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枳大叫了一声,手下意识地挥舞,只听“嗷呜”一声惨叫,拂菻狗被她打飞了出去。
“我的狗狗!”魏紫惊呼了一声,连忙奔过去抱起拂菻狗,见方才还生龙活虎的小狗奄奄地趴在她怀中,眼睛半耷拉着,一副气息奄奄的样子。
魏紫的眼泪立时就掉了下来,冲着苏枳吼道:“我讨厌你!”
张嫣亦是气急,抬手就朝着苏枳的脸颊打去,却在半道儿被苏枳抓住了手腕。
“小小乡野女子,竟也敢如此放肆!”张嫣咬紧了牙关,用了十足的力气却也撼动不了苏枳分毫,不由甩了手怒骂道:“我这就找少蕴哥哥评理去。”
魏紫抱着奄奄一息的拂菻狗,哭哭啼啼地跟在张嫣后头,一行人气咻咻地走远了。
亭子里立时安静了下来,苏枳这才走到亭内黄花梨木交椅上坐下,瞧见方几上放置的新鲜瓜果伸手便拎起一串葡萄优雅地吃了起来。
她原本还对眼下的局势有些一筹莫展,今天倒是有人送上门来当踏脚石,她嘴角微勾,明媚的狐狸眼里漾起一抹笑意。
一串葡萄将将吃完,便听到纷沓的脚步声接踵而来。
甫入亭子便指着苏枳,趾高气扬道:“她就是故意的!怎么会有人如此狠心,连这般可怜的小奶狗也下得去手!”顿了顿,她抬手抽出帕子在眼角拭了拭,红着眼睛,呜咽道:“她方才还想打我。”
苏枳瞧了一眼眉目沉定的魏枞,复又对张嫣冷哼道:“江乙欲恶昭奚恤于楚也不过如此吧?”
她望向魏枞的那一眼轻轻巧巧,却透着一股轻轻浅浅的怨怪,仿佛是在责怪他对她的不信任。
张嫣却是一脸的莫名其妙,完全不懂苏枳在说些什么。
仿佛是见她疑惑不解,魏枞十分善解人意的解释道:“江乙恶昭奚恤,谓楚王曰:人有以其狗为有执而爱之。其狗尝溺井,其邻人见狗之溺井也,欲入言之[1]。”
大意说的是有人养狗,因狗凶猛而喜爱,在让狗看家护院的同时还任其胡作非为,往别人家的井里撒尿,而且故意让邻居瞧见,邻居向狗主人说明缘由,狗主人却让自家狗咬邻居。
张嫣便是再不通文墨也猜出了其中何意,气得面红耳赤,拉住魏枞的胳膊,抽噎道:“少蕴哥哥,她骂我狗仗人势!”
魏枞微微蹙眉,轻轻抽出自己的胳膊,看向苏枳,若有所思道:“你怕狗?”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却让苏枳惊诧于他敏锐的洞察力。
她抿了抿唇,小声道:“倒也不是,只是不喜欢而已。”
魏枞从魏紫怀中接过小奶狗,仔细瞧了瞧,复又放回到地上,观察了一会儿,淡淡道:“不过是折了一条腿而已,不必惊慌。”
“还能治好吗?”魏紫抹了抹眼泪,红着眼眶道:“兄长怕不是哄我?”
魏枞摸了摸她的脑袋,安慰道:“放心吧,兄长何时骗过你。你嫂嫂懂医术,不如就罚她治好这只拂菻狗,若是一月之内无法治好,我们再罚她亦不迟。”
魏紫愣了愣,诧异道:“嫂嫂?”
大为震惊的还有张嫣,她惊得忘记了生气,扬声道:“你何时娶了妻?”
魏枞走至苏枳身旁,忽然伸手抓住她的手,在她愣神的功夫,修长的手指穿插过她的指缝,同她十指交扣,动作是那般的娴熟自然,仿佛已做过了千万次。
“她便是我的妻子。”他偏过头,眼神暧昧又宠溺地滑过她的面容,继续道:“也是魏家的少夫人。”
张嫣惊得有些语无伦次,“不可能!少蕴哥哥怎么会娶一个粗鄙的乡下女子,你定然是与我开玩笑的,对吗?”
