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可不太公平。季薇默默地想。
程沐风出现之后，林宵重复的诊断说明显著地变长了一倍。比刚刚跟她讲的详细好多。
林宵也挺了解她。之所以到医院里来，她只是想知道自己有没有大毛病，只要从医生口中得到答案，确认自己没得肿瘤癌症之类的以后就不会再认真听别的。
那些需要注意的小毛病，跟她讲了也是白讲，左耳朵进右耳朵出的。还不如讲给真正在意的人听。
确实。季薇连听完第二遍的耐心都没有，开小差看到靠墙放着个体重秤，就溜到墙边站上去称。
指针停在48kg晃动，稳定后又往下掉了两小格。
她上中学时体重都没低于过一百一，还是挺健康的。高考后的暑假莫名其妙就瘦下来了，之后体重稳定，和现在都差不多。
程沐风一边代她听医嘱，一边分心瞥过来，短暂停顿后，视线落点从体重秤的数字移到她脸上。
季薇抬头和他对视了一眼，心虚地躲闪。眼睛再移回来，他居然还一动不动地等着，好嘛又对上了。
“……”
虽然一句话都没说。
总感觉被他用眼睛骂了两句。
叶平川呲着个大白牙在旁边傻乐。幸灾乐祸的。
程沐风没跟两个发小寒暄，听完就带着她出去拿药。
路上她想到叶平川那个欠揍的表情，有点不服地嘀咕，“我这体重也还行吧，多少女明星都在追求的好么。”
程沐风冷冷地说，“你要当女明星？”
“……”
明明她都听话来看医生了，还这么阴阳怪气的。
不过今天她状态不太好，被嘲讽也抿起嘴巴，没有继续贫下去。看上去就有点蔫头巴脑。
医院里人不少。程沐风也没再说她，领着她去排队拿药，“还有没有地方要去？”
“没有了。”
“我开车送你回家。”
“哦。”
半个月的药，全部都按每天的量用纸袋分装好，写了疗程日期。她坐在副驾驶位，手指无聊地抠着安全带，想想林宵跟她说了好多忌口，她记都记不全。这也不让吃那也不能吃的，每天还要喝这些中药，脸更苦了。
这种痛苦程沐风是不会懂的。
他虽然叛逆过，但生活习惯一直好到不可思议。是那种晚上要约群架必须九点之前，不能耽误他回去准时上床睡足八小时的神奇小孩哥。
程沐风小时候是被退伍老爸按照军人作息操练的，吃穿住行要求严格。好习惯从小养成，刻进骨子里以后只要继续保持就行了，对他来说不算困难。
可她不行啊。她天生就是及时行乐的性格，不熬夜不吃冰真的活不下去。
与其养生作息吃健康食物活到一百岁，她宁愿吃喜欢的垃圾食品放肆熬夜到四五十岁痛快地死掉。
现在是刚死了一半，就被抓了个正着。
她望着车窗神游了一路，猛地回神才发现，这都快到小区门口了。
嗯？
程沐风怎么还没开始骂她。
车没有开进地库，而是隔着一条路停在了树荫底下。程沐风说，“别抠手了，不骂你。”
“……哦。”
那怎么把车停路边了。季薇自以为隐蔽地瞄了他一眼，不太相信的样子。
程沐风被她偷瞄得有点想笑，试着扬了扬嘴角，却还是没能笑出来。
他工作也忙。程达明踩在制造业风口上白手起家，产业做大了总会接济老家里的亲朋好友。连常琳那样来投奔的他都愿意接济，更别说真沾亲带故的叔伯们，少不了分几个店铺去给他们经营。
想靠连带关系分一杯羹的人太多了，可真正有能力把生意做起来的是少数。他回来继承了家业，自然也继承了这些“亲戚情”，每年都要花很多时间和这些人扯皮。
处理完经营问题，刚回到南江，他就被发小通风报信，说季薇进了医院。
