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十九日,各家日报的社会版面,作为头条新闻刊登了东洋商社总经理高柳秀夫自杀的消息,标题用两排大号印刷字体组成,十分醒目:
“高柳君以死引咎公司破产倒闭的责任。”
报道的主要内容如下:
十八日上午十点左右,在山梨县北都留郡丹波山村藤尾的深山老林里,有一位钓鱼爱好者发现一棵大树的树枝上悬挂着一具男性尸体,年龄六十岁左右。这位钓鱼者立即打电话通知当地警方。经过验尸,属于自杀,死后已有三天,并且尸体开始腐烂。根据随身旅行背包里的名片,自杀者系东洋商社总经理高柳秀夫,年龄五十八岁,公司地址是东京都中央区京桥。
高柳秀夫的住所,是都内文京区根津一路三十七号。接到上野原警署的电话通知,该公司派员赶到高柳秀夫住所,与夫人梅子一起打开放在二楼卧室里的手提保险箱。保险箱里,装有十多封死者生前事先写好的遗书。有写给夫人的,有写给东洋商社全体高层干部的,有写给一些有关商业公司以及各开户银行的。遗书内容基本相同,都是有关该公司破产倒闭而向各位谢罪,作为总经理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只能以死向各位致歉。
夫人梅子是这样说的:
十五日上午十时左右,丈夫对我说好久没有外出野营了,决定去秩可方面徒步登山。打点行装后,他就身背旅行背包出门了。那天出发的时候,他好久没有那么高兴过,还对我说,如果三天后还没有回家,请报告警方寻找。可我绝没有想到他会走这条路!他最近一段时间一直愁眉苦脸,说公司经营情况不佳,但却闭口不说公司巳经步入濒临破产倒闭的境地。
高柳总经理的简历也在报上作了详细介绍。
紧接着是一个令人大吃一惊的标题:
“东洋商社破产倒闭,负债总额大约三百五十亿曰元,该公司所有支票一律无效。”
具体摘要如下:
社会上早已流传的经营危机四伏的中坚综合商业企业―东洋商社终于倒闭。
该公司于十四日付出的十五亿日元的转账支票,由于账户里的余款缺额为十亿日元左右,开户银行拒付。加之八月底的五亿日元转账支票也被开户银行拒付,合计两次遭银行拒付。根据有关规定,该开户银行向该公司索要巨额罚款。
东洋商社的注册资金为十五亿二千五百万日元,总资产为三百五十亿日元左右,纯资产为三十五亿五千万日元左右,最近的贷款额为一百五十亿日元左右,金融收支为十五亿四千三百万的赤字(A经济调查研究所提供),股值单价为一百日元左右,连续三年没有分红。
该公司于一九〇四年(昭和十五年),由冈部守男创建,专营纤维的销售和批发。战争结束后,纤维销售额迅猛上升,一跃成为同行中的大型企业。可没隔多久纤维销售行业不景气,企业经营业缋直线下降,最终停滞不前。当时由第二代总经理江藤达次接任,接着由第三代总经理高柳秀夫继任。在高柳秀夫的总经理时代,除保持原有的纤维销售外,还新设建材销售,力图挽回不景气的经营局面。从而,把企业改变成综合性的商业企业。
建材销售的一开始取得长足发展,可兔子尾巴好景不长,最近整个建材行业都在走下坡路。东洋商社也不例外,销售额每况愈下。高柳总经理为挽回步入困境的东洋商社,借入巨额的高利贷,但企业经营情况仍然继续滑坡,从而无力偿还债务,加之资不抵负,终于导致企业破产倒闭。
根据经济专家提供的数据,八月底,东洋商社向外支付十五亿日元的转账支票,因账户上余款缺额五亿左右的日元遭银行拒付。这是一个有力的事实。
另外,本月十四日,第二次付出的支票也因缺额又一次遭银行拒付。该拒付款高达十五亿日元左右。由于该公司第一次向外开出缺额五亿日元的空头支票遭到拒付,各开户银行对该公司开出交割的所有支票提高了警惕。并规定,该公司开具的所有支票必须由实物担保,不需提供担保的金额支票不能超过十亿日元。东洋商社鉴于开户银行宣布拒付,事实上已处在捉襟见肘不得不倒闭的困境。
负偾总额被认为不低于三百五十亿曰元,该数额从表面上与资产总额相抵持平。但现有资产拍卖后得到的实际金额,是无法抵消负债总额的。
资产拍卖(比账面上记载的金额要低得多)后所能抵消的负倩总额,大约在一百七十亿日元到一百八十亿日元之间。初步推断的实际负倩总额,高达一百七十至一百八十亿日元。
可以推定,在第一次遭到银行拒付的两三个月前,高柳总经理已经预感到商社难逃破产的厄运。于是,在这两三个月里,东洋商社几乎用完了账户里仅有的余款。
该商社不得不倒闭的主要原因,在于没有主力银行。该商社按照原来的一贯方针,继续与各开户银行保持同等距离。如果该公司选定一两家主力银行,该银行必然参与经营。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企业的经营方针和规章制度等都将受到主力银行的制约,经营者的自主权在一定程度上有所削弱。但是,倘若经营态势良好,不设主力银行的方针也确实可以给企业带来许多实惠。然而,一旦产生资金短缺和严重不足,意想不到的危险就出现了。各开户银行都袖手旁观,不会给予特别贷款和紧急融资,相反都加强警惕,以致企业最终因孤立无援而宣布倒闭。
该企业是否向有关部门提出企业更生的申请?目前尚未明确。
山越贞一是在自己那间简陋的房屋里看到这条新闻的。他趴在床上翻阅起太太早晨放在他枕边的日报,心不在焉地翻到社会版。突然,一条醒目的骇人听闻的标题飞入他的眼帘,他立即从床上一骨碌地跳了起来。
东洋商社的总经理高柳秀夫自杀了!是在山梨县东部的深山老林里的一棵大树上自缢身亡!
