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枞一愣,淡淡道:“你卷走了我的被子。”
于是他当着她的面儿伸出手毫不留情到底拽回了刚刚被她卷走的被子。
苏枳脸腾地一下就烧了起来,羞恼地躺回去拉上被子将自己整个人捂得严严实实。
太尴尬了,她此刻恨不得找个地缝儿钻起来,真真儿是没脸见人了。
魏枞偏过头瞧了一眼身侧捂得严严实实的大粽子,幽深的眸子泛起几分戏谑的笑意。
金漆红木的梁柱下灯笼随风摇曳,院内忽然想起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不多时就听到有人在外唤道:“郎君,夫人忽发心疾,请您过去瞧瞧。”
她早料到今日夜里不会平静,魏夫人果然没让她失望。
魏枞蹙了蹙眉,随手拿起木椸上的衣袍,回头见一脸懵懂的苏枳正望着自己,便道:“你留下,母亲那里我去便可。”
苏枳尚在犹豫自己是不是应该表现得殷勤孝顺一些,就听魏枞补充道:“她定是不想见你。”
于是苏枳体贴地表示自己会留在屋中为母亲祈祷,以免母亲见了她加重病情。
待房门重新阖上,苏枳才长长舒了口气。
从前未曾听说过魏夫人有心疾,这心疾多半是因‘她’而起,魏枞忽然将她留下,魏夫人此刻在主院定是挠心挠肺、夜不能寐,可不就‘突发心疾’。
不过,经魏夫人这么一闹,她也算是躲过了一劫。
趁着屋子里没人,苏枳悄悄爬起来将整个屋子搜了个底儿朝天,确信自己要的东西并不在这里后,苏枳又重爬回榻上,以她这大半年来对魏夫人的了解,一时半会魏枞是回不来的。
只是那封遗诏究竟被魏枞藏在何处?魏府能查的地方她都查过了,却是一无所获。
想了半宿,魏枞也未曾回来,苏枳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
一许悠然的清香透过窗檐辗转至床榻,沉睡中的苏枳仿佛又回到了洛阳,那个飘散着樱花香气的午后。
橘色的日光隐在山色的一角,疯疯癫癫的女子手里捏着个破烂的风筝,被一群孩童围在中间,他们拍着手围着她唱道:
疯子来,疯子去,
疯子你快快放风筝,
线轮辘辘转,
纸娃娃天上飞,
疯子你快快追。
大风来,大风去,
白绫飘飘去,
疯婆子梁上挂,
纸娃娃你凄凄泪。
疯婆子不懂孩童们在笑着什么,只傻呵呵地学着孩童们的样子不停地拍手大笑,她愈是如此孩童们便笑得愈是大声。
直到有人一把抢过疯妇手中的风筝,原本傻笑着的女人尖叫着扑了过去,边叫边喊道:“我的宝儿……”
孩童们被吓到了,纷纷捡起地上的石子丢向疯妇,为首的一个孩童对自己的恶犬喊道:“咬她——”
她的发丝凌乱,衣衫不整,眼神浑浊,完全不顾恶狗的纠缠,即便小腿被咬得鲜血淋漓,只疯了一般地冲向拿着风筝的孩童,那些孩童见状却愈是兴奋,他们将风筝丢在地上用力践踏,笑闹着看疯妇发狂。
这时斜刺里冲出一个八九岁的女童,她拎着一根棍子朝着那群为首的孩童头上扪去,鲜血从少年额头溢出,他恶狠狠道:“给我打死”
人群中不知谁唤了一声:“吠吠,快上,给我咬!咬死她们!”
见到女童被恶狗扑倒在地,疯女人也冲了上去,拼命地护着怀中的女童,口中不停唤着:“枳枳不怕,枳枳不怕……”
眼泪顺着眼角滑落,也染红了女童仇恨的眼瞳。
悠忽一阵风吹灭了廊下的灯笼,黑色吞噬了最后一抹光。
半梦半醒间,苏枳的手指似乎触到了一个热乎乎、毛茸茸的物事,她于惊恐中睁开了双眼,见到趴在被子上的拂菻狗时发出了尖锐的叫声,整个人如疯了一般跳下床榻。
声音太过尖利,几乎惊动了半个魏府。
苏枳如受惊的兔子般缩在临窗的软榻上,她双手抱膝,下巴搁在膝头,如瀑的黑色长发铺满纤弱的背脊,小小的一团包裹在黑暗中。
听到脚步声,她豁然抬眸,眼中的惊恐铺天盖地。
她望着他许久许久,眼中的泪水怆然滑落。似是无声的落雪,直直坠入他心间。
“少蕴哥哥……抱抱我。”
这一句话极低极轻,似是藏在喉咙深处,含糊不清,若不仔细听,根本就不知道她在说什么。
然而魏枞却听懂了,他抿了抿唇,迟疑了一瞬之后大步朝着她走去,将她整个人揽入自己怀中,由着她伏在自己腰间低低抽泣。
直到怀中人的身子渐渐不再颤抖,魏枞才轻轻推开她的身子,垂下头却发现她早已睡去。
双颊酡红,睫毛上还沾着泪珠,样子瞧起来可怜又可爱。
魏枞说不上来为什么,这一刻的苏枳总给他一种熟悉的感觉。
低低叹了口气,他无奈地将人小心抱起,轻轻放置床榻之上,弯腰给她盖一条薄毯。
起身之时,迷迷糊糊睡着的苏枳却扯住他的衣角,梦呓了一声:“少蕴哥哥。”
苏枳醒来时房内已没了魏枞的身影,她兀自起床,走到窗前发觉已是深秋,院中一株老树叶子已呈金色。
檐下两个做着针线活儿的小丫头时不时低语几句,苏枳原也没有偷听别人说话的嗜好,正欲走却听一人道:“公子这般宠着苏娘子,咱们是不是也该改口称‘少夫人’了?”
另一人小声道:“你呀,真不知该说你聪明还是糊涂,暂且不说主母允不允,倘是公子当真在乎她,怎不叫各院的掌事来见礼!”
苏枳的嘴角勾起一抹轻笑,许是戏演得太过投入,她险些都要以为魏枞是真的喜欢上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