脸通红的向猜刚把手机藏好,负责指导早功的老师就踩着上课铃声,走进了舞蹈厅里。
她环视一周,一眼就把蹲在墙角的向猜叫了起来。
“向猜,”老师对他还算和颜悦色,“你出来,和女生一组。”
教室很大,班里同学却不多。他们歌舞专业一个班只有二十九个学生,十五男十四女,上早功时就一边分一半。
向猜一头雾水的起身,走到了教室左边。琪霁冲他挥挥手,往旁边挪了挪,给他腾了一个位置出来。
琪霁狐疑地看看他,问:“向猜,你刚才在和谁聊天,脸怎么这么红啊?”
向猜顾左右而言他:“红吗?教室太热了吧。”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说谎,他自私地想偷偷私藏起关于望青云的一切,即使连最好的朋友他也舍不得告诉。
望青云大神叫他“我的小天鹅”——再温柔不过的五个字,却足以让他脸红心跳整整一天。
他站在女孩子的队伍中,心思早就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
老师喊一声口号,他就浑浑噩噩地跟着大家做一个动作。
早功课其实就是热身课,静态、动态拉伸,活动开所有的肌肉和关节,然后才能进行之后的舞蹈动作学习。
向猜的身体真的很软。芭蕾要求“开绷直立、轻稳准美”,轻稳准美可以靠后天的练习做到,而开绷直立,则全靠天赋了。尤其是是那个“开”字,指的是髋关节要完全打开,并且带动膝盖、脚腕、脚尖的全面外展。
所有教过向猜的老师都说,他是天生的舞蹈家:很多男孩子在第二性征发育后,在激素的作用下,骨盆会有很大的变化,导致髋关节的活动受限,曾经可以轻而易举做到的横竖劈变成了一件困难事。
可向猜却平平安安地度过了这个“大坎”,在二次发育后,他依然保持了极为优秀的身体素质,他的肩背挺直,腰胯柔软,光是靠这一点,不知就甩下同龄人多少。
早功课上,在做完基础的扶把拉伸后,老师便要求大家分组横竖劈。
直到这时,向猜才明白老师为什么把他分到女生组……
……因为他们班的男生,实在太僵硬了!!
十四个男生里,居然有一半人竖劈骨盆不正,横劈无法展开到一百五十度。
横劈能够“唰”一下啪下去,接着上半身“唰”一下贴地的向猜:“……”
琪霁和他分到了同一组,她虽然是女生,但柔韧性还没有向猜强,横劈勉勉强强,但若是想把上半身贴在地上,那就完全不可能了。
向猜问她用不用帮忙。
琪霁脸一红,忙说不用。
可向猜还是起身跪在了她身后,他先把双手搓热,然后才把温热的手掌贴在她后腰。
琪霁瞬间腰背都绷紧了。
“你放松呀。”向猜不明就里的说,“你怎么这么紧张?”
像他这样自小练舞的男孩,其实没有那么多男女设防的观念的。练舞时,女生都要穿露背的练功服,男生则要穿紧身裤,身体的一切线条变化都看得清清楚楚。和舞伴跳舞时,身体自然会贴在一起,脑海里根本装不下羞涩,只想认真完成舞蹈。
“我……”琪霁耳垂都红了,嘀咕道,“……这还是第一次有男生帮我压筋呢。”
“舞伴之间互相帮忙压筋很正常吧。”向猜说,“我和之前的舞伴上台前,我都会为她压筋的。”
琪霁想到芭蕾系那群骄傲的小公主,讷讷问:“你的舞伴一定很漂亮吧。”
“你也很漂亮啊。”向猜的话发自内心。他手上渐渐用劲,把琪霁的上半身一点点向着地板压下去:“你眼睛很大,笑起来还有个小酒窝,唱歌表演拉小提琴都很厉害……”
琪霁脸红了,刚想说没有没有其实她也就一般般而已。
哪想到向猜还有后半截话没有说完:“唯一的缺点,就是筋太硬,人太胖。”一边说着,他手上猛地一使力,琪霁就像一只被压扁的青蛙一样,上半身啪嚓就贴地了。
“……嗷!”琪霁疼得一嗓子就嚎出来了,眼泪夺眶而出,太阳穴两旁的青筋代替了她刚刚还蠢蠢欲动的少女心,碰碰碰碰跳个不停。
向猜浑然不知琪霁起起落落的心情,还表扬她:“哇,花腔女高音!”