山越君紧紧抓住报纸迅速往下看报道内容,一遍又一遍地反复看。
终于……走上了这条路!
从他茫然不知所措的表情里,曾有过这样的预感。但这仅仅在于了解了东洋商社的实际情况后才那样想的。太出乎意料了!事实上,高柳君是在走投无路的情况下才走上这条自杀绝路的。
高柳君实际身背高达一百七八十亿日元的债务,带领东洋商社如履薄冰勉强维持到今天。尽管形势险峻,前途渺茫,仍抱着侥幸心理,幻想有朝一日能偿清债务,东山再起。然而,商社的经营情况非但没有出现丝毫好转的变化,相反急剧下滑。加之银行高利贷的重压,他那坚强的意志终于崩溃了,那抱有的侥幸希望也终于彻底地破灭了。没有主力银行在财力上的支持,没有特别融资的渠道,加之第一次遭开户银行拒付的大额支票,高柳秀夫幵始绝望。
欠银行的债款恐怕都是开户银行的。不久前,山越贞一曾参加了《经济论坛》月刊杂志社社长兼总编清水四郎太和编辑部肋坂主任之间的谈话。
“据说东洋商社虽没有从开户银行那里获得特别融资,但该公司曾向这些银行提出过这样的要求。其结果,银行也许拒绝那样的要求。日本热工公司曾经有过这样的经历。我不得不想联想到这个问题。”
清水社长继续说:
“日本热工公司与开户银行之间也是采取同样的对等距离,随着经营情况的急剧恶化,惊慌失措,希望各开户银行给予特别融资。可这些银行对该企业的支票现金的交割加强警戒并拒绝该企业总经理的请求,相反提高利息,还提出有形资产抵押担保,结果该公司不得不宣布破产倒闭。”
清水社长认为东洋商社在步日本热工公司的后尘。
“要掌握该情况,必须悄悄向东洋商社的各开户银行打听,银行方面大概会拒绝回答,不过,必须试试看。”
清水社长命令肋坂主任。
“明白了。”
肋坂主任恭恭敬敬地回答。
“假设东洋商社曾向银行以外的单位借款,那可能是什么性质的企业呢?这笔贷款数额肯定不小,初步估计是十亿日元。”
清水社长胸有成竹地说。
“是十亿日元。”
“为维持举步艰难的企业,至少已经借了这些。”
“可是,社长,东洋商社是有限制性的股票上市企业,肯定按时向东证股票管理公司义务提供有价证券报告。因此,该企业的经营内容应向社会公开。然而,公开的书面报告上却不见那十亿日元借款入账的痕迹。”
“看来是在玩弄‘魔术’。”
“大概不会从街道金融业者那里借款吧?!”编辑主任说。
“那是高利贷,东洋商社一旦借入那种黑心钱,就难逃企业倒闭的厄运!可能不是那样的融资吧?!”
“不过,我还没有听说东洋商社获得过类似高利贷的特别融资。”
“假设有,东洋商社一定是在背地里做手脚!山越君,这方面太有报道价值了,要打破沙锅查清楚,不要光评价高柳君本人有什么手腕。”
山越君接到清水社长的命令后,为弄清东洋商社在融资方面的情况拜访居住在北泽的江藤达次。当时,江藤先生还在东洋商社董事长位置上。
“如果借入高利贷,公司就没有救了。”
江藤董事长对山越君说。
“只要借上一次这种变本加厉的黑心钱,就难以还清。尽管克服了眼前的资金短缺困难,而利滚利再变本加厉,高昂的利息加上借款犹如在冰天雪地里滚雪球,越滚越大。所以我断定,像如此恐惧的借款,本企业是不会发生的。倘若借过高利贷,无疑是谣传,这也不可能长期隐瞒。”
“如果借来的不是高利贷,而是只有一定数额的秘密借款,这种可能性有吗?是只有几个人知晓的借款。”
“那种情况很有可能,特别在过去,金融界里有那么一些慷慨人士遇上高柳君有那样要求,很有可能满足他。但现在谈何容易,根本不可能。”
“我再问一下别的情况,在东洋商社众多的开户银行中间,有地方银行、都市银行和一家相互银行。那家相互银行是否叫南海相互银行?”
