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一)调查(疑云)

面对登门拜访的贝尔,伦茨堡大学校长面上不显,心乱如麻。

明明是一件好事,怎么就弄成了这样!

在校长满心似火烧时,贝尔也在审视面前的老者。

眼前的老人是身份尊贵的老牌A级公民,伦茨堡大学也并不在贝尔的辖区。

因此,出身中城区的贝尔,在他面前拿出了十成十的耐心和诚意,堪称和颜悦色:“我们想了解一下花的事情……就是你们在演讲后给小林和詹森送的那束花。”

校长身体前倾,是个认真聆听的架势:“是。您问。”

要是这起爆·炸案的源头是某家大公司的年会,贝尔相信他们绝对能干出销毁所有监控以撇清自身干系的事情来。

读书人有他们莫名其妙的清高,耍不了这种无赖。

贝尔温和问道:“花是从哪里买来的?”

房间里还站着学生会主席和教务处处长,都是活动的直接组织者。

主席还是个在读学生,难免局促恐慌,老老实实地答道:“是……我们买的。福斯花店,在五街中路。”

“不是。一个星期前下的单,买了小花篮和花束,有用来装饰会场的,也有分发给参加校庆的荣誉校友的、分发给特邀来宾的。花店负责包装,我们再一趟趟地用车拉回来。”

贝尔精神一振:“花的款式都一样?”

主席望了校长一眼,犹犹豫豫地“嗯”了一声:“送给荣誉校友用的是标准款,特邀来宾的花……用的是升级款。式样各自是统一的。”

贝尔:“你们怎么知道哪捧花给谁?随便发?”

主席:“我们写好了给来宾的祝福卡片,插·在花上——”

那段幽灵来电运用了特殊的技术手段,查不到来源,但电话内容明确交代了,他就是冲着小林和詹森去的。

祝福卡片上必定有名有姓,这进一步证明,就是特意针对他们两人的!

学校在出事后马上封锁了起来,并盘查了校门口和停车场的监控,将在这期间离开学校的人也都客客气气地请了回来。

贝尔越想越觉得破案有望:“监控室在哪里?”

处长起身,眉毛皱成了忧心忡忡的样子:“请跟我来。”

伦茨堡大学所属的美格区“白盾”警察们正在汗流浃背地整饬秩序,安抚人心——来参加120周年庆典的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想要控制住他们,着实要费一番口舌和精力。

他们的人手即使全员出动,仍是不敷分配,贝尔便捷足先登,指挥起自己人,把乱七八糟的监控一一整理出来。

学校里安设的监控并不是“群蜂”、“雁阵”这样的移动型摄像头。

学校要花钱的地方多了去了,不会在监控上大加投资。

因此,没坐定前的贝尔颇有些惴惴,担心监控里有死角,让人钻了空子。

然而在看到下属们捋出来的监控后,他几乎要得意地放声大笑了。

就是这么巧,从拉着鲜花的车辆驶入学校开始,影像资料相当完整,从头到尾,就没断过!

