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岁那年,林家破产。
林冉跟着爸妈从三百平的小洋房搬了出去,挤在六十平米的出租屋里。
生活变得拮据了许多,但爸妈终于不再忙着工作,有更多的时间陪她。林冉觉得也不算坏。
那时候她最喜欢做的事,就是和林爸一起坐在沙发上看动画片。缠着他给自己剥橘子吃。
平淡且幸福。
可所有的美好,都永久地停留在一个傍晚。
那时她放学回家,还未进门,便听到了歇斯底里的争吵声。
金钱,利益,现实。
所有的争执都脱不开这三个话题。
她的妈妈,那个最是温良的女人。却因为忍受不了粗茶淡饭,说着最难听的话。
最终在争吵结束之时,淡淡扔出一句:“离婚吧。”
林爸问她:“那冉冉呢?”
“跟你了,我不要了。”
那时候,林冉还没想到,这句话竟成了她往后最大的梦魇。
以至于后来随着林爸入住到继母家,哪怕饱受责骂,她也从不敢吭一声。
她很清楚,她是个连亲生母亲都不想带走的累赘。
没资格抱怨,更没资格选择自己的人生。
没想到,阔别十几年后,会在这种场合下再次见到她。
回到等候室,林冉坐在白色真皮沙发上,胸口因奔跑过剧烈起伏着。
她大口大口喘着气,用力闭上眼后,脑海中全是当年她妈离开时那个决绝的背影。
再次睁开眼,两滴泪水顺着脸颊滚落,陷入红色地毯中。
她没感觉到多么伤心欲绝,更不想没出息地流眼泪。
只是忽然觉得有点累。
奔波了一整天,笑意维持了一整天。她情绪紧绷,一直不敢松懈。
在这种情况下,忽然被她找到了一个抒发情绪的契机。
她不想再戴着假面,只想随心所欲一会,哪怕只有片刻也好。
只是没想到这情绪来得突然,走得更突然。
林冉正准备哭它个海枯石烂,地老天荒。手机忽然收到了两条信息。
第一条是交易平台发来的。
五分钟之前,有买家付款拍下了她那条Cartier的钻石项链,待进账二十二万。
第二条是公司合伙人傅修发来的。
“一个好消息要告诉你,Moist策划案通过,项目拿到了。”
人生在世啊,就是这样的起起伏伏。
坏事固然有,好事也成双。
她也能有否!极!泰!来!的一天!
林冉眼泪还挂在脸上,根本哭不出来了,她甚至开始狂笑。
柏程渊推门进入时,看到的正是这样的场面。
林冉穿着雾粉抹胸小礼服,长发披散在白皙的肩头。整个人就缩在白色沙发的一脚,双手掩面,肩膀一颤一颤的。
临近傍晚,光线远不比白天明亮。
室内没有开顶灯,巨大的飘窗洒进来细碎的金光,镀到她消瘦的侧影上。
看上去很落寞。
柏程渊走近了几步,停在她面前。递了块方巾过去,低声道:“擦擦吧。”
林冉闻声,动作一顿。
她缓缓抬起头,先是看清了眼前那块藏蓝色的方巾,紧接着撞进了柏程渊的目光里。
丧心病狂的笑意还来不及收敛,她懵了一瞬。
眨眨眼,硬是挤出了两滴泪水。
笑哭了?
她还真是出其不意呢。
柏程渊几不可查地蹙了蹙眉。
眼眸浅棕,表情由淡淡的冷漠,转为嫌弃。
林冉反应过来,忙把手机倒扣,露出悲怆欲绝的表情。
“谢谢。”
她颤着声音,作楚楚可怜状,伸出手想去接那块方巾。
结果柏程渊稍稍往后撤了一步。
林冉捞了个寂寞,仰起头无辜地问他:“这个,不是给我的么?”
柏程渊抬手把东西放在她身旁,丝毫不想和她有肢体接触一般:“是给你的。”
“……”
她承认自己刚才的表情多少是有点变.态,可也没必要变脸变得这么快吧!