这几天季薇有点躲着他，一次两次的他又不是傻子，不可能没有察觉。但连去医院都不吭一声他还是没想到，再加上林宵那通叮嘱，听得人脑袋直突突。
和医院里那会儿相比，他已经冷静下来了，也不打算再叨叨她，怕她听得烦，会更想躲开。
但今天的事不是偶然，有问题还是得说明了才好。否则这样下去，又要走逐渐疏远的老路。
“薇薇，”他低声问，“是不是我有什么地方做的不对，招你不高兴了？”
季薇蓦地转头，震惊地看着他。
程沐风居然先自我检讨？！
……为什么啊？
这态度跟医院里也不一样啊。她都不太懂这个哥哥是怎么回事，温柔得都有点可怕了，“没有啊。”
程沐风便又问，“那去医院怎么不叫我。”
季薇张开嘴，一瞬间脑子里闪过很多念头。
她想到常琳不动声色的叮嘱，又想起叶清艳光照人的脸庞，甚至还想到了那只丢失的录音挂坠。
一些似乎没什么关联的闪回画面混在她脑子里，堵住她的喉咙。让她说不出想说的话，只能说出该说的话。
“这又不是什么紧要的事。我就是临时想到了，才到医院随便看看。”
季薇清了清嗓子，假装自然道，“再说你还有自己的工作要忙啊。这不是工作日么，我以为你没空呢。”
程沐风没什么表情，情绪压在眼底。车里充斥着烦躁沉闷的空气。
他抬手想把空调开大些，想到林宵医嘱里说叫她少吹冷风，又把手收了回去。多余的动作显露出些许焦虑。
从小带大的妹妹，什么性子他还能不知道？什么“随便看看”，如果不是自己感觉到不舒服了，她肯定不会去医院。
他听不惯季薇这么小心翼翼地撒谎。
“而且我回来也不是为了麻烦你，给你增加任务的。”她又小声嘀咕，“总找你也怕你嫌我烦啊……”
“我是你哥。”程沐风说，“你不来麻烦我，难道还要别人——”
刺耳的鸣笛声警报般突兀地响起，蓦然打断了他。
一辆摩托由远及近地驶过，引擎声浪巨大，盖住了更多不该脱口而出的话。
他也没有继续说下去，等这几秒钟的插曲过去，沉着了语气。
“没什么不合适的。”程沐风说，“我都没说过嫌你麻烦，自己胡思乱想什么？”
他不想季薇在他面前变得小心翼翼。可为了保护时隔多年才重新开始靠近的关系，他其实也是一样的谨慎小心。
“你还是可以像小时候那样依赖我。”他说，“就和从前一样，不用考虑那么多。”
季薇说，“现在跟小时候又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
她说不出来。心事乱麻似的一团，裹着小刺，扎得她张不开嘴，难受极了。
如果这种不得已的见外就是成长，那她确实算是长大了。可她一点都不开心。
“你是不是很久没叫过我哥了？”
程沐风又说，“薇薇，你永远都可以依赖我。”
季薇默默地点了一下头，鼻子发酸。
如果她现在还是个小女孩，听到这种话一定会坚信并感到幸福的。
但她已经是个不开心的大人了，没法儿对“永远”存在乐观的想象。
太亲近或太疏远都成问题。她就是不知道该怎么跟程沐风保持合适的距离，就连这场谈话，她都不知道该如何继续。又或者说，不知道该如何收场。
“外面好像有只小猫。”程沐风忽然说。
季薇从伤感中抬起头：“……啊？”
**
这桩突发事件插/入得毫无预兆。
季薇一脸懵地透过车窗向外张望，没看到路边有小猫，又跟着他下了车。
“应该在车底。”程沐风拿手机打开手电筒，朝轮胎后面照了照。
还真的有一只小脑袋，蜷缩在暗处眼睛会反光。想出来又不不太敢靠近人类，藏在里面探头探脑。
应该是被刚才的摩托声吓到，从绿化带里蹿了出来，又为了躲避路上行驶的车流，才钻进他的车底。仔细听似乎还在喵喵叫，奶声奶气的没什么威慑力。
