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侧花厅,檀华与徐微生相对而坐,中间放着一盘应季的水果,有红色的蜜桃、黄色的杏、新生的葡萄,紫色的李子。
旁边是一碟点心,一壶花茶,檀华拿了一枚李子,拔掉刀鞘,露出纤薄的刀锋。
对面徐道长面前是一杯茶,用青花瓷茶杯装着,茶叶在杯子底部舒展,茶汤呈现黄绿色。
“外面是什么样子?”檀华问,雪白的丝帕在刀刃两边略作擦拭。
“皇宫之外,洛京之内,是天子脚下,繁华无双,旁的地方远不及如此。”
一国首都,该有的气势还是有的,记得她刚刚出生的时候,正是当今皇帝最年富力强、励精图治、国富民强的时候,那时候可真是万国来朝。
这些年皇帝虽然对诸事不甚上心,但有当年的根基在,洛京仍然是一片繁华景象。
“都城之外,大部分人还是过着男耕女织的生活,有些人家会在门前或是院子里种植桑树,便于家中养蚕。山野里,有野兽,有时候也会藏匿贼匪,他们专门打劫过路的行人。”
说完这个,徐微生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他说:“最近两年,大部分时间我长留都城,于外界了解不多,不敢乱说。”
檀华知道徐微生为什么留在都城的时间多,他是太虚观观主的大弟子,观主在皇帝跟前当仙师,他这个当大弟子的侍奉师父、管教师弟、入宫授课,还有些事务加在一起确实没时间外出了。
徐微生说:“景朝的老皇帝殁了,新帝已经登基了。”
“这都已经是三年前的事情了。”
“的确是一桩旧事。”徐微生笑了笑。
他也许想说什么,却没有说。
景国与大昭比邻,檀华记得他们以前的皇帝,是个没什么本事的人,又因为和与他们相邻的南匈奴关系不和睦,连吃败仗,皇帝将亲姐嫁给对方的首领做夫人,因为对方已经有了大阏氏,那位公主下降虽有嫁娶之名,做的却是妾室。
听说南匈奴有人称她为小阏氏。
与公主的尊名相比,这实在是一个蔑称。
当年檀华还小,她从宫中一些嫔妃的交谈中听闻了这件事儿,闷闷不乐了好久。
那个时候,她小时候生的玉雪可爱,又不喜哭闹,孩子和大人还是有些不同的。
一些嫔妃是真的对她有些发自内心的喜爱。
她们拿了很多吃的玩的来哄她,她回宫的时候是带着一大堆吃的玩的回去的。
叮叮当当,有两个宫女专门陪着她拿这些回去。
薄刃下压,檀华剖开一颗李子,剥了中间的果核。
想起百果园送到芙蓉殿的李子都是微酸的,不知道是不是巧合,她上辈子喜欢吃酸,这辈子柔贵妃也是爱吃酸的。
这样酸酸的李子她一个人能干掉一盘。
大多数人还是喜欢吃甜更多一些。
檀华将半粒李子推到徐微生面前,推到一半,停下来。
她问对面的徐微生:“还没问过,道长喜欢吃酸的东西吗?”
徐微生说:“自然喜欢。”
他接过檀华推了一半的李子,笑着说:“谢公主赏赐。”
便将李子放入口中,咬了一块,他和檀华一起吃完了李子。
这场雨下的不算久,距离道士说完那句话,才一个时辰原本连绵在天地之间,哗啦啦,叮叮咚咚,看起来要下个三天三夜的雨停了。
他走到门口,彩诗追上去,将一把油纸伞递给徐微生。
才下过雨,燕子才外面飞来,在芙蓉殿内低飞盘旋,身上的羽毛还湿漉漉的。
水鸟欢快地在水里有戏,有年轻的宫女故意往水里扔宫内豢养的雁鸭。
雁鸭噼里啪啦下饺子一样被扔到水里,扑棱棱扇着翅膀。
彩诗说:“公主说一会儿说不定会下雨,让奴婢将伞送来,还请徐道长慢走。”
彩诗双手捧着雨伞递到徐微生面前,伞上有点点红痕,大约是桃花或是梅花一样的图画。
微微躬身,双手接过雨伞,徐微生说:“劳烦彩诗姑娘了,还请代我向公主殿下转达谢意,雨后清寒,也请公主多多保重身体。”
“彩诗定会将道长的话转达给公主。”
地上湿漉漉的反着光,水光潋滟,徐微生从芙蓉殿离开。
从芙蓉殿出宫最近的要走凤仪门,那里的几个禁卫军正在闲聊。
其中一个说:“今天我娘去了附近的娘娘观,为我求了一道符,说是明年正月之前我便能有姻缘。”
