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枞于马上弯弓搭箭,一箭正射在一头狼的颈上,一声哀嚎后,奔袭中的狼群蜂拥而上,它很快便成了猎物。在饥饿时,狼群里一旦有同伴受伤或是死去,这群狼会毫不犹豫地将其撕咬吃掉。
随即苏枳便听到了更加低沉的哀嚎声,声音在空旷的隔壁摊上越传越远,不多时远处同样响起了狼啸,那是狼群之间的联系。
苏枳心中恐慌,唯恐狼群越聚越多,马车终究会成为拖累,狼群追上他们不过是早晚的事儿。
极度的慌乱中她迫切地寻找魏枞的身影,她是害怕的,万一……万一他将她视作累赘,她其实心里比任何人都清楚魏枞并不爱她,她在他心中甚至无关紧要,带在身边不过是想知道她的底细。
马队愈来愈远,漫天的黄沙中她几乎看不到他的身影。
心底的绝望不断放大,他终究是将她舍弃了吗?
车厢后不断响起狼群冲撞车壁的声音,她害怕极了,从靴子中抽出匕首,死死攒着,即便是死她也不允许自己死得这般狼狈。
忽然,车厢外响起了马蹄声。
苏枳扒开车帘,见到魏枞面庞那刻,眼里的欢喜盛大而灿烂。
“把手给我!”魏枞向她伸出了手。
苏枳却是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西域少年,迟疑道:“他怎么办?”
“卫延!”魏枞唤了一声,卫延便知何意,纵马行至马车的另一边,对着那西域少年道:“你跟我走!”
身子悬空的刹那,苏枳看到一头健硕的灰狼朝着车厢扑去,那锋利的牙齿在月光下发出森然的寒意,她打了个寒颤,下一瞬被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你来控马!”话音未落,魏枞已将缰绳交到她的手中,下一刻他翻身而起弯弓搭箭,这一箭异常凶猛,从狼头插入,直穿没羽。
悠长而疯狂的嗥叫声不绝于耳,风携卷着黄尘沙子雪粒一般打在苏枳的脸上,出来的匆忙她未曾带上面纱,砂砾迷了眼睛,她几乎不能分辨方向,只凭着一股狠劲儿牢牢抓着缰绳。
魏枞再次伸手摸向箭筒时摸了个空,他脸色微沉,看向卫延的方向,所有的狼都朝着他袭去,距离也不过二丈。他目光落在狼群中那个不断移动的制高点,他早就发现群狼都在有意保护后方的一个制高点,应该是头狼的位置。
他高喝一声,再次抓紧缰绳,对苏枳道:“这些狼是有人操控的,它们的目标似乎是那西域少年,我要想法子杀掉那头狼。”
说话间他减缓了马速,对着旁边并行的属下道:“接住!”
苏枳心中涌起不好的预感,下一瞬身子再次一轻,她被毫不留情地扔了出去,狠狠撞在了疾驰的马背上,她痛得眼泪涌上眼眶,感觉自己五脏六腑都似移了位。
挣扎中眼角余光瞧见魏枞掉转了马头,竟然朝着狼群奔了过去。
虽然他坐下是万里无一的宝马良驹,纵然彪悍但对于狼群的惧怕乃是天性,马儿在靠近狼群时有明显的怯步。
魏枞安抚地拍了拍马儿的脑袋,抽出佩刀,贴近了马腹,目光凶狠地盯着前方的狼群。
他转身融入狼群,身后是一轮硕大的月亮,所行之处鲜血伴着狼嚎,染红了大漠的风沙。
趴在马背上颠簸的苏枳几乎忘记了身体的疼痛,她呆呆地望着那个在狼群中纵横来去的青年,胸腔里喷薄着热切的鲜血,眼眶没来由的发热。
她喜欢的那个人一如当年少年时,有着万夫莫敌的勇敢,也有着少年人的赤诚。
整整一夜的奔袭,天将破晓之时,狼群才散去,一身是血的魏枞纵马立于大漠之上,日月在他身后隔绝出迥然的天地。
一群羚羊出现在天地尽头,路边的梭梭草迎风摇摆,红柳勃蓊,映彻大漠的瑰丽日出。他以一种凛然的姿态,傲立于浩渺的苍穹之下。
苏枳望着那道儿身影,手不觉按在胸口,她能清楚地感觉到掌下怦怦跳动的心弦。
奔袭了大半夜一行人皆是人困马乏,休整之时,苏枳问起西域少年的名字。
“叫我皎皎便是。”少年敷衍地与她说着话,却用一种奇怪的眼神打量着远处休憩的魏枞。
“你怎么会有汉人的名字?”苏枳很不喜欢他打量魏枞时脸上露出的神往目光,咬了咬唇开口道:“别看了,他是我男人!”
