卖簪子的大叔用古怪的眼神看着他,嘟囔道:“摊子上哪有卖金子的,您这眼光,该去首饰铺里找。”
李景允扭头就问她:“首饰铺在哪儿?”
花月眼角抽了抽:“您不是要去茶叶铺?”
“先去看看首饰。”
花月有点不耐烦,但念着那两分利,还是忍了一口气,拉着有介和释往朝前走。
李景允慢条斯理地跟上,目光落在她的背后,看不清是什么情绪,但一直没转开。
花月没察觉,有介倒是回头看了他一眼,眼露困惑。
在有介的眼里,他的爹爹十分凶狠严肃,人们大多都怕他,他走路都是走在最前头的,身后能跟一大帮子人。爹爹能与人说很多的话,弯弯绕绕的,他一句也听不明白,但说完对面的人总会满头大汗。
这还是有介头一次看见爹爹如此安静,没说什么话,心甘情愿地走在人后头,像一匹被套了鞍的马。
他想松开娘亲的手去拉一拉自家爹爹,但刚有这个念头,就被爹爹瞪了一眼。
有介很委屈,他才两岁,他不想看懂大人的脸色,也想任性一点,但早慧的聪明劲儿不允许,他还是只能老老实实地拉着娘亲,跟着继续往前走。
城镇里的首饰铺很普通,远不及京华的宝来阁大气恢弘,花月把人带到了就在外头等,李景允也没说什么,自己进去挑选。
释往和有介你推我搡地玩着小把戏,花月闲着无事就把身上带着的账本拿出来看,看着看着,就觉得裙角被人拽了拽。
“娘亲,快进去。”释往突然喊了一声。
花月一愣,低头就见他眉头紧皱,神情戒备地道:“别往外看。”
上一回看见他这样的神色,还是布庄遇见有人来找茬的时候。花月心领神会,拉着两个孩子就进了门。
没一会儿,两个人也跟着进门,小二的打眼一看就知道不对劲,连忙上前笑问:“客官看点什么?”
花月站在墙角边,捏着俩孩子的手拿余光瞥一眼,好么,冤家路窄,马程远。
先前说过,姑娘家出来做生意少不得要被欺负,花月和霜降自然也遇见过那半夜跳墙的,马程远就是其中一个,被她打过一顿,没敢再跳墙越门,但平日也会让人去布庄找麻烦,不打砸,只往门口一站,逼得客人不敢进门。每次要拿些银子打发,这人才肯带人走。
花月头疼他良久,眼下带着两个孩子撞见,自然是避开为妙。
然而,马程远是看见她了,追着进门来,笑嘻嘻地就往她面前凑:“殷掌柜,有两日没见了吧?”
把孩子往身后拉了拉,花月皮笑肉不笑。
马程远凑过来,瞥见有孩子在,便道:“遇见了也省事,您将这个月的银子结了,也省得我们哥几个再过去布庄一趟。”
释往抓着有介的手,眼里水汪汪的,有介看了他一眼,出去两步挡在花月跟前,抬头道:“当街堵着妇孺孩子要钱,算个什么规矩?”
马程远被这声音吓了一跳,表情夸张地左右看看,然后不屑地低头,痞笑道:“乳臭未干的小孩儿,跟老子论什么规矩?躲开些,别踩着你。”
微微沉脸,花月拉开有介,闷声道:“出门没带银子,您明儿让人过去取吧。”
眉梢高挑,马程远眯着三角小眼,伸手道:“那你明儿可要记得给我留个门呐。”
城镇上的混混,手自然是不干净的,花月也曾跟他动过手,但她开着布庄,与这些地头蛇作对始终落不着好,还要花汤药费,于是也就不动弹了,反正也就挑挑下巴摸摸脸蛋,回头洗个脸就成。
于是马程远就跟往常一样伸出手去,乐呵呵地道:“你什么时候想通了,我的银子也还是你的银——”
子。
最后一个字还没说出口,凌空飞来一声响破,噗地在眼前炸开。
艳红的血穿透皮骨,顺着簪尖往外渗,精致的累丝金雀簪头卷上血迹,带着垂坠的珠穗来回晃动。
近在咫尺的手,就这么被刺了个对穿。
花月睁大眼,还没来得及吸一口气,身子就被有介拉下去,释往的手飞快地抬起来,一手一个,捂住了她的眼睛。
“……”
马程远一时没反应过来,怔愣地看了好一会儿,才凄厉地惨叫出声。
店铺里的客人都吓了一跳,纷纷往外跑,小二迎过来看了看,满眼恐惧地退后:“扎穿了……”
那簪尾不算很尖,竟能从人手背上穿透手心,该是用了多大的气力?小二抹了把脸,哆哆嗦嗦地想去找掌柜的,结果回头就见掌柜的也哆哆嗦嗦地站在柜台边,他的面前,是一位拿着空簪盒的客人,墨黑的眸子看着马程远那边,扔东西的动作还没完全收住。
小二瞪大了眼。
马程远惨叫不止,他身边跟着的兄弟上前扶住他,回头看见动手的人,破口便骂:“活得不耐烦了!”
