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犬吠

苏枳心说你推我难不成我还要站在原地等你算计吗?

“妹妹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她一脸茫然,眸光清澈丝毫不似作伪。

魏紫狐疑地将她上上下下打量,一时也辨不清她是真的不知还是作伪。

苏枳抿唇一笑,拉过魏紫的手说道:“你说的那位行云公子我见到了,当真是神仙人物。”

说到她仰慕之人,魏紫很快就将方才的事儿抛到九霄云外,她脸上骤然浮起一朵红云,手指捏着腰间挂着的香囊,小声道:“方才他夸我女红做得好。”

苏枳的目光落在她腰间的海棠金丝纹香囊,芙蓉锦缎面上,以褚石染色作地,用金线盘绣出两朵金丝海棠花,香囊又采用了打籽绣绣出的两朵嫩绿花蕊,于富贵中增添了一抹清气,显出十分的雍容清贵。香囊下配有菁绿色流苏,用精制和田菁绿料器做穿绳带的环佩,流苏则以双色丝线为结。

无论是用料还是绣工都是上品,这般精湛的手艺得一声夸赞实属应当。

但魏紫的思绪显然不在香囊上,她思索道:“他还向我讨要香囊,你说我要给她绣个什么花样呢?绣飞天纹还是文光射斗图样的香囊?”

苏枳脸色微变,疑惑道:“他向你讨要香囊?你兄长当时可在?”

魏紫摇了摇头,有些羞赧道:“兄长与张刺史走在前头,应是没有听到我们的谈话。”

“该绣个癞蛤蟆才对。”苏枳心中冷笑,这张行舟果真是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竟然向一个养在深闺的小丫头讨要香囊,这种女儿家的随身之物岂能轻易送人的。

“啊?什么癞蛤蟆?”魏紫一时没听清楚,不由多问了一句。

苏枳回过神,不由笑道:“我说的是金蟾望月”

魏紫想了想道:“金蟾是招财、镇宅、驱邪的瑞兽,金蟾望月又有蟾宫折桂的寓意,明年张郎君必然是要参加科举的,这锦绣前程的寓意实在不错。”

她本想夸几句,但一看到苏枳那种脸便收回了夸奖的话,噘着嘴道:“你方才坑我的事儿我还没找你算账呢,今次算是扯平了。”

说完,她便捧着香囊高高兴兴地跑远了。

用过饭,魏枞便引着张刺史去了书房,一路上朱楼翠阁,崇台广榭,廊腰缦回。既有北方屋舍的粗犷,又有南方园林的雅致,但因地处北境,环境所致,缺水少木,所以这景致便少了几分味道。

张刺史望着院中的一处假山,叹道:“所谓风水宝地,水乃生气之所在。山不能无水,无水则气散,无水则地不能养万物。可惜啊,咱们灵州比不得京城,少水少木。”

走在后头的张行舟却笑道:“父亲怕是想念京中的美食?”

张刺史亦笑:“京城人杰地灵,风物汇聚,我倒是有些想念新昌坊里的火晶柿子,樱桃毕罗,草皮索饼……话说回来,侯爷在京中定然十分想念将军,也不知你兄弟二人何时才能团聚。”

张行舟像是突然想起一事,用扇子瞧了下脑门,笑道:“我倒是忘了一桩要事,月前我离开京城,临行之时公主特意召见我,并问起了你的近况,殿下也甚是希望在京城见到您。”

话到此时方才说出两人此行的目的,他口中的公主,无非是当今镇国长宁公主,她是先帝最疼爱的女儿,也是当今陛下的亲姑姑。

如今更是临朝摄政,管擅朝堂,前朝后宫皆把持在手,天底下再没有比她更有权势的人了。

大长公主的一句话却是比圣上的圣旨还要顶用,此次魏枞若想重回朝堂,甚至免除罪责,这只需要大长公主的一句话便能成事。

魏枞深知二人心中所想,呵呵一笑:“京城人物繁阜令人神往,但张大人方才有句话说错了。”

张刺史露出诧异之色,疑惑地“哦”了一声。

魏枞继续道:“《葬经》有言両水之中必有山。故水会即龙尽,水交则龙止,水飞走即生气散,水融注则内气聚[1]。故风水中凡能让风停下的皆可称之为水,可划分界限的物也称之为水,风水在宅中亦可以道路为水,譬如咱们脚下的这段路。”

张刺史微微一愣,不由看向自家儿子。

张行舟拱了拱手道:“想不到小将军不仅兵法了得,对风水之术也颇有研究。”

“不过是些旁门左道,登不得大雅之堂,让两位见笑了。”魏枞自然也听出了张行舟言语中的不屑之意,也不生气,依旧语气温和地与二人闲谈,却丝毫不提及大长公主相邀之事。

日光夕照,倦鸟在夕阳余晖下拍打着翅膀归巢。

送走了张家父子,魏枞独自穿行在廊芜之间,行至巢翠亭时不由顿住脚步,他想起那盘未曾下完的棋,复又走入亭内。

只一眼便愣住,分明已呈败局的白子,竟然有了勃勃生机。

“方才是谁来过亭子?”他捻起那枚改变局势的白子,心中思绪纷飞。

卫延朝魏枞请示之后,立即招来这院子的下人询问,没一会儿便回禀道:“晌午时三娘子和苏娘子来过。”

“是她。”魏枞捻着棋子怔怔出神。

回到刺史府的张家父子又说起了魏枞,张行舟始终不明白权倾朝野的大长公主为何会对魏家这个毛头小子这般看重。

张刺史自然看出了儿子的疑惑,屏退众人后,张刺史捋了捋美髯,这才开口道:“大长公主并非重视魏枞,而是整个魏家。朝堂中一直传着一段宫廷秘辛,事关大长公主身家性命。”