魏枞抿了抿唇并不说话,只用一双同情且无奈的目光将她望着。
张嫣的目光渐渐下移落在二人紧扣的手指间,忽然崩溃地大喊道:“骗子!你们都是骗子!”
说罢,她捂着脸哭着跑开了。
一直处于震惊状态的魏紫此时才反应过来,慌忙朝着张嫣离开的方向追去。
很快凉亭里便只剩下她们两人,苏枳看向魏枞时,恰好他也看过来,她尴尬地偏过头,被他紧握的手指亦是僵硬地不敢动弹一丝一毫。
魏枞的嘴角露出笑意,低垂的眼里写满了戏谑,他的手指忽然收紧将她整个人带入自己的怀中,另一只拂上她光滑如雪的后颈,手指上薄薄的茧激得皮肤隐隐地战栗。
即便不照镜子,苏枳也知道及的脸早已红透,他的呼吸逼近她的耳畔,温热的气息渐渐逼近,苏枳察觉到了一股危险的气息,下意识就要躲开,却被他突然握住肩头。
温热的气息喷洒在耳畔,他笑道:“枳枳,以后我便这般唤你,嗯?”
苏枳不记得自己是如何离开的,回到房内更是坐卧不安,直到青杏抱着拂菻狗进得屋内,她脸上的潮红也未曾散去。
独自立在香云亭的魏枞却是一脸肃然,仿佛刚才的那一幕都只是错觉。
卫延见自家主子愁颜不展,便道:“主子可是为了张娘子的事儿发愁?”
魏枞摇了摇头,黯然道:“张遂(张刺史)此人心胸狭隘、睚眦必报,此番我得罪了他,恐祸及家人。”
“那可如何是好?”卫延心中不接,既然自家主子心中明了,又为何要得罪张刺史,当然这些话他也不好问出口。
魏枞思忖片刻,沉吟道:“近日加强府中防卫,女眷外出需得加派些人手,此事你亲自去办。”
卫延称是,随即便离开了。
魏枞何尝不知宁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的道理,但他更想借此事试一试各方对魏家的态度,尤其要试一试大长公主对魏家能容忍到何种程度,这个底线便是魏家与大长公主相处的度。
不过,由此他约莫猜出苏枳并非大长公主的人。
魏枞抬起手,之间似乎有些黏腻,将手指凑到鼻端轻轻嗅了嗅,一股葡萄特有的清甜香气扑面而来。
他的目光落在方几上红漆描金海棠花小托盘里的几串葡萄上,晶莹剔透的葡萄如玛瑙般一簇簇,不知怎么就让他联想到苏枳那双墨玉般剔透的眸子来。
张嫣是哭着回到家的,到府时两只眼睛已红成了兔子,张夫人见了心疼不已,连忙追问事情缘由。
她越是问张嫣哭得越是厉害,上气不接下气,张夫人只好唤来女儿的贴身婢女询问。
听完事情原委,张夫人怒不可遏,一拍桌子喝道:“魏家小儿,欺人太甚!”
张夫人当即让人去请张家父子到内厅谈话,张刺史得知女儿被魏枞羞辱震惊之余,更觉气愤。
“父亲,魏枞竟然舍了妹妹,选择一个市井女子为妻,此番岂不是公然羞辱我张家女比不得市井妇!”张行舟觉得自己的脸被人打了,只要是传出去她妹妹日后如何嫁人。
张刺史亦被愤怒的火焰燃烧了双瞳,冷嗤一声道:“此仇不报非君子。”
安抚了妻女之后,张刺史带着儿子去了书房。
窗外已是明星莹莹,四周静谧一片,连断续的秋娘虫唱都不知躲到了哪里。
便是这般静谧的环境依旧无法安抚张遂那颗暴怒的心,他命人唤来了自己的亲信崔浩。
崔浩将将入内未及行礼,便听自家大人问道:“那伙羯族人可走了?”
