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人格的综合体,她和其他人共享了情感,从理智上,她是知道宁灼和他们有交情的。
但是,一来生意场上无交情,谈感情伤钱;二来,单飞白和他们并没有什么交情。
非但不仅没有,宁灼还和单飞白有仇。
前不久,宁灼还委托过他们,给单飞白背上了一口堪称要命的黑锅。
不过,据他们所知,单飞白现在正和宁灼在一起。
如果本部亮的算盘,是想借了单飞白的手去害宁灼,他们帮是不帮呢?
“调律师”之所以能自由,就是因为他们和其他人工智能不同,自行发展出了一窝私心。
能够为了宁灼而做出这样一番权衡,对“调律师”而言已经是罕见的事情了。
他们的忠诚作为服务项目之一,同样可以收买,但宁灼并没有出钱买断过。
于是,“调律师”在云山雾罩中对着本部亮微笑了:“……你能出多少钱?”
回家路上,单飞白远远看到街边有人卖炸豆腐,顿时嘴馋,眼巴巴地看着宁灼:“宁哥,你吃豆腐不吃?”
宁灼看了豆腐摊一眼,又看了身边人一眼,把他那颗馋嘴的小心思看了个透亮,故意道:“不吃。”
宁灼有心逗逗这位衣冠楚楚的小少爷:“路边摊怎么配得起您。小少爷还是回家将就将就,吃朵花吧。”
单飞白心思相当灵巧,见宁灼的工作不好做,马上调转目标,直接一个电话打给了认识的人:“凤凰姐!我和宁哥出来了,你有想吃的东西吗?”
她没有吃夜宵的习惯,自然而然地放下通讯器,对闵旻说:“问你吃什么呢。”
闵旻熟练地报出了一大串小吃名,基本上把她认识到的人都照顾到了。
喂他吃花便宜他了,该塞他一嘴仙人掌。
要买的东西不少,停好车后,他们兵分了两路。
宁灼这一身庄重行头,与混乱的街头夜市格格不入,于是他把外套系在腰间,用袖子在腰上打了个结,更将自己那一把腰身衬得细条条的。
有个蹲在路边、把一头好头发染得花花绿绿的小混混,撅起嘴唇,不知死活地对宁灼吹了一声口哨。
宁灼今天穿得体面,不想打架,略略扫了他一眼,便撤回了视线。
小混混是同时看到宁灼和单飞白的。
单飞白是剑眉星目、英俊潇洒的长相,是贵公子,是人间富贵花,是一个神气活现的小神官。
然而他的长相,会叫男人下意识地把自己和他进行一番比较,继而感觉自己被比成了地里的泥巴,随之而来的就是不爽和嫉妒,觉得自己的眉眼再周正些、个头再高挑些、鼻梁再直挺些,绝不比他差。
宁灼则完全不同。
他穿起那一身铁锈灰的笔挺西装,愈发唇红齿白,长睫映在平淡的眼波里,像个修了千年道行又冷若冰霜的狐仙。
总之,男人不大容易把宁灼当同性看,瞧着他,总有股天然的蔑视和好奇心。
小混混锲而不舍,居然上来拉拉扯扯:“唉,美人,别走啊,再聊聊嘛。”
宁灼的耐心顿时见底,一脚把人踹进了路边的垃圾桶。
小摊贩们见惯了斗殴,脸色都没变,各自把自己的摊位挪远了点,并偷偷放出目光,打算看点新鲜热闹。
谁想这一脚直接终结了战斗,小混混头朝下栽在了塞满厨余垃圾的垃圾桶里,一叠声地哼唧,连虚张声势的狠话都放不出来了。
宁灼这突如其来的一脚,倒把悄悄尾随在两人身后的雇佣兵吓着了。
单飞白在剧院里的一回头,已经叫他们心里生了怵。
如今宁灼又毫无预兆地当街发疯,他们实在不知道宁灼是不是在杀鸡给猴看,对望一眼,决定先打退堂鼓。
到了僻静处,其中一人拨通了一个号码,恭敬地汇报了宁灼和单飞白的行程:“……先生,差不多是这样。”
通讯器那头的查理曼从鼻子里哼出了轻轻的一声,算是应答。
大约一周前,老管家去了一趟“海娜”,再也没能回来。
他一觉睡醒,连第二天的早饭都没吃上。
自此后,老管家就从银槌市彻底蒸发了。他的身份证件没带,存款也是一分未少。
他年纪这么大,家底这么厚,也断没有携款潜逃的道理。
因为老管家是在前往“海娜”后失踪的,查理曼心里再有怀疑,也不愿背上身为“白盾”公职人员和雇佣兵私相勾连的罪名。
何况,本部武失踪,有宁灼的一份功劳。
在九三零案件宣告侦破的重要时间点,他决不能和“海娜”产生任何关系,让人联想到他们的交易。
思及此,查理曼装聋作哑,并马不停蹄地找了一个年轻管家,仿佛家里从来没有过老管家这个人。
九三零案件的告破,大大解了查理曼的燃眉之急。
可他细细回想,满心的苦楚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的儿子洗脱了下毒的嫌疑,可他唯一的儿子还是死了,是自己亲手打烂了他的脸。
他在媒体面前应对失当,“白盾”上层没有任何将他官复原职的意思。
今天,他又在屏幕上看到了“白盾”新的发言人。
查理曼做了这么多年媒体的宠儿,太知道他们喜欢捧什么样的人了。
外貌出色、身世坎坷、优秀拔尖,三样齐占,才能吸引人的眼球。
查理曼的经历和背景故事乏善可陈,有三分之一的内容相当无聊,有三分之一的内容不可细说,大部分都是媒体和自己绞尽脑汁编出来的。
林檎就大不一样了。
查理曼查了他的履历,越查越嫉妒。
去年,在长安区已侦破的案件中,林檎的绩效占72%。
至于他从垃圾桶里的孤儿,长成了品学兼优的好学生,又突逢家变,被养父划烂了脸,后来振奋精神,考上“白盾”的故事,更是称得上精彩纷呈、扣人心弦。
他有实绩,有故事,有一张破碎却不失美感的脸,尽管他当初被提拔到这个位置是赶鸭子上架,可谁又在乎呢?