张行舟一惊:“天下间还有谁能威胁到大长公主的身家性命。”

在他看来,当今陛下也不过是大长公主手中得到傀儡而已。

张刺史继续道:“你也知道当今陛下乃先帝从宗室中选出的皇位继承人,天子幼冲,须得可靠之人辅佐。陛下临去前下旨长宁公主临朝辅政,至天子十六岁还政。但权力这东西并非拿得起就放得下,因而天子又秘密召见魏枞的祖父武安侯另下了一道儿旨意,据说这道旨意事关大长宁公主的生死。”

“难道说真有这份旨意的存在?那老武安侯的失踪岂不是……”张行舟有些不敢置信,说到此处连忙住了嘴。

张刺史呷了口茶,叹气道:“当初老侯爷从宫中出来便遭遇了刺杀,人也在回府途中失踪了,整整十年间不见踪迹。”

张行舟恍然大悟:“怪不得魏家迟迟不肯发丧,十年时间始终不肯承认老侯爷已故去。”

只要老侯爷没死,魏家手中便仿佛握着一张免死金牌,也怪不得大长公主对待魏家的态度如此暧昧。

张刺史的目光转到了自家儿子的脸上,似乎想起了什么,眸光微闪,迟疑道:“你是世家出身应洁身自好,大长公主的那些门客你须得离得远些。”

“咳咳……”张行舟先是气恼,又是羞愤,“父亲,你当我是什么人了?!”

见他面露羞愤之色,张刺史略略放了心。

女子掌权私生活方面便免不了为人诟病,尤其大长公主行事乖张从不懂何为掩人耳目,幕僚门客尽是俊美非凡的男子。

“说起来你的婚事也该提上日程了,你母亲为你相看了几家小娘子,改日你去瞧瞧。”张刺史又想起今日在魏府,他与魏家嫡女相处的情形,思忖道:“不妨让你妹妹邀请魏家娘子入府游玩。”

张行舟愣了愣道:“早前母亲向我说起过妹妹与魏枞的亲事,如今正可拿来试一试魏家,您看如何?”

张刺史哪里没想到这茬子事儿,只不过事关女儿家的名声,张刺史到底是心疼女儿,不肯拿这事儿作筏子。

沉默了片刻,张刺史踟蹰道:“这事儿我需得与你母亲商议。”

魏府。

苏枳被丫鬟请去香云亭时,隔着参差楼阁,合沓珠璎,远远便听见了厅内清脆的说笑声。

转过假山,穿过回廊,她瞧见厅内魏紫正与一身形窈窕的女子嬉笑玩闹,听到脚步声,那女子回身向她看来。

但见那女子乌云巧挽,碧翠押鬓,明眸皓齿,是个不可多得的明艳美人。

苏枳叉手向二人行礼,那女子见着苏枳面容,愣了愣,似笑非笑道:“这便是苏娘子?”

魏紫瞧了苏枳一眼,上前为她引荐,“这位是张刺史家的小娘子,闺名一个嫣字。”

苏枳复又唤了一声“张娘子”,换来后者的一声冷哼。

端听这一声,苏枳便知来者不善,心道八成这位姑娘就是早前与魏枞有议亲传闻的张娘子。

张嫣却不再搭理苏枳,拉着魏紫又亲亲热热地说起话来。

“你的生辰快到了吧,我提前给你准备了一样礼物,你见了定会欢喜。”张嫣说罢朝亭外的婢子唤道:“拿进来吧。”

魏紫笑道:“每年生辰也就嫣姐姐最是记挂我,快让我瞧瞧是什么稀罕物儿。”

说话间有婢子拎着一个朱漆小篮子步入厅内,路过苏枳身旁时,她似乎听到篮子里小小的呜咽声,顿时人就一个激灵,心中隐隐猜出其中物事。

张嫣接过篮子放到方几上,打开竹盖,见宝蓝色绒毯上窝着一只浑身雪白的小奶狗。

“呀,好可爱啊!”魏紫果然就欢喜地跳脚,伸出手想摸,又有些不知所措,眨着眼睛道:“嫣姐姐,我能抱抱它吗?”

“当然可以啊,本就是送给你的。”她娴熟地抓起小奶狗递给魏紫,笑道:“这是产自高昌的拂菻狗,别看它个头小,但是性甚慧,能曳马衔烛,跑得极快。”

魏紫手指爱怜地抚摸着狗狗的毛发,笑弯了眼睛:“谢谢你,嫣姐姐,我太欢喜了。”

她欢喜地抱着小奶狗转圈圈,及至苏枳身旁时,她像是碰到了瘟疫般连忙后退。

一直在暗中观察她的张嫣敏锐地发现了她的异常,她不动声色地看了半晌,忽而笑道:“苏娘子也来抱抱它吧。”

苏枳身子僵住,继而摆手道:“不用了不用了……”

张嫣却笑着接过魏紫手中的拂菻狗,不由分说地朝着苏枳的怀中塞去。

拂菻狗微微张口露出两颗虎牙,眼前忽然出现两张呲着獠牙的猎犬,它们瞪着猩红的眼睛,伸出猩红的舌头,朝着她的方向奔来,震天的犬吠声,尖锐的刺痛,一切都是混乱的,血腥的……

作者有话要说:不好意思,这几天有点忙,漏了一个章节,已补上

[1]古之风水师观察自然发现两水之间必有山,所以两水两会出必是龙脉(山脉)尽头,所以水势分散(缺水)的地方必然生气散,水势交汇之地必然生气聚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