林冉磨了磨后槽牙,维持形象重要,她默默劝着自己。
她调整好心态,拿起方巾,装模作样在脸上擦了几下。
随后一脸感动:“哭过之后好多啦,谢谢程渊哥哥的安慰。”
柏程渊淡淡道:“不是安慰。”
“怎么会呢。”林冉笑眯眯地看着他。
不管他怎么反驳,她是不会感觉错的。
在她抬起头之前,他绝对!一定!就是来安慰她的。
她晃了晃手里的方巾:“不是还递给我这个擦眼泪了么?”
笑出来的眼泪。
还真是擦眼泪。
柏程渊轻飘飘递给她一个眼神,转身便走。
“等等我啊。”
林冉站起身,下意识要追上去。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坐了太久,她刚跑两步,腿下一软,险些坐到地上。
还是柏程渊眼疾手快,回身扶住了她。
林冉对着他眨眨眼,拎起裙摆,露出两只脚:“我在外面站了两个小时,脚好痛。”
柏程渊垂眸看她:“所以?”
“所以,你能扶我出去么?”
他静了片刻:“可以。”
???
答应的这么痛快?
这不像他啊。
林冉心里还纳闷,很快,她终于明白了。
几分钟后。
两名工作人推门进入。
直奔林冉而来,双双架起她的胳膊。
林冉整个人就以这样一个奇怪的姿态,与地面腾空。
像个被截肢的残疾人。
“……”
他真是好体贴。
柏程渊好整以暇地看着她:“现在好了吗?”
“好了。”
“还疼吗?”
“……不疼了。”
“那走吧。”
柏程渊放下这句话,径自走出了等候室。
身边的两名工作人员见状,及时跟上,将林冉“拖”了出去。
出了门,到了长廊。
林·残疾人·冉再次抬手阻止:“等一下。”
她尽量压低声音,吩咐道:“我的婚纱装好了,千万别弄脏,半套房子呢。”
声音顺着安静的走廊,完整地传入到柏程渊的耳中。
他脚步微顿,轻轻嗤笑了一声。
林冉被架上了车。
黄特助一如既往坐在副驾驶。
她主动笑着和他打招呼:“又见面了,黄特助。”
“新婚快乐,柏夫人。”
黄特助回过头看她,微微一怔。
早就知道林冉生的好看,但大部分时间里都是淡妆素颜。
今天的妆容倒衬得她明眸皓齿,比以往更灵动美艳了几分。
当事人柏程渊却没有一颗发现美的心。
从坐上车后,他看都没看身边的人一眼,沉声吩咐道:“先去季亚公馆,然后回公司。”
黄特助怀疑自己听错了,试探性地问道:“柏总,您要去公司?”
“嗯。”
“可是今天是您结婚的日子……”
“有问题么?”
透过后视镜,黄特助看到柏程渊眼睛,漫不经心的,又隐隐透露着一丝威慑力。
他立刻别开头,:“没,没问题。”
林冉对此早就习以为常。
在心里冷笑了一声。
夜幕悄然来临。
昏黄的天际渐渐染上了蓝黑色,像一幅泼下浓墨的水彩。
窗外华灯初上,穿梭在夜色中的车辆络绎不绝。
不知不觉已经到了这个时间。
林冉摸了摸扁下去的肚子,默默从包里掏了掏,摸到了一块糖。
“对了。”
她捏起糖对着黄特助晃了晃:“谢谢黄特助的糖。”
黄特助不解:“糖?什么糖?”
林冉正在剥糖纸的手一顿,看向他:“这个啊,不是你给……”
后面的话,她没再说。
车内沉默了一阵。
林冉把目光投向柏程渊。
他正倚在靠背上,闭着眼睛小憩。
一晃而过的路灯,映得他轮廓分明的侧脸忽明忽暗。
他神色平淡,仿佛什么根本没听到这其中的小插曲。
自己送的,却不好意思开口?
她懂了!