一时不知自家主子何意,张遂诚然道:“尚未,若是大人嫌他们碍事,属下这就让人赶他们出城。”
张遂点了点,却也未曾下定决心,在屋内来回踱步。
“父亲,何以踟躇不定?”张行舟见父亲游移不定,不免有些奇怪。
张遂张口欲言,眼角余光瞥见崔浩,又止了声,半晌才缓缓道:“大长公主生性多疑,为父只把自己擅作主张惹公主不快。”
张行舟毕竟在京城待过一段时间,且大长公主一直将他奉为座上宾,在他看来大长公主并非传闻中那般凶狠可怖,因而冲父亲笑道:“父亲放心便是,若是出了岔子,大长公主那里由我去请罪,公主必然会宽宥您的。”
见自家儿子胸有成竹,张行舟也下定了决心,转身对崔浩道:“我有一桩事儿要你去办,此事十分紧要,不可泄露风声。”
苏枳紧张地忘了桌上卧着的拂菻狗一眼,慌张地跑出去寻青杏。
“青杏青杏……你就帮帮我吧!”苏枳抱着青杏的胳膊不停地摇晃。
她的声线本就清甜,偏她此时有求于人,故意软了嗓音,被这般酥酥软软的声音萦绕着便是青杏铁石心肠也有些受不住。
青杏红了脸,小声道:“苏娘子不必如此,些许小忙而已。”
苏枳眨了眨眼,甜甜笑道:“青杏你真是大好人!”
因着青杏手上还有其他活计,两人便约定了晚膳过后再给拂菻狗疗伤。
了了一桩心事,苏枳心满意足地离开。
青杏端着簸箕正要走,却瞥见不远处的月亮门外站着的魏枞。
苏枳脚步轻快地回到自个儿的院子,尚未走近静怡轩便听到了一阵噼里啪啦脆响。
她不由加快了脚步,见屋前站着几个丫鬟婆子,俱是一脸焦急无措。
“啪——”她的脚刚走到门口,就见一道儿白色的影子砸了过来。
幸好她眼疾手快躲了过去,眼见着一只青花白的瓷梅瓶在自己脚边碎成了片片,她轻轻舒了口气,扭头就要溜走。
随即就听见里头传来魏紫气咻咻的声音:“苏枳!你往哪儿跑?”
苏枳的脚步顿住,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她一回头果然就对上了魏紫那种气呼呼的脸。
她瞪着苏枳,怒道:“我的年糕呢?”
苏枳一脸茫然,什么年糕?
魏紫的大丫头实在怕着姑奶奶待会儿又翻脸,连忙小声提醒道:“狗。”
苏枳这才恍然大悟,“原来那只拂菻狗叫‘年糕’。”
她踏入屋内想要寻找拂菻狗的下落,却在跨过门槛时才发现屋内一片狼藉根本没有下脚的地方,只能伸长了脖子往里面瞧。
苏枳试探地叫了几声也不见那只狗狗出来,便道:“兴许是被你吓到后躲起来了。”
这句话也不知道捅了魏紫的那根肺管子,她又生气了,目光寻索了一圈,瞧见妆台前还有一枚螺钿花鸟纹八出葵花镜完好无损,也不顾这满地狼藉便抓起那枚铜镜扬手便要砸。
苏枳并不阻止,反而徐徐笑道:“妹妹且砸吧,左右这屋里的东西都是你魏家的,只是仔细伤了手。”
闻言,魏紫拿在手上的葵花镜砸也不是,不砸也不是,半晌才恨恨放下,对着门外的一众下人道:“谁也不许帮她收拾。”
她说着就气呼呼地往下走,到底是地上的杂物太多,她走得又快,临到门口时脚崴了一下,眼看就要跌倒在一片碎瓷之中。
摔碎的瓷片棱角这般凌厉,无论是伤到手或是脸,对于官宦人家的小姐来说都是不能原谅的。
苏枳惊呼了一声,伸手拉了魏紫一把,自己却因力道不稳仰面朝着一地碎瓷倒去。
那样如花似玉的一张脸若是被瓷片划伤,毁了容貌实在是可惜,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不忍再看接下来的一幕。
作者有话要说:漏了的章节已补回~
【1】该句出自《韩非子·内储说上》,意思是:江乙厌恶昭奚恤,对楚王说:“有个人爱他的狗,他的狗曾经掉到井里,他邻居的人看见狗掉到井里,想要进去报告危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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