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檀华在一片清脆的鸟鸣声中苏醒。
一大早,侍女彩萍听见动静,轻盈地走过去,在床帐外面问:“殿下您醒了吗?”
檀华说:“我醒了。”
“时间还早,您是要再睡一会儿,还是现在就起身?”
“现在就起。”
两层床帐被微微掀起一角。
檀华有时白日入睡,宫人担心日光太盛,她睡得不好,便让织娘将她的帐幔织得极其细密,两层是深浅不一的粉色帐幔,外面的一层薄如蝉翼,是半透明的绡丝制成,里层是深一些的粉色,看着轻盈纤薄,其实是由最细的丝线一层层织就而成的,向外的一层是粉色,最里面的一层是黑色。
两层纱帐,外层可以遮挡细小的蚊虫和灰尘,内层则是极为遮光,一旦拉上,帐子里面就算是白日也不透半点光,哪怕在正午,也会像入夜一般,其实拉上之后比黑夜还要黑。
一束淡金色的阳光缓缓进入黑暗,檀华习惯性地略微眯了眯眼睛,早晨的阳光还没那么刺眼,也没那么热,似乎染上了露水的温度。
穿衣洗漱。
因一会儿要去长公主府上,檀华只是简单用过饭,便打扮起来。
打扮的事情交给擅长梳头的香梅,对方是个手很巧的姑娘,很擅长化妆和梳头。
秦姑姑在一旁说:“给长公主的寿礼已经备好了,是一幅王居士的春山雪景图。”
檀华闭着眼睛,任由香梅为自己描眉,闻言说:“哪位王居士?什么时候来的春山雪景图?”
“是王纯王先生,王居士字灵安,大家也叫他灵安居士,老家在太原,擅长书画,颇有文采,爱好游历,画了许多山水画。”
檀华睁开眼,说道:“等等,我想起来了,那些画是前两年父皇送给我的。”
“正是。”
“殿下觉得此画当做贺礼赠与长公主是否合适?”
“合适。”
“这次拜访长公主,殿下打算带谁去?”
“彩萍和香梅吧。”
收拾停当,一行人带着东西出宫,檀华带着两个宫女,另有一小队护卫出行。
马车之前,彩萍先跳上去,香梅在车前放了一只红木矮凳,檀华踩着凳子被彩萍虚扶了一把上车。
香梅抱起凳子,正要上车,秦姑姑在一旁嘱咐:“公主的身子你也知道,细点心,勿离左右。”
香梅点点头,“姑姑,我知道的。”
马车走的不快,胜在安稳,车上有糕点还有水,檀华靠坐在车厢一侧。
途径长街,檀华撩起车窗帘子看了一眼。
洛京繁华,街上多有商贩往来,有人挑着担子,有人提着篮子,还有很多看起来普普通通只是平民百姓的人。
他们见有车马过来,大人会稍稍避开,避免冲撞,小孩子半懂不懂的跟着大人走,有的会看着马车和威武的护卫出神。
檀华看了看,放下手中的帘子。
她端详着车厢内壁上的绣花纹样,过了一小会儿,眼皮子便有些打架。
便闭目小憩。
没过多久就到了英国公府,长公主是当今圣上一母同胞的妹妹,少年时与英国公成婚,这些年一直住在英国公府,夫妻恩爱,二人生了一子一女。
檀华一下车,便见一个锦衣公子站在门口,他穿一身紫金色的衣裳,出红齿白,面如白玉,长相极为精致。
站在辉煌热闹的英国公府门前,一见就是个鲜活漂亮的金一少年。
这是英国公和长公主的孩子,檀华一早就觉得,这人很会长,他是捡着英国公和长公主的优点长的。
他叫梁修明。
“公主近来可好?母亲一早就念着公主要来,已经等候多时了。”
“我很好,姑母还好吗?”
“母亲一向安好,就是记挂着公主,时常盼着公主多来看看。”
梁修明一边说着,一边在檀华身边做了个请的手势。
他陪着檀华往里走,两个侍女跟在身后。
她生得高挑,身姿纤细,肌肤如雪,两靥带笑,裙裾飘飘。
母亲是不是真的想念永寿公主未可知,梁修明是真的有些想念这位公主表妹了。
他陪在檀华身边,见她莲步轻移,袅袅娜娜,只觉得一阵心潮澎湃。
檀华走的不急,他也不急,恨不得走得更慢一些。
檀华说:“今日姑母生辰,府上客人多,诸事繁忙,世子不必客套。”
“非是客套,殿下是贵客,如何敢怠慢?”