琪霁趴在地上冒眼泪,一边疼得倒吸冷气一边想:向猜,今日拉筋之仇,我和你不共戴天!
拉筋结束后,琪霁从地上爬起来,一瘸一拐地走回去集合。向猜想扶她,被她气哼哼地拒绝了。
两小时的早功课,前一个小时是静态拉伸,后一个小时则是跳跃、踢腿等动态活动。
教室四角都装有音响,老师选了一首节奏明朗的钢琴曲,指挥大家根据拍子踢腿锻炼。
那是一首向猜从来没听过的曲子,钢琴琴键好似暴风骤雨,烘托出非一般的华彩,钢琴与其他管弦乐器配合,激昂辉煌,在心尖上跳动。
向猜被这首钢琴曲迷住了,他想起自己磕磕绊绊连音阶都弹不顺溜的双手,再听听音响里传出的连绵琴声,崇敬至极。
可班里好像只有他一个人在认真欣赏这首曲子,其他人都在悄悄交换着视线,不知在琢磨什么。老师对此视而不见,反而笑意满满,像是在鼓励这种交头接耳的行为。
向猜实在忍不住了,怔怔问旁边的琪霁:“大家都在聊什么啊?”
琪霁说:“你知道咱们歌舞专业每学期都要排练一部音乐剧,作为期末考试的内容吧?”
向猜乖乖点头。
琪霁又说:“喏,老师放的这首钢琴曲,就是在给咱们提示。”
向猜:“???”
提示什么,什么提示?
琪霁着急的哎呀一声:“这你都听不出来,这是‘拉二’呀!——咱们这次要排练的,肯定是《拉赫玛尼诺夫》!”
※
“拉二?”录音室里,商小蕊茫然重复着这两个字,“拉二是什么?”
姚音笑了笑,手指轻抚面前的黑白琴键:“俄罗斯著名钢琴家拉赫玛尼诺夫所作的《第二钢琴协奏曲》,因为名字太长,所以我们一般都叫它‘拉二’。”
姚音拿起一支笔,在琴谱上框出来几行:“从这里到这里,我化用了‘拉二’的第二乐章高潮部分,来表达主人公的沉思和幻想,更好的贴合咱们这部动画短片的剧情,表达男主角对故乡和故人的怀念。”
“哦哦哦。”商小蕊听得似懂非懂,从电脑里调出动画demo,一边看,一边听。
录音室后排有两个相连的座位,乔治皱着眉头坐在那儿,一双眼睛不停地在姚音和商小蕊身上游走。
“老谈,我真觉得这个姚师兄怪怪的!”乔治用胳臂肘戳了戳身旁的谈一鸣,“你说他录歌就录歌吧,大老远非要把小蕊叫来,图什么啊!”
商小蕊的那部动画短篇《声声慢》已经进入后期渲染阶段了,她把动画的伴奏部分委托给姚音负责。姚音昨天打电话告诉她,他已经完成了编曲,请她到录音棚来听听。
乔治哪里放心让自己女朋友和那么一个大帅哥共处一室,自然屁颠屁颠地跟了过来。而且,他还特地叫上了谈一鸣,说要让他给自己“壮门面”。
于是他们这几个人,就像是一根藤上的红薯一样,一串又一串的跟来了。
面对谈一鸣和乔治这两位“不速之客”,姚音没有表现出来一点惊讶,仿佛早就料到他们会来一样,甚至还为他们搬来椅子,招呼他们坐下。
乔治第一次谈恋爱,总是疑神疑鬼,担心自己的亲亲女朋友被人撬墙角。
他忽的拉住谈一鸣的胳臂:“你看!姚音又在看我了!他一定是在想:哼,这个秃子不足为虑!”