当然,在手下整理监控时,贝尔带人迅速搜检了同批次的升级款花束,以防犯人广撒网,在每一束花里都装了炸·弹。

贝尔坐定,全神贯注地盯紧屏幕,誓要把风吹草动都看个一清二楚。

监控屏幕里,学生会的年轻人们将花束鱼贯抱出,流水一样运进了活动准备室里。

准备室里桌子多,东西杂,潦潦草草地只安了一部监控摄像头。

但摄像头居高临下,够贝尔俯瞰全局。

所有的祝福卡片都是现写的。

一个女孩子用学校自制的硬质卡片,坐在桌边低头抄写,另一个男孩与她分工合作,吹干墨迹后,将一摞写好的卡片按一张张斜插入·花束中。

一共有15个特邀来宾,30名荣誉校友。

15张卡片是按照邀请名单顺序自上而下顺位抄写的,但那男生显然干活干得相当随意,东插一张,西插一张,没怎么按照顺序来。

贝尔把眼睛瞪得发酸,来回看了几遍,发现他手脚挺干净,并没什么多余动作。

他冷眼旁观,这两人没有任何形迹可疑之处,就是两个老老实实的学生,动作和神态坦然得要命,全然不是图谋不轨的材料。

完成了插花工作,他们便开始一捧一捧地搬运花朵。

准备室距离会议厅不远。

特邀嘉宾往往不会停留,演讲完就走,所以他们要提前准备好,以便礼仪人员,见缝插针地献上花去。

为了方便礼仪人员取用,会议厅外用长桌临时拼凑出了一溜置物台,台面上用墨绿色的绒布套子罩着,花按照发言顺序一束束摆在上面,一字排开,形成了一个临时的小型花圃。

这两名工作人员搬花完毕,功成身退,临走前还不忘用小喷壶在花叶上喷了一遭,好让花朵看起来新鲜可爱。

置物台对面是一面窗,窗户向外开着,一阵风吹来,花叶就窸窣抖动一阵。

屏幕外的贝尔屏息凝神。

监控里每过一阵风,他的肩膀肌肉就跟着抖动一下,颇有规律。

在此期间,有几名闲人路过,但贝尔看得清楚,没有刻意接近花桌的可疑人员。

然后,礼仪人员出场,简单辨识了一下花上插·着的卡片信息后,抱了花就走。

等到置物台上的花被搬空,监控转入会议厅。

贝尔眼睁睁地看着那束带着嫌疑的花朵被塞入詹森怀里,看着他们合影,看着他们捧着这一大束花回到地下停车场。

目送着监控里的车绝尘而去,贝尔愣住了。

他问:“……没了?”

手下老实地答:“没了。您不是要查花吗?和花相关的都在这里了。”

贝尔:“……”

这时,美格区的“白盾”负责人焦头烂额地踏入监控室,正好听到了手下的话尾巴。

他是个直肠子,直眉楞眼地问:“查花干嘛?查他们的车啊。”

贝尔吞了口口水,在心里大骂林檎和自己。

带歪他的调查方向!浪费他的宝贵时间!

自己也是傻,他说什么就查什么?他是自己爹啊自己这么听话?

然而,等他们查完车辆相关的监控,贝尔和美格区负责人一起傻眼了。

自始至终,学校的监控里没有照到任何可疑人员接近小林和詹森的车辆。

贝尔隐隐有种不妙的预感。

而这种预感几乎是在下一秒就成了真。

美格区负责人的眼睛瞟向了他:“哎,贝尔,我说——那个炸·弹是不是在你们区装上的啊?”

贝尔头皮一麻,这才回想起来,自己当时之所以那么积极地听取了林檎的建议,就是他下意识地想要把炸·药的锅从龙湾区甩到美格区这边。

他脸色难看地打了个哈哈:“这也不好说,还得查啊。”

美格区负责人一挥手,大方道:“查,可以查。但来参加伦茨堡校庆的不只有学生,还有一些社会地位不低的名流,让他们留到这么晚,实在是不大像话。您看您能不能出面,安抚安抚他们?”

贝尔一咧嘴。

他是脑子短路才去揽这费力不讨好的差事!但他心里清楚,查花的事情,的确牵扯了他的大量精力。

现在天色已经很晚了,伦茨堡大学并没有供这些贵客嘉宾住宿的条件。

如果贝尔把安抚事宜交给美格区,他们必定会不遗余力地抹黑自己,说是“龙湾区负责人不让各位离开”。

自己出面,更是不妥。

他又不是本地的警察,说话实在没有力道。

两人面面相觑,知道他们两个在这里大打嘴仗,毫无意义。

谁去办这事,最后都会落个里外不是人的下场。

美格区负责人试试探探地问:“……要不,向上头请示一下,把学校里的人先放了吧?”

贝尔如释重负,赶紧附和:“对对对,事要慢慢查,监控也都有,炸·药来源、人际关系、犯罪动机不都还没查呢吗?都扣着也不是个事儿,是吧?”

在美格区和龙湾区的负责人难得达成了共识时,远在i公司总部演播室的林檎打了个喷嚏。

凯南很关注他这棵新摇钱树的健康状况:“怎么?感冒了?”

“没事。”林檎温声细语地问他,“所以那段录音要播吗?”

“请示了领导。不播。”

“为什么?”

“哥伦布”号真正的沉没原因,整个银槌市知道的不超过十个人。

这其中并不包括凯南。

凯南只知道他们五个人是过气的英雄,想榨一榨他们身上的新闻价值,却并不知道上层不想把录音公开、惹人猜忌的真实原因。

他轻松地一耸肩:“不知道。”

继而,凯南又问林檎:“你怎么看这个案子?”