如此,二人便一同去了正厅。
一路往前,临近正厅门口,正厅里人很多,长公主坐在主位,她一身华服,头上戴着一整套红宝石头面,她的长相与皇帝并不相似,许多人都说当今圣上长相随父亲居多,长公主应该是像母亲更多一些。
长公主的长相更加的温和端庄。
她一见檀华,便笑道:“永寿快进来。”又吩咐身边的侍女,“快来人设座,就设在本宫身边。”
“姑母千秋如意,此处有王居士的春山雪景图一卷,是前些年所得,献与姑母,权当是永寿的一点心意。”
这副图画从彩萍手里传给长公主身边的一位侍女,又到了长公主手里。
长公主打开礼盒,略微展开画卷,一脸惊喜,赞道:“果然是王居士的真迹,永寿有心了,快来我身边坐下。”
檀华便坐到了长公主身边的位置。
室内多是认识的人,檀华认识几个,端王府的老王妃还有她儿媳,长兴侯府的老夫人和儿媳妇,国子监祭酒的夫人,她身边带了个十五六岁的女孩儿,应该是她女儿,杨将军的继室……
这些人或多或少带着女儿。
是来相亲的么?
檀华想着,长公主府上的世子是个尚未成婚的单身人士,像这样的宴会也许还会有些年轻的男客出现。
身边的长公主说:“一晃眼永寿和修明都这样大了,我还记得小时候你们站在一起,小小的两个人,像观音像前的一双小仙童一般玉雪可爱。你们长大了,也就疏远了,真是令人惋惜,无事的时候也多玩玩。”
檀华笑了笑,握了握手里的扇子,长公主说她小时候和梁修明在一起纯属玩笑,她小时候身体里装着一个成年人的灵魂,和同龄的孩子玩不到一起去,和梁修明的关系一直都只能说是泛泛之交。
一番寒暄之后,宴席正式开始。
公主府请了一套很有名戏班子来堂上表演,最先唱的是仙庆寿,吹吹打打,好不热闹。
檀华一直都听不来戏曲的唱词,到是觉得戏子们演戏的身段和走位很漂亮,很神奇。
诸人祝酒,长公主说:“桌上的酒是梅子酒,清甜爽口,不醉人。”又问檀华,“永寿能否饮酒?”
十八岁也到了可以喝酒的年纪了。
檀华笑了笑,举起酒杯,“祝姑母芳华永驻。”
她一饮而尽。
杯中酒果然甜美甘冽,只是初次饮酒不能多喝,檀华放下酒杯,没再拿起来。
行过一轮行酒令,各位夫人小姐作的诗词各有妙趣,气氛轻松了许多。
檀华有些醉了,她扶着额头,漫不经心地想着。
便起身离席。
有她在这儿席上这些夫人小姐也不放松,唯恐说了什么不该说的,冒犯了她。
檀华走在梅花林里,她拾起一支梅花,慢慢走着,两个侍女坠在她三步之后。
正好碰见梁修明领着一个与他年纪相仿的年轻男子,梁修明本来与那男子相谈甚欢。
“九郎你总算想好要入仕了,这些年我看你闭门自守,宛若明珠藏匣,真叫人痛惜不已。”
“劳梁兄为我担心了。”
“这有什么,朋友之间,自当肝胆相照。只是我有一事不解,过去你总说时候不到,现在是觉得时候到了吗?”
王九郎笑了笑,“最近我悟了一个道理,这世上从没有什么最好的时机。”
“怎么?现在也是不好吗?”
两人一边说一边往前走。
说完这句话,梁修明视线不经意一转,忽然愣住,他直直地看着一个方向,表情飘忽,神思不属。
王九郎顺着他目光的方向看过去。
只见一个身形高挑的年轻女子走在梅林之中,她穿着一条湘妃色长裙,手中一截断梅,眼如春水,双颊微生红晕,走得散漫,步态缥缈。
再看她身后带着两个侍女,皆是穿着宫装,可想而知这位也是宫中之人。
看她穿衣打扮,应是未嫁之身,更非嫔妾之流,应是哪位公主。
梁修明走到这位公主面前,问道:“公主这是要去哪里?可要带路?”
檀华说:“我随便走走,不用人带路。”
她脸颊微红,如同涂了淡淡的胭脂。
梁修明觉得她此时格外美丽,舍不得离去,又想着身后有个许久不见的王九郎,这位王九郎是父亲世交家的子弟,亦是他的好友,最近正好回来,知道今日是母亲生辰,特来恭贺,是一定要陪他去看望母亲的。
檀华看见了那个年轻人,他穿一身石青色的衣袍,修眉俊目,眼波冷然,左眼眼尾下端却有一颗小小的,黑色的泪痣,这颗泪痣让他显得有些多情,但有这样一双眼睛的人必然是冷情的,甚至是无情的,他腰间挂着一把剑。
剑是利器,也是礼器。
君子佩剑,这个人是士人。
因为那颗与对方气质不太相符的泪痣,还有对方腰上的剑,檀华多看了对方一眼。
而王九郎明明看出梁修明对这位公主的心思,却一直没有移开视线,直到那位殿下看向他,他才垂下视线以示恭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