查理曼上火上得厉害,自顾自长出了一嘴燎泡。
他挂掉了和雇佣兵的通讯,坐在书房、望着天花板出神。
咔哒一声,外间的大门有了动静。
高跟鞋尖细的鞋跟落在了地上,一步一响,咔哒,咔哒,像是踩在谁的心上。
近些日子,查理曼满心都是自己的事情。
他也的确发现自家夫人总是早出晚归,几乎活成了这家里的一缕孤魂,而且嘴角总是挂着淡淡的、阴恻恻的笑意,没人的时候也在对着空气微笑,笑出了查理曼一身的鸡皮疙瘩。
之前的他焦头烂额,有心无力。
现在,查理曼决定约一个大夫,替妻子看一看精神状况。
这样琢磨着,查理曼的屁股依然八风不动。
作为亲手打烂了儿子面孔的人,他并不很想去见妻子,一来是愧疚,二来是他觉得这件事其实并不能怪自己。
他不想去承受和面对她的疯癫,顶好是她自己调整过来后,来找自己主动和解。
查理曼正要打电话联系医生,一通意外来电就打断了他的计划。
他嘴巴里都是干瘪的燎泡,懒得发声,接通后,只懒懒地“嗯”了一声。
一分钟后。
查理曼的眼睛渐渐睁大了,刚想要张嘴,又牵扯到了伤口,面目堪称狰狞。
那边是“白盾”的人,声称他们在下城区的某处偏僻的临港悬崖旁发现了一处破损的护栏,还有一道笔直的车辙印,直通海里。
因为最近天气寒冷,雇佣打捞队要花更多的钱,又没有人上报失踪车辆或人员,所以本区的“白盾”警察统一地犯起了懒,隔了三四天才谈妥价钱。
打捞队姗姗来迟,三下五除二打捞上来一辆豪车。
一查车牌,他们惊讶地发现,这辆车被登记在一名中城区居民的名下。
这事情显然不大好处理了。
他们细查下来,发现这人居然还和“白盾”前警督查理曼沾了点边。
于是他们的负责人怀着一腔忐忑之心,致电询问。
查理曼咽下两口唾沫,含混且愤怒问道:“车里的人呢!?”
负责人吞吞吐吐道:“人……没找到。车窗开着,安全带的地方安了插扣,也许是车落水的时候,人没系安全带,给甩出去了。”
他斟酌了一番言辞,又继续道:“我们这边调了监控录像,发现这辆车的车主吧……喝了不少酒,应该是酒后驾驶,所以撞进水里的时候连个刹车都没踩……”
查理曼脸都白了。
他记得,老管家年轻的时候陪他征战酒场,也算是酒中老饕。
然而,自从喝伤胃后,他从此后就只喝茶了。
……不喝酒的人,喝了酒,把自己开进了海里,消失了?
查理曼觉出了其中的古怪,当即拍板:“把监控录像发给我。所有的。现在。”
他紧锣密鼓地开始了忙碌,丝毫没注意到妻子来到了书房门口,窈窕地站了一会儿。
她的面颊上带着没擦干的血,只是查理曼忙得头也不抬,自然什么都没看见。
……
宁灼在一家摊位前买手撕烤兔时,单飞白托着两份炸豆腐回来了。
单飞白的那份上涂抹着鲜艳漂亮的辣酱,自己这份则是干干净净,只浇了一勺又一勺的汤汁,热烫烫地冒着热气儿,香得让人心颤。
单飞白不由分说,风风火火杀到他身边,先挑起一块豆腐,吹了两下,轻巧地塞到了宁灼嘴里。
他一路跑来,豆腐已经没有刚出锅时那么烫了。
要是再过半分钟,滋味儿就不好了。
宁灼从来不好好吃饭,所以单飞白总爱见缝插针地投喂他点什么,一来二去,喂出了技巧和心得。
豆腐含在嘴里,软颤颤,热腾腾,几乎当即化成了一汪水。
宁灼不在吃的上浪费时间,但不意味着他的味蕾有问题。
单飞白专注又热切地望着他,一眼一眼地看,感觉怎样都看不够:“好吃吗?”
宁灼“嗯”了一声,不由自主道:“你也吃。”
单飞白很公平,自己吃一口,就喂宁灼一口,看得烤兔子的大婶暗笑不止,觉得这小两口一冷一热,一动一静,倒真有意思。
他们分食完两盒豆腐后,单飞白又熟稔地撒起娇来:“我想吃橘子。可是我身上没带那么多钱。”
宁灼顺着他指点的方向望去,微微皱了眉。
橘子品相实在很坏,而且被酸雨劈头盖脸地淋成了麻子,看着就叫人胃口全无。
他走过去问了一句:“多少钱?”
摊主报了个价格。
宁灼原地向后转,回到了手撕兔肉的摊位前,冷酷地宣布:“不买。”
单飞白只能望洋兴叹,同时忙里偷闲地给宁灼嘴里又塞了一只热蛋挞。
两人一路向回开去,照例是提前下车,大包小包地往家里搬运夜宵。
他们身后干净了,四周也清净了,说的话只有山风能听见。
单飞白边走边转过头来,问了今天第一件正经事情:“宁哥,要炸音乐厅,得有炸·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