白过来,为什么乔大富能从驳兽口中活下来。
很简单,因为他姓乔。
即便血脉经过千年万年的冲淡,乔大富留着的血仍旧残留有老祖宗当年对乔家人的庇佑。
乔溪微微垂眸,她将小白鸟从口袋里摸了出来,放在了病床上。
病床上,睁大了眼睛的人缓缓动了动眼珠子,眼白里的红血丝一条一条地,挤在一起,像是随时会爆裂一样。
乔大富现在的情况简单来说,就是被魇住了。
他活了下来,魂儿却丢在了那一晚的那一条街上。
小白鸟在乔大富手边蹦了两蹦,颇有些不情愿地抬起头看了乔溪一眼。
乔溪没动。
小白鸟这才垂下头去,看着颇为嫌弃地在乔大富虎口处,啄出了一个浅浅的血洞。
小白鸟清理魇住乔大富的祟气要耗上十来分钟的样子。
乔溪这段时间里,将驳兽的事情,再次梳理了一番。
从乔大富魇住状态下画出的山脉走势来看,郑光的话里有些并没有作假。
至少“在渝城后山遇上的这一窝驳兽”这一句,可以信上八分。
乔溪心中的疑惑却是更重,按照乔家古书。
世上存着的驳兽早在百年前都被赶进了山中,如果山门出了岔子,老爷子怎么会不知道呢。
没等乔溪摸索出个所以然,小白鸟就解决了乔大富身上的祟气。
小白鸟跳着后退了两步,圆滚滚胖乎乎的身子往后一仰倒了下去。
乔溪并没有去看小白鸟,而是看向乔大富。
乔大富的眼神渐渐清明,他的脸上恐惧痛苦的神色纷至沓来,混作一团,看着有些滑稽。
乔溪没开腔,而是静静等着乔大富自己清醒过来。
乔大富双手撑在床上,半坐起来,动作间,扯动了手腕上的伤口,疼得他猛地一咧嘴。
乔大富看向传来疼痛的地方,眼中有些惊讶。
“之前你的魂魄被魇住了,现在已经没事了。”乔溪开口道,“你女儿很想你。”
乔大富转头看向站在一旁的人。
站在床边的女人声音清亮,像是穿破了乔大富仍旧有些懵的脑子,让他能清楚地分辨什么是真,什么是梦。
见乔大富没了大碍,乔溪抄起小白鸟,便往房门走去。
当她的手握上了门把手时,听到乔大富有些迟疑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
“我现在……”
“……能清楚地分辨是在现实里,还是在那个噩梦里……”
“可为什么……我都这样清醒了,还会觉得,副驾上的那个小哥,早在车子翻倒前,就死了呢?”
乔大富的声音里满是恐惧。
乔溪收回手,回头看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