“是的,南海相互银行是九州的农业相互银行。在那家银行里,没有什么特别大的资金进出,仅仅是一种礼节上的交往而已。相互银行融资有限,总贷款额也只不过是都市银行或者地方银行的十分之一。”
山越君放下报纸,认认真真地回忆了两次谈话的全过程。妻子因为要收拾整理房间,便在对面的房间里大声地嚷:
“快去洗脸刷牙呀!完了以后快去上班哟!”
山越君掏出笔记本翻开上两次记录,苦苦思索起来。
《经济论坛》月刊杂志社的清水社长与编辑部主任肋坂都丝毫没有察觉,东洋商社的高柳总经理有特殊融资渠道。
清水社长说,假设东洋商社已经向银行以外的企业借入特殊贷款,那是什么样的企业呢?要维持企业暂时的经营阶段,至少需要十亿日元的贷款。还说,恐怕是从街道金融业者那里借的。应该说,清水社长的估计十分准确。
当时还在董事长位置上的江藤达次说,东洋商社绝对不会借那种高利贷,否则必将破产倒闭。由于高柳君执行独裁式的经营管理,使得江藤先生变成徒有虚名的董事长,根本无法了解和掌握企业内部的真实情况。他成了一名与自己企业无关的傀儡董事长。
江藤先生继续固执己见地说:
“不会有那样的事,无论高柳君怎么专横跋扈,要动用公司的固定资产,必须与我商量,不经过我同意是不行的。在这方面,法律上有明文规定,必须盖上我的章和我亲笔同意的书面意见,不然的话,随心所欲处置是要犯渎职罪的。”
江藤先生没有把这种事放在心上。江藤先生是被撤消法定代表人资格的董事长,根据企业法,有法人代表资格的总经理在企业权力方面优先。
“有什么其他固定资产吗?”
“啊啊,有,是山梨县东山梨郡的那片山林,大约有一百八十万坪。”
“那片山林可能作为贷款抵押,被抵入董事长不知道的贷款公司?”
“那不可能。”
……但,山越君已经充分估计到,那片山林被高柳君悄悄抵押给某特殊贷款的企业。
不可思议的是,那一百八十万坪的山林土地没有任何被抵押的蛛丝马迹。那片土地在盐山市稍北八公里处,随时都会有被幵发的可能。自己也亲眼目睹那片长着茂密山林的土地,也亲赴甲府司法局办事处核实土地登记的台账,根本没有被抵押的记录。抵押记录栏上,是空白的。为慎重起见,还特地付钱复印了一份带给江藤先生。
根据报上报道的内容,开户银行自第一次拒绝支付东洋商社的支票后,加强了对该企业的防备,并规定该商社所有开具的支票必须要有担保。如此看来,各银行已把东洋商社的资产全列入担保范围。然而,山梨县境内的那一百八十万坪土地,却侥幸没有列入抵押的黑名单。大概从各开户银行的眼皮底下溜了过去?
然而,那也不太可能!因为这大片土地已经抵押给其他秘密贷款企业。于是,各开户银行尽管虎视眈眈,也只得望洋兴叹。
假设真是这样,土地登记那台账上现在记录的情况就不太清楚了。如果仍然未列入抵押范围,那又是怎么回事呢?山越君的头脑里又冒出一个念头,追查东洋商社破产的直接原因。
那身份不明的秘密融资企业,突然停止给东洋商社的融资,并单方面地强行提高活期贷款利息的融资,导致第一次因五亿日元资金短缺,而出现东洋商社开出的支票被银行拒付的悲惨局面。
“东洋商社如果获得银行以外企业的秘密融资,至少是十亿日元。”
《经济论坛》月刊杂志社清水社长的这番话,此时出现在山越君的脑海里。这判断究竟是偶然还是怎么回事?总之,这数字比较接近。
不用说,那家秘密融资企业实际出借给东洋商社的高利贷要远远超过十亿日元。由于东洋商社已经不能再从设在开户银行的账户里取出余款,只得转向这家秘密融资企业,用那片山林土地作为贷款抵押物来维持企业。不用说,这一百八十万坪的山林土地早已不归东洋商社所有,至于司法局办事处那儿,只需去履行更改登记的手续就可以了。
山越君对自己的判断确信无疑,造成东洋商社破产的直接原因,是那家真实身份不明的企业突然停止对东洋商社的秘密贷款。
这中间肯定有女人的问题!鉴于这个原因,秘密融资企业的首领与东洋商社高柳君之间曾经有过的亲热关系顷刻间冷却了。
山越君禁不住拍床叫绝,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为证实刚才的判断是否正确,决定再去自由丘观察已故山口和子的那幢漂亮奢侈的楼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