季薇被吸引了全部注意，蹲在车旁使劲儿往里看，脸低得都快贴地上了，把手伸进去逗了一会儿，小猫还是没出来。
“它是不是害怕？待会儿你把车开走轮胎会不会压着它啊……你快去，我家里有猫粮猫条，逗猫棒，还有航空箱也买了！你快上去拿，我们把它引出来。”
“你门锁密码我不知道，怎么进去？”程沐风说，“我替你在这儿看着，你上去拿。”
“密码就我生日。”她不肯挪脚，“你给我看丢了怎么办？不行不行，你去拿，你去拿。”
“……”
程沐风被安排得明明白白，替她跑腿去。看她这么紧张车底的小猫，八成是要养的，路上就给最近的宠物医院打了电话安排检查。
季薇小学捡猫那次，也是他陪着一起去的宠物医院，对流程还算熟悉。
流浪猫脾性不定，身上可能还带病，能不能逮到真不好说。实在不行还是要摇专业的人过来帮忙，免得被抓伤。
门锁密码是八位数。他输了两遍1127，顺利地打开，拿航空箱装季薇需要的东西。关键时刻，她提前买齐的这些还真就派上了用场。
万事俱备。接下来就只剩把小猫引到航空箱里了。
事情比想象中简单许多。
季薇拿逗猫棒那熟练的动作，一看就知道在外面几年没少撸猫。车底的小流浪也是经不起诱惑，被她手里叮铃铃的响声和散发鳕鱼香气的猫条吸引，没两分钟就匍匐着爬出来了。
它全部身体出现在阳光下的瞬间，季薇哇了一声。
是只长毛三花橘猫，毛茸茸的，刚断奶不久的模样，肉眼看没有什么皮肤病。它头顶后背和尾巴黑色和橘色均匀分布，其他地方都是白色。
虽然在流浪生活里搞得灰扑扑脏兮兮的，可她看第一眼就知道，这小猫洗干净以后一定是个漂亮宝贝。
三花绝大部分都是母猫。被它用黄绿色的圆眼睛盯住，季薇听见自己心脏砰砰响。
仿佛被在逃公主选中。
这分明就是她命中注定的小猫！
“它好像喜欢你。”程沐风说。
流浪小三花探着脑袋嗅了嗅她的手，开始舔她手里的猫条，越吃越大口，看来是位胃口很好的公主。
等吃完整根猫条，它又很乖地自己走进了航空箱里。
季薇把那一大袋中药往后座上丢，兴奋地抱着箱子坐进车里，去宠物医院给天赐小猫检查身体。
程沐风说，“先取个名字吧，待会儿建档要用。”
猫是他先看见的，小短腿跑挺快。如果他不出声，季薇大概率就会错过。
他对这种毛茸茸的小动物本身没多少兴趣，是看她为难得不知道说什么，才利用这个突发状况中止了对话。
至少比起刚才，她现在的情绪积极很多。
“哦，对，得先取个名字。”猝不及防就有猫了。季薇心里美得冒泡，“叫什么好呢。”
“让我取？”他说，“那叫季二朵。”
“……”季薇有点嫌弃，“好敷衍。”
“行，你来想个不敷衍的。”
程沐风故意道，“还剩六分钟。倒计时了，快想。”
她一紧张脑子更转不动。短短六分钟，哪里来得及想出一个绝世好名字？更别提她还要隔着箱门欣赏可爱小猫，眼睛都不够用了，哪还有空动脑子呢。
都怪程沐风开车太快。她觉得连三分钟都没到，宠物医院都已经到眼前了，下车时激动得脚步发飘。
“宝贝是第一次来我们医院吧？”前台姐姐温柔地说，“要先建档案，这边登记一下基本信息哦。宝贝叫什么名字呢？”
“叫什么名字呢。”程沐风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
季薇说，“叫季二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