皎皎果然转过头来,用吃惊的目光看着她道:“他怎么会喜欢你这般娇小的女人?”
苏枳听罢脸色便有些不好,理了理自己的鬓发,扬起笑脸道:“你管不着。”
皎皎盯着她的脸看了好一会儿,咂了咂嘴道:“不过你长得倒是不错,是我见过的第二好看的女人。”
“哦,那第一好看的是谁?”苏枳忽然来了兴趣,饶有兴趣地看着他。
他扬起下巴,傲娇道:“自然是我啦!”
苏枳一愣,吃惊道:“你是女子?!”
怪不得她昨天夜里觉得她胸肌过了头,再看那张脸虽是少年人的雌雄莫辨,但眉眼显然被刻意加粗过,这会儿天光正好,忽略那些刻意加工的部分,如今瞧着倒是更像女子一些。
不过苏枳在下一瞬就升起了危机感,虎着脸道:“你可不能抢我的男人!”
皎皎嗤之以鼻,冷哼道:“我草原好男儿多的是我才不稀罕他。”
苏枳微微放下心神,蹙眉道:“话说回来你为什么会有汉人的名字?”
“我母亲是汉人呐。”她说着便伸手摸自己胸前的衣襟,忽地脸色大变站起身叫嚷道:“我的玉佩不见了?”
听见响动的魏枞看了她一眼,起身朝着二人的方向走来,他先是看了苏枳一眼,目光在她的手掌停留了一瞬,复又看向皎皎。
“你是在找这个?”
魏枞拿出玉佩的瞬间皎皎便惊喜地扑了过去,然而却扑了一个空。
皎皎跺脚:“还给我!”
“这玉佩你从哪儿来的?”
皎皎喊道:“是我阿妈给我的,你是小偷!”
魏枞眸光闪动,疑道:“你阿妈是突厥可敦?”
皎皎丝毫没有隐瞒的意思,扬起明媚的小脸道:“没错!我阿妈是突厥可敦,也是你们大梁的朝华公主!”
魏枞冷笑:“如此说来你岂不是突厥的王子,我看并不像啊!”
话音未落他手中寒光一闪,一柄森寒的匕首出现在她的颈前,魏枞冷然道:“你若再不说实话,我就要了你的小命!”
皎皎小脸一白,梗着脖子道:“我阿爸是毕利可汗,我阿妈是大梁的公主,千真万确!”
“既如此你怎会假扮成粟特商人,追杀你的又是何人?”
闻言,皎皎面色一暗,垂下眸子,哑着嗓子道:“九姓铁勒与回纥谋反,阿爹派兵镇压却败了,阿爹向摄政王突利可汗借兵,谁知他却带兵偷袭了阿爹的牙帐,阿妈命粟特商队护送我到大梁求救,昨个儿夜里那些护卫都死了。”
魏枞不过是吓唬吓唬她,没承想她尽数说了出来。
“你们……可以护送我至大梁的都城吗,我可以给你们丰厚的报酬。”她从未去过中原,更何况没了护卫她要怎么去大梁。
魏枞晃了晃手中的玉佩,随手丢入皎皎怀中,冷冷道:“没兴趣!”
“欸!你别走啊……”皎皎没想到对方不为所动,张口就拒绝了自己的请求,好一阵沮丧。
不过一会儿工夫她又重新打起精神来,围着苏枳打转。
“你们送我去京城之后,我可以送你很多的宝石和金子。”
“我还可以让我的皇帝表兄封你男人做大官。”
见苏枳不理她,皎皎又补充道:“很大很大的官儿!”
远处有驼铃声响起,骆驼与行人茕茕穿行在戈壁滩上。
苏枳抬眼望去,见又是一行粟特商队,便冲皎皎眨了眨眼道:“商人重利,你若许以重金,那些人定然愿意带你去京城的。”
皎皎打手帘张望了片刻,一双琉璃色眸子转了转,复又蹲到苏枳脚边,扯着她袖子道:“我一个弱女子若是被他们欺负了可怎么办?”
苏枳不防她被抓住了手腕,有些吃痛地轻轻哼了一声。
皎皎拉过她的手掌,惊呼道:“你的手怎么伤成这样?”
她的动作有些粗鲁,苏枳痛得白了脸,死死咬着牙关不让自己喊出声。
下一瞬皎皎的身前便出现了一人,魏枞手中拿着一瓶药膏冷冷瞥了她一眼,皎皎立即瘪了嘴躲到一边。
魏枞撩了袍摆,坐到她身边的胡杨枯木上,冷声道:“手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