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原女子大抵都是这般的眉眼。”苏枳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笑了笑问道:“你不是说想去街上逛逛吗,我的东西都归置完了,今日天气不错正好可以陪你出去转转。”
皎皎自是欣喜,转头就将先前的事儿忘了。
凉州襟带西蕃,葱右诸国,是河西的都会,街巷之上到处是带着胡风的凉州方言。到处可见深目高鼻,赤发虬髯的粟特商人兜售各色珠宝,酒肆更是鳞次栉比,巷子里传来一阵阵悦耳的琵琶声……
皎皎太喜欢这座繁华的边城,她拉着苏枳辗转在各处摊子前。脖子上挂着箱子的货郎兜售凉州特有的饴糖,皎皎边挑选糖果,边催促苏枳快些掏钱。
苏枳刚摸出钱袋子斜刺里伸出一只手抓过钱袋子,像鱼儿一样朝熙熙攘攘的人海中一扎,顿时消失的无影无踪。
“喂!站住!抓贼啊……”
皎皎顾不得挑选糖果,大喝一声朝着小偷消失的方向追去。
苏枳急红了眼,那钱袋子里不过一些碎银子,可里面有一珠手串是母亲的遗物,苏枳无论到儿都会带着,钱袋被抢走的那刻她仿佛整个心都空了。
她莽莽撞撞地去追,被人群撞得东倒西歪,甚至不知道该往哪个方向去追。
头顶是炙热的朝阳,她立在街头,只觉得头晕目眩,仿佛又看到了那双悬挂在半空的绣鞋。
风从四面八方灌了进来,她冷得瑟瑟发抖。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路前头陡然出现一个高大的男子,宽大的手掌拖着一只百蝶穿花锦缎荷包,淳厚的声音问道:“是你的吧,看看里面东西有没有少?”
苏枳几乎快速伸手夺过钱袋子,她并未数里面的碎银,只一股脑将东西倒在了手心,看到那串闪烁着莹然光泽的串珠,她喜极而泣。
“谢谢你,东西都在。”她抬起一双含泪的眸子望向男子,顷刻间认出他,微微一愣道:“是你。”
男子生得很是高大,相貌周正,眉眼带着些清俊的凌厉。
他垂眸看向苏枳,眸中微微带着笑意:“真巧!你可是魏校尉的妻眷?”
苏枳点了点,又再次向他致了谢。
不妨秦孟元递来一方干净的帕子,苏枳呆了呆,羞赧道:“不用,我有帕子。”
方才母亲遗物丢失她仓皇失措寻找不到,一时着急就哭了。
“今日多谢秦将军,改日我夫妻二人定登门道谢。”她背过身,用帕子揩去眼角泪珠。被泪水浸染过的眼睛异常明亮,如琉璃般光华流转。
“不必如此。”秦孟元目光在女子身上停留了一瞬,状似不经意地看向对面的茶楼道:“苏娘子若是真想感谢我,不妨请我去那茶楼吃口茶解解渴。”
苏枳有些犹豫,皎皎尚未回来,况且孤男寡女的也不太好。
“枳枳!钱袋……找到没有……”皎皎喘着粗气跑到苏枳跟前,扶着腰喘得上气不接下气。
待苏枳为皎皎引荐了秦孟元后,皎皎一口应下吃茶之事,她方才跑得快断气了,必须吃口茶润润嗓子。
皎皎挽着苏枳的肩膀走在前面,口中不停抱怨道:“我明明追着那小偷的,跑了几条巷子腿都快跑断了才将人按在地上,可我怎么搜都没找到你的钱袋。那人还说我追错了人,说他以为我是追赌债的……你说这也太巧了吧。”
秦孟元的目光一闪,望向人群中的一点黑影,眼底掠过犀利的杀意。
苏枳将荷包攥在手心,心中掠过一丝隐隐的不安,不由抓紧了皎皎的衣袖。
今日,她穿着件柿子红撒金纹荔色绲边袄,鹅黄织锦木兰裙,腰肢异常纤细,行动时若弱柳扶风,是边境女子少有的娇柔。
秦孟元的目光不自觉地落在她身上,这女人身上有种惊人的韵致,如同月光里一痕温柔水色,在粼粼水波荡漾下不住地牵动他人的心弦。
自那日酒楼下惊鸿一瞥,他便念念不忘。倘若真要比较起来,她身旁的那位娇俏的异域少女样貌更加的精致,可秦孟元的目光却不由自主地她牵引。