林冉侧过身去,捞出手机,给罗灿灿发了条微信过去。
“紧急情报,今日婚礼,狗男人先是送糖给我,又是递手绢给我。行踪可疑,我一度怀疑他要暗杀我。”
很快,罗灿灿回给她一条语音。
林冉插上耳机,点了播放。
“送糖?递手绢?天啦撸,柏程渊这是爱上你了吧。”
柏程渊闻声,睁开了眼。
淡淡地看向了她。
正在狂敲字的林冉蓦地背脊一僵。
她缓缓转过头去,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手机。
顿时一道惊雷劈到头顶。
耳机忘记插到手机上了。
公!放!了!
她!裂!开!
林冉耳朵瞬间红了,她尴尬地笑了笑。
还未来得及开口挽尊,柏程渊清冷的声音传来:“别多想。”
多想?
“不想引起不必要的误会。”
误会?
“林伯父嘱咐我今天对你多加照顾,仅此而已。”
“……”
林冉怔愣片刻,柏程渊已经收回目光,重新阖上双眼。
偷偷看戏的黄特助在心里重重叹了口气。
唉,柏总再这样下去,可能会没老婆的吧?
“我有什么可多想的!”
林冉回到婚房,恼羞成怒地踢掉了鞋子。
“真当自己是玄彬啊?亏我还以为他终于做了回人。”
她走进浴室放了水,对着电话问:“你说我怎么就嫁了这种逼王?”
罗灿灿在电话另一边做思想工作:“哎呀,他就是那种性格,你又不是不知道。”
“可是他当着司机和黄特助的面说的诶,我不要面子的嘛!”
“别生气别生气,日子还是要过的。”
浴缸水已经放满。
林冉一只脚踏进去,浸入到温热的水中。
通身舒畅,瞬间驱散她身上的不适。
被柏程渊被气到冒烟的心情,也被温水灌灭了几分。
林冉向后靠,枕着条毛巾,心情平静了。
这会长叹一口气:“我的下半生可怎么办呢?”
罗灿灿一本正经道:“征服他的下半.身,你就会拥有美好的的下半生。”
“……”
林冉被噎了一下:“我警告你别开车啊,小心我报警。”
罗灿灿不以为意:“今天是新婚之夜,你们总要做点成年人该做的事嘛。”
林冉脑补了三秒,倏地坐直了身子。
垫在头下的毛巾滑进水里,发出一声“咚”的闷响。好似敲在她心头,她有一瞬间呼吸不畅。
她红着脸反驳道:“我才不要呢!”
“干嘛?合法夫妻诶,你能拒绝他对你的邀请?”
“……”
“别告诉我你还没准备好?”
“……”
“功课提前做了没?”
林冉喉头哽了一下:“……拜拜,我挂了。”
泡澡的心情没了。
林冉好像被罗灿灿洗脑了,满脑子想的都是一些少儿不宜的画面。
之前光顾着生气了,这会才后知后觉——在新婚的这一天,她已经被送到了柏程渊的床上。
就算他对她不走心,但还可以走肾啊!
都是大好的年纪,她又拥有如此完美的躯体,难保他不会对她着迷!
躲不掉了,一切都是水到渠成。
林冉又紧张又害怕,出了浴室,直接钻进了房间里,裹紧她的小棉被。
没关系。
她劝自己,能躲一天是一天。
只要她睡得够快,狗男人就追不上她。
然后,林冉带着这种心情,在床上翻来覆去两小时。
不但没酝酿出一丁点的睡意,还把柏程渊翻回来了。
“验证成功,门已开。”
一楼电子门冰冷的女声传来,林冉蓦地浑身僵直。
她竖起耳朵听着楼下的声音。
他脱掉外套了,他上楼了,他来了。
脚步声越来越近,林冉双手不自觉握紧了身下的床单。
窗外月光,顺着窗帘的缝隙打进室内。
身边的人踏着星星点点的光,带着一丝夏夜的凉意,渐渐靠近床畔。
她能明显感觉到柏程渊站在床前,似乎看了她片刻。
然后,一只手撑在床,弯下腰来。
林冉呼吸一滞,顿时感觉心脏快要炸开了。
作者有话要说:不,不要啊!!!!!
我说的是不要停啊!!!!!
今日课堂提问:
柏狗为什么递手绢给林冉?
A:想给她擦眼泪
B:想让她擦干净花掉的妆
C:小手绢真好看,借她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