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阿范愁眉苦脸地挂掉电话,查理曼问阿范:“那边怎么说?”
阿范唯唯诺诺地做出了一番交代,心里却在一跳一跳地打鼓。
他什么也没能问出来,唯一的收获就是一顿臭骂。
这意味着,查理曼刚交给他一件差事,他就办坏了。
阿范刚刚吃了顿久违的饱饭,又狠狠洗了一通热水澡,好容易才洗出了皮肤的本色来。
一想到自己一旦失去利用价值,就会再次落入先前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境地,他就打从心底里绝望起来。
查理曼一眼觑着战战兢兢的阿范,一眼觑着地板,思索起来。
他曾雇佣过两个人,尾随过宁灼和单飞白。
根据查理曼收集到的讯息,这两人的关系好一阵,歹一阵,复杂得叫人看不透。
一会儿一起看音乐剧、逛街买小吃,一会儿单飞白又吃了鞭子,被宁灼像狗一样锁在身边。
查理曼冷眼旁观,实在猜不透他们到底在演哪一出。
而这沉默,让盲眼的阿范很受煎熬。
他宛如等待审判的死囚,生生熬了一会儿,实在忍不住了,便仓促地开口,试图再次确证自己的价值:“先生,我……真没撒谎,我们两家就算合并了,也好不了……我们老大……不,单飞白他骨子里是特别傲一个人,这么多年跟宁灼不死不休,银槌市的人都知道,他不可能真的服了姓宁的……就算,就算他真的认宁灼对他有救命之恩,‘磐桥’其他人也不肯啊。”
阿范吞了一下口水,继续分析:“‘磐桥’的武器、财产和置办下的产业都归了‘海娜’,现在等于是没名没分地跟着‘海娜’,这不等于是寄人篱下吗?就算我们老大被换了脊椎骨,被宁灼控制了,可于哥可是个很精明算计的人,他绝对不会同意的。再说,还有匡哥,他的肋骨被姓宁的打断过,是有大仇的……”
自从被单飞白一枪打穿了腮帮子,阿范说话就有些囫囵,这下紧张起来,更是口齿不清。
而且,他实在是底气不足。
他是一个早早地被扫地出门的叛徒,“磐桥”和“海娜”究竟是貌合神离、斗作一团,还是有什么别的出乎意料的发展,他是真的拿不准。
可阿范没有办法了,他只能一口咬死“磐桥”和“海娜”仇恨难解。
如果这两家真的捐弃前嫌,蜜里调油,自己哪里还有一点价值?
会被扫垃圾一样被扫出去不说,为了避免自己转向“磐桥”示警,他一定会被查理曼杀掉。
所以,对阿范来说的最优解,就是一口咬定两家不睦。
睦也不睦。
查理曼听着阿范带着惶恐颤音的解释,也知道他在害怕什么。
不过他不在乎。
他刚要说些什么,阿范手上的新通讯器就滴滴地响了起来。
阿范如获救赎,忙接了起来:“……喂?喂喂?”
“阿范。早上好哇。”
数月不见,单飞白的声音活泼依旧,却活活听出了阿范的一身鸡皮疙瘩。
“……你有什么大生意要介绍给我?”
查理曼看着逐渐激动起来的阿范,面带微笑,心如铁石。
查理曼这些日子吃亏吃顶了。
他在“白盾”里不搞业务,只搞人事,如今虽然气数见弱,过去的人脉也随着他地位的下降自动散去了,可他在这方面还是有些心得的。
驱虎吞狼的确是好计策,如果“磐桥”当真蠢蠢欲动,不愿意屈居“海娜”之下,自己从中推上一把,让“海娜”和“磐桥”斗得两败俱伤,对查理曼而言绝对是好事。
但查理曼并不打算全然寄希望于单飞白。
那也是一个狡诈如狼的主,稍一沾身,也是麻烦。
他大可以让阿范这个炮灰继续从中斡旋,牵扯一部分单飞白的注意力。
单飞白能同意合作固然是好。
但如果他想打什么小算盘,或是干脆是虚与委蛇,想放长线钓一钓自己,查理曼也并不害怕。
查理曼的目标只有一个:让既知道自己想要杀死本部武、又设计把本部武送到妻子手上、将他们夫妻两个双双拖下水的宁灼,死在银槌市的某个角落。
为了达成这个目标,他不可能只制订一份计划。
阿范挂了电话,吞咽了一口唾沫,小心翼翼地道:“先生……那边单飞白说,会再考虑考虑。”
查理曼不甚热衷地应了一声:“你对‘磐桥’很熟悉?”
阿范正愁不能为查理曼效力,闻言,双拳立即激动地紧握在了胸前:“是!”
“每个人擅长什么,弱点是什么,你都了解?”
阿范积极道:“于哥是搞信息战的,他那一套我不是很懂。其他人我都清楚!”
查理曼又问:“那对‘海娜’呢?”
由于前程有望,阿范的大舌头不药而愈,流畅答道:“也熟!我们打了这么多年,除了他们搞内勤的那几个,彼此都算知根知底了!”
查理曼笑了起来,眉眼间多了几分阴森森的意味:“好。”
很好。
……
在和阿范交谈过后,单飞白推醒了宁灼,直白地介绍了他和阿范的交易。
宁灼揉了揉太阳穴,更加直白地反问:“跟叛徒做生意?你脑子昨天晚上射出去了?”