另一个叫钱瑞的知道对面郑年的心事,他订过三次亲,全都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黄了。
第一次是和他舅舅家里的表姐,两人也算是情投意合,后来那位表姐回老家奔丧染上时疫没熬过来,去了。
郑年为表姐守了一年的丧,第二年和一位同僚的妹妹定了亲,那位姑娘爱佛成痴,不意婚前离家出走跑去尼姑庵出家了。
第三位是一个街坊介绍来的,家贫前来投奔的姑娘,那位姑娘长得可亲,做饭好吃,郑年一见就喜欢,后来两个人一起去集市闲游,那姑娘见着个孩子非说是自己的骨肉,拿了自己身上全部的钱并一些首饰要和那孩子的干爹换了那孩子回来。
因那姑娘身上没多少钱,那个自称是孩子干爹的人不肯松手,孩子也是哑巴一样一声不吭。
小孩儿到了拐子的手里,一般都是要挨打,有的还会往死里打,什么时候打服了什么时候算,往后稍不顺心也是要挨打的,天长日久下来,性情总会有些不一样。
郑年借了她一些,连带恐吓了那位干爹几句,自称孩子干爹的男人收了钱就没影了,瘦巴巴的孩子抱着那姑娘大哭着叫娘。
后来才知道,那姑娘嫁过人,丈夫是个痨病鬼,没活几年就去世了,那姑娘一边治丧一边接待亲戚和各路债主,心力交瘁,一晃眼孩子丢了。
她心里难捱,险些疯了,索性卖了房子和地,还了债,一个人带着剩下的钱出来到处找孩子。
心里估计着也不觉得能找到,就是憋着一股劲儿,一路到了洛京,身上的钱花光了,孩子也没找到,眼看着就没法子维持生计,便跟着一家裁缝铺打杂,也不要多少工钱,只托对方帮自己找个夫家。
夫家找到了,也是巧,没想到孩子也一块找到了,母子两个痛哭一番,姑娘对着郑年跪下道歉谢恩。
这桩婚事自然也是成不了了,那姑娘现在在一家绣坊做事,带着孩子,两个月前把当初从郑年这里借来的钱还回来了,听说攒够了钱要回家乡去。
三次婚事皆是不成,眼看着郑年今年都二十三了,同年的人孩子都能跑能跳了,郑年爹娘急得不行。
郑年她娘怀疑是得罪了哪位过路神仙,初一十五的便烧香祷告,还去道观和寺庙求神拜佛。
现在郑年脖子上系着的符纸是她娘捐了半年香油钱才求来的。
郑年也是紧张。
说道:“今天徐道长走了吗?”
“按时辰看已经走了,不过我一直没看到徐道长,中间我和人换了会儿班,也许徐道长那时候就走了。”
他说完,回头往宫里一看,正见徐微生拿着一把未展开的油纸伞走近。
距离有些远,他没听清守门人两人的话。
他走到近前,郑年先向徐微生打招呼,“徐道长,您今天出宫比平日晚!”
徐微生说:“躲了会儿雨。”
两个侍卫没有多想,只当他是给永寿公主授课之后在哪个空殿室或是亭子躲雨。
另一个说:“这雨下了一天,还好您带了伞。”
徐微生将雨伞夹在手臂当中,二人只看个雨伞打磨精细的把手,多看一眼,免不得感慨,太虚观得陛下青眼,几年间成了煌煌大观,连雨伞都比街上买的精细一些。
“小人有一事请徐道长帮忙。”
“郑护卫但说无妨。”
郑年从领口掏出随身携带的祈福符咒,解下来,托到徐微生面前,说道:“还请徐道长帮小人辨别一下此物真假,这是我娘去庙里求来的,说是能帮我破灾免难,求得姻缘。”
郑年讲了许多,包括他自己这些年的姻缘不顺,他母亲这两年频繁的求神拜佛的举动,最后说道:“叫的出名字的,叫不出名字的,只要能拜,我家里都拜过了。”
徐微生一直听郑年说完,没有丝毫不耐,他仔细看了几眼郑年手里的符纸,说道:“信则灵,勿疑鬼神。”
“这话是什么意思?”郑年望了望徐微生的背影,看了看手里的符纸,重新小心挂回脖子上。
钱瑞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心诚则灵,不要想那么多了。”
他看着徐微生的背影,忽然间徐道长抬手按了按脸侧,说:“徐道长是不是牙疼?”
“我表弟前两天吃了一篮子李子,酸倒牙,一直喝清粥呢。”
“徐道长总不会是吃李子吃的。”
“原来道士也会牙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