苏枳偏过头有些歉意地冲秦孟元笑了笑,暖黄色的日光将她的瞳孔映成琥珀色,瓷白的脸颊上细小的绒毛清晰可见,她的嘴唇饱满,唇珠莹润,微笑时有娇慵的韵致。
秦孟元只觉心痒难耐,着魔一般窥视着她,却在她望过来时恢复了平淡的模样。
可苏枳总有种如芒在背的错觉,她不由加快了步子。
天韵楼里,歌姬水袖半遮面,轻启朱唇唱道:“黄河远上白云间,一片孤城万仞山。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1]。”
秦孟元为二人斟茶,殷勤地为二人介绍凉州风物。
“魏校尉初到凉州怕是不得空带二位外出游玩,我家中有一妹子整日里闲来无事倒是可以略尽地主之谊……”
日头渐渐西移,秦孟元依旧没有要走的意思,苏枳心中的那点怪异之感愈发浓重,扯了扯皎皎的袖子便打算主动请辞。
瞧出她的不安,秦孟元率先开口道:“时候不早了,我送二位娘子回去。”
苏枳连忙拒绝,皎皎还竖着耳朵听楼下说书先生讲《西行记》。
“凉州边陲之地,胡人杂多,二位娘子容颜秀丽出门在外须有家仆护送才是。”秦孟元说话间已吩咐仆从驾马车。
苏枳扯着皎皎的衣袖将人拉出了茶楼,走到门口时裙裾不知被谁踩了一下,身子踉跄着便朝着秦孟元的怀中扑去。
她猝不及防,本能地想要抓住些什么。
光线一明一暗,苏枳眼前一花,手腕便被人钳住,一股不容拒绝的力道将自己扯入一个硬邦邦的怀抱中。
旋即头顶便响起魏枞冰冷的声音:“不劳秦将军援手。”
秦孟元面色转冷,看了一眼他怀中娇小的人儿,目光转了一转,挑衅般地笑道:“今日多谢夫人相请,改日秦某做东以尽地主之谊,还望夫人不吝赏光。”
他从头至尾未曾提及魏枞,言辞之间分明的不怀好意。
至此,苏枳隐约瞧出了二人之间的不对付。
魏枞冷哼一声,突然毫无预兆地将她打横抱起,她吓了一跳,瞪圆了眼睛瞧他,魏枞大步朝着自己的马走去。
“你在生气吗?”苏枳委委屈屈地瘪了瘪嘴,小声嗫嚅道:“我的钱袋子被偷了,是他帮我……”
她说话时声音软软糯糯,搂在他脖子上的柔软小手不经意地滑过他的喉结。
魏枞揽着她腰的手不由紧了紧,垂眸看她,华光倾泻落入她琉璃般瞳仁中,带着几分狡黠与战栗。
她分明是故意逗弄,却又怕他真的生了气,分寸把握的却是极好,教他不知如何生气。
嗅到她身上若有若无的香气,他不由自主地放缓了手中的动作,然而出口的话还透着几分生硬,“关我何事!”
苏枳心中偷笑,嘴硬心软的臭男人。
浓密的羽睫微微颤动,她面露委屈,手指轻轻扯了扯他的袖角,可怜兮兮道:“不要生气好不好,我下次见到他定躲得远远的。”
她撒娇时眉眼低垂,额头与他相抵,毛茸茸的脑袋与他蹭了蹭,像只讨好主人的猫儿,让人心中无端升起爱怜之意。
眼角余光瞥见站在茶楼檐下的秦孟元,魏枞又觉得胸口堵得慌,话没过脑子就出了口:“你对旁的男子也是这般投怀送抱吗?”
苏枳闻言先是一愣,旋即红了眼眶,泪珠儿吧嗒吧嗒地往下掉,“我在你心中便是这般水性杨花吗?”
方才分明有人踩了她的裙裾,可她不想跟他解释。
她说着便用力挣了挣试图从他怀中跳下来,然而魏枞却将她搂得更紧。
苏枳挣了半晌没挣开,恼恨气氛之余,俯下身子趴在他肩头狠狠咬了一口。
魏枞的身子一僵,却未曾松开抱着苏枳的手,脚下的步子不由加快了几分。
她本就气急,几乎用了吃奶的劲儿,舌尖很快弥漫出一股血腥味。
方才话一出口魏枞便觉后悔,见她发了狠使了性子,反倒心中堵着的那股浊气尽数消散了去,他垂下头在她耳畔低低笑道:“牙口不错。”
他的胸腔有笑意鼓荡,苏枳趴在他心口听得“咚咚”声响,耳后被他触过的地方着了火一般,让她浑身滚烫,整个人都晕晕乎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