“钓一钓他后面的人嘛。他藏着掖着,也没说得很详细。”
单飞白积极地跪坐在他身后,用膝盖垫着他的腰身,用薄荷油轻轻揉他的额角。
宁灼挺受用:“我的命值多少钱?”
单飞白:“1500万。”
宁灼嗯了一声,面无表情地评价:“野心不小,脑子挺空。”
单飞白乐不可支,觉得宁灼这张嘴特别可爱。
他是个行动派,不由分说地亲了宁灼一口,结果不小心被薄荷油熏了眼睛,自讨了苦吃,只好一边抽气一边揉眼睛:“宁哥,你说雇他的人是谁?”
“多的是。”宁灼扳着他的肩膀,轻轻给他吹眼睛,“整个银槌市都知道我们不死不休。”
单飞白:“是啊,昨天晚上就差一点被宁哥挤死了。”
犯贱的结果就是他挨了宁灼不轻不重的一巴掌,扇在了脖子上,差点把他当场敲成落枕。
宁灼躺了回去,继续分析:“既知道我们不死不休,又和我结仇,我能想到的有两个人。”
单飞白知道,是查理曼和马玉树。
阿范被挖了眼睛轰出去时,情报的确还停留在两家关系恶劣的时候。
但同样,他对“海娜”和“磐桥”都相当熟悉。
他甚至进入过“海娜”基地的内部。
这个吃里扒外、唯利是图的阿范,不管和他们中的哪一位勾搭上,都算得上是一桩麻烦事。
宁灼问单飞白:“当初为什么不把阿范宰了?”
单飞白挠了挠脸蛋,有点不好意思地答:“在一起那么久了,总归有点感情了嘛。”
宁灼:“别装。说实话。”
单飞白舔舔嘴角:“我以为他背后的那些人会杀了他灭口的——阿范毕竟在‘磐桥’人缘不错,我何必去做这个坏人,亲自动手,凉了我们自己人的心?”
宁灼望着他,想,一只坏种。
他得到的,也许就是这只坏种全部的真心和好意。
既然知道对方来者不善,单飞白便大方地邀请阿范和他背后的大客户出来谈一谈生意,顺便“叙叙旧”。
阿范后背汗毛倒竖的同时,礼貌地表示,“叙叙旧”是一定的,但大客户最近比较忙碌,需要等一个“合适的时机”。
由此可见,两边都没什么诚意,也都是耐心的渔夫,各自投下饵食,静等对方上钩。
这也让原本陷身在风暴眼中、本该罹受风浪云涌的“海娜”,迎来了一段平静的时日。
本部亮本人都觉得诧异,问坐在他身边看书、顺便贴身保护着他的金雪深:“马玉树最近怎么不来了?”
金雪深白他一眼:“你爱上他了?要不要我给你们两个保媒拉纤一下,2000万算他迎你入门的彩礼?”
本部亮:“……”
他一介老书生,比损是比不上金雪深的,只好老实闭嘴。
……
查理曼几经辗转,费尽口舌,使尽好处,终于挖通了一条昔日的渠道,联系上了受雇于瑞腾公司、专门干脏活的黑手套负责人。
黑手套的外号言简意赅,就叫做“手套”。
“手套”是个身材胖大、相貌敦厚的中年人,总是笑呵呵的,身着一身配色浮夸的休闲服,两只肥肉浮凸的手指上珠光宝气,戴满了夺目的宝石。
他就像是一头热爱宝石的红龙。
敦厚的外表下,是掩饰不住的对财宝的狂热。
当初,对单飞白的围剿,就是瑞腾公司的“手套”出力最多。
之前,查理曼对此事牵涉不深,只是受了朋友之托,随手安排人把脊椎断裂的单飞白丢入长安区。
如今,通过和阿范的深入交流,查理曼终于知道,单飞白究竟为什么会被联手围剿,失去一条脊梁骨了。
——他居然想搭一座桥。
他想要像“哥伦布”号那样,开辟一条通向外面世界的路。
当然,搭桥这件事可以视作一个年轻人不知天高地厚的梦想。
真正让瑞腾公司恼火的,是单飞白居然拥有一条质地优秀的液金矿脉,捂在手里,藏宝一样,秘不示人。
在习惯了垄断的人眼里,无论是私藏矿脉,还是意图向外发展,都是对他们最严重的挑衅。
查理曼携阿范而来,向“手套”讲明了自己的来意。
单飞白最近死灰复燃,有意和“海娜”联手,要继续不知天高地厚地和瑞腾公司叫板了。
要知道,那条矿脉,瑞腾公司还没来得及收回呢。
……瑞腾公司本来想趁着单飞白死掉后,“磐桥”群龙无首、改弦更张后,他们再顺理成章地接管的。
谁想,单飞白命大,硬是不死。
所以,查理曼要借用瑞腾公司的官方雇佣兵“卢梭”,让他们再死一次。
“手套”对此不予置评,反倒兴致勃勃地笑了一声:“我们家‘卢梭’可真是抢手。”
“手套”把两只珠光宝气的手合拢在一起:“最近,韦威托人联系我,说想要借‘卢梭’用一下。有一位马先生,今天也来了。您二位有缘,要不要见一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