“你太多心了。”谈一鸣既无奈又好笑,“小蕊不是说这位姚师兄是gay吗。”
“老谈,你自己就是男人,还不懂男人吗?”乔治忧心忡忡地说,“管他什么基不基、直不直的,基基复基基,直男何其多!不是说人人都有双性恋倾向,只是还没遇到那个人吗?直能变基,基当然也能变直!”
谈一鸣笑他多想,正要继续开导他,结果一抬眼,不期然撞进了姚音的双眸中——正如乔治所说,姚音的视线确实一直在往他们这个方向飘荡。
两人对上视线,姚音淡淡一笑,大方又自然。
谈一鸣便下意识地回了他一个微笑。
商小蕊很是迟钝,根本没注意到在场的这三位男士身上,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诡异气氛。她拿着纸笔,一边做工作笔记,一边问姚音:“那姚师兄,既然有‘拉二’,那有没有‘拉一’、‘拉三’啊?”
姚音回答:“‘拉一’‘拉三’都是有的,拉三的难度系数非常大,很多著名的钢琴家都挑战过这首魔鬼曲。只不过,拉二的诞生颇具传奇,所以拉二的名气要比另外两者都大。”
他的介绍引起了谈一鸣的兴趣,他起身走过去,好奇地问:“怎么说?”
姚音抬眸看向他:“拉赫玛尼诺夫这位钢琴家,天分卓绝,12岁便考入了莫斯科最著名的音乐学府,堪称神童,被无数钢琴大师看好。”
有了这样的前奏,谈一鸣猜出了他之后的话:“接下来是不是要有转折了……?”
姚音点头:“没错。他把他信心满满的作品《D小调第一交响曲》带给了观众,可是在首演后,恶评如潮。他从小就顺风顺水,从未遭遇过如此大的挫折,这个挫折碾碎了他的骄傲,更折断了他的翅膀,让他跌落至谷底。”
见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了姚音身上,乔治难免酸溜溜的:“这个拉大师,未免太脆弱了吧?一首曲子弹不好,那就再换下一首曲子啊。”
“不能这么说。”谈一鸣打断好友,“钢琴是他人生里最骄傲的东西,这不只是一项工作,更是一种梦想,一种追求。当他最引以为豪的东西被击碎了,确实会受伤,一蹶不振并不是他的错。”
他说话时,姚音一直在侧耳倾听,指尖下意识地在琴键上轻点,像是在附和他的话。
商小蕊催促道:“那姚师兄,然后呢?他之后一定走出了困境吧?”
“是的。”姚音点点头,“他浑浑噩噩了很久,直到遇到了他生命中最重要的朋友尼古拉·达利,才走出了困境,并且创作出伟大的《第二钢琴协奏曲》。而在钢琴曲谱的扉页上,他写道——献给尼古拉·达利。”
姚音轻声说:“很多乐评人说,一路顺风顺水的钢琴神童,正是因为遭遇过一次挫折,才能迎来辉煌。可我觉得,年少时顺风顺水不重要,成名后遭遇挫折也不重要——那个引领他走出困境的人,才是最重要的。”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介绍的音乐剧,就是《拉赫玛尼诺夫》啦!
这位伟大的钢琴大师,年轻时顺风顺水,结果他的自信之作《D小调第一交响曲》遭遇了无数恶评。
他一蹶不振,直到遇到了心理医生、也是他的好友达利博士后,才重新焕发了创作欲望,写出了《拉二》,从此人生继续书写辉煌。
……聪明的小伙伴一定已经看出来啦!
这部音乐剧其实和猜猜的经历有重叠之处,猜猜也会重新站起来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