林檎想了想,答道:“不好查。跨区案件,有的扯皮。”

凯南注视着他:“交给你来查呢?”

林檎温和且坚定地一摇头:“我这边的专案组解散,很快就要回长安区了。”

凯南笑了,觉得林檎很傻气。

他已经抛头露面过了,试水之下,人气相当不错。

他就算想回长安区,“白盾”高层也不会舍得了。

林檎重新低下头,神情平定。

他知道,自己不用特意去争取,凯南就会主动和高层沟通,让自己去查这件案子。

这事从头到尾透着怪异,和拉斯金案、本部武案的风格全不一样。

听过那段录音,林檎觉得,他这位新对手很“邪”,似乎透着股玩世不恭的野气。

……像个年轻人犯的案。

在“白盾”上下一心地忙了个人仰马翻时,宁灼正在“海娜”自己的房间里,接受单飞白的打扮。

他兴冲冲地从外面回来,带回来了一张邀请函,献宝似的在他面前转了一圈后,看宁灼没什么睡意,又拉着他去选衣服,为一周后的“哥伦布”纪念晚宴做准备。

宁灼放下手里的书,定定望着花蝴蝶一样转来转去的单飞白,不知道他为什么对“打扮”这种事情这样热衷。

单飞白手脚利索,不出五分钟,又一次把宁灼打扮成了一位上流的体面人士。

这回的西装是白色的,从里到外透着洁净。

宁灼皮肤是天生的白,压得住这样大胆的颜色。

在单飞白翻箱倒柜地去找能和衣服相配的胸针和丝巾时,宁灼站在一边,望着不远处的落地镜,忽然觉得镜中人有些陌生。

宁灼走出两步,伸手轻轻去摸索镜中自己的眼睛。

为什么要配合他做这样无聊的事情?

为什么又带了一点笑?

在困惑间,宁灼眼角余光又看到了站在房间角落、垂手默立、浑身浴血的父亲。

宁灼微微低下头去,不敢和他对视。

从十三岁开始,只要他过得幸福一点,轻松一点,他就于心有愧。

单飞白一转身,就看见宁灼目光散乱地站在镜子前,一愣之下,心下顿时了然。

他东张西望一番:“伯父又来了吗?”

随即,他亮出嗓门:“伯父好!您跟伯母带个话,我们两个同居了!伯父伯母爱吃什么,下次我给你们做啊!”

宁灼:“……”

尽管早有领教,他还是对单飞白的脸皮厚度叹为观止。

一转眼,他发现“伯父”已经被他给吓跑了。

单飞白没发表别的看法,步伐轻快地来到宁灼身前:“丝巾不好看,还是打领结。”

他给宁灼端端正正地别好了胸针,同时对着那大概并没去远的“伯父”说心里话。

“你们要对他好一点啊。”单飞白放低了声音,唠唠叨叨,“他活得很辛苦的。”

宁灼心脏怦然一跳,将双手插进西服口袋,装作没有听见。

宁灼知道,单飞白是个邪人。

他在自己面前做听话的小狗状,跑上跑下,简直像是屁股上长了根尾巴,贱得浑然天成。

然而,他野性不驯,放出去仍是一只狡猾的猛兽,凉阴阴地猫在角落里,静待时机,一击毙命。

宁灼对着眼前这张面容看来看去,始终看不穿他的心,单只觉得他这副皮囊与他的心背道而驰,心有多野多狠,脸就有多俊多乖。

为了转移心脏处微妙不适的苏痒,他问道:“你用的什么办法?”

宁灼说把事情交给单飞白办,就是交给他办。

目前“白盾”和i公司披露出的信息有限,他和普通银槌市民众一样,对发生了什么一无所知。

单飞白替他打出了个饱满的领结,满意地一弯眼睛:“……你猜?”

单飞白放出视线,从上到下、从头到脚看了宁灼一遍,最终将视线落在宁灼的不画自红、形状漂亮的嘴唇处。

他轻声嘀咕:“好看死了。”

单飞白觉得自己赚大了,满心的喜欢简直要像气球一样膨胀出来,把他的一颗心撑得热乎乎、飘飘然。

他隐隐地想要撒一下疯,但话到嘴边,却是绅士的一问:“宁哥,会跳舞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