李景允认真地想了想,点头:“是有点。”
哥俩一起招摇撞骗碰瓷收保护费也有不短的时间了,头一次遇见这么回话的人,一时有些噎住。马程远痛得涕泪齐下,捂着手朝他喊:“上衙门去,你今儿不陪个倾家荡产,你别想离开这淮永城!”
轻笑一声,李景允转回头,朝掌柜的道:“另外拿一支包上吧,送去我先前说的地方。”
掌柜的脸都白了,接着他递过来的银子,嘴唇直哆嗦。
李景允没有多余的心情安抚围观群众,他抬步朝马程远走过去,低头看着他问:“要去衙门?”
他这通身的气派有些压人,马程远上下打量一番,哽着眼泪语气缓和了些:“私了也可以,你赔二百两银子。”
心也真是黑,花月摇头,张口想说这伤势五十两差不多了,就听得门外一阵脚步声。
她的眼睛还被释往蒙着,也看不见是谁来了,只听得马程远突然就吱哇乱叫起来,大喊了一声:“你们要干什么!”
然后嘴就被堵住了,呜呜咽咽地被拖了出去。
花月连忙拿开释往的手,但抬眼已经看不见人,店铺门口空空荡荡,面前只剩一个李景允,和地上残留的两点血迹。
“你带着人的?”她皱眉。
李景允一脸茫然地问:“什么人?方才是城里巡逻的官差将他带走了。”
这么巧?花月不信,可左右看看,确实也看不见什么动静了,便道:“那人在城镇里蛮横惯了,您若有那为民除害的心思,就最好下点狠手,不然他出来,遭殃的还是我。”
“殷掌事也有害怕的东西?”他语气古怪地道。
好久没听见这个称呼,花月恍惚了一瞬,摇头:“人生在世,高处的怕摔,低处的怕涝,谁还没个害怕的东西了。”
“你在我身边的时候,至少不用怕这些。”他冷哼着吐出一句话,随即拂袖跨出了门。
这话是在挤兑她,还是在暗示她?花月抿唇,不管是哪样她都不感兴趣,所以还是装作没听见,继续去给他带路。
李景允要买的东西可真不少,首饰铺出来去了茶叶铺,挑挑拣拣好一会儿又去木匠铺子,花月牵着两个孩子,实在有些累,所以当李景允在一家酒楼旁边停下的时候,她毫不犹豫地就道:“这家的饭菜好吃,您可以尝尝。”
时辰已经不早了,其实她该回布庄去,但这位爷一直很焦急地在采购,她也没敢半路打退堂鼓。
抬头看了一眼这酒楼,李景允眼里露出些嫌弃的意思,但这地方已经没有更好的了,他也就将就着进门,要了一桌酒菜。
终于能坐下来休息,花月连忙安置好两个小孩儿,自己也歇歇脚。
“大人不回军营?”她试探着问。
李景允面色凝重地道:“方才伤了人,得留在城里,万一当地衙门传召,也不至于来回赶路。”
“那您能不能先看着这俩孩子?”花月道,“城里去镇上的马车半个时辰前就收拾回家了,要走路回去,这俩孩子困成这样,也经不起折腾。”
看她一眼,李景允道:“你们可以在这儿歇一晚。”
花月下意识地就拒绝:“不用了,身上银子没带够,您带着他俩就成,我能回去布庄。”
在外头跑了两年的小狗子,终于还是机灵了一些,没那么容易骗了。李景允垂眸喝茶,眸子里暗光涌动:“可以。”
“有劳。”花月起身,也不与他同桌吃饭了,出门就去找牛车回镇上。
往常的黄昏时分,不少牛车会往城外赶,花月往城门口走,想着等上一辆给几个铜板就能回去。然而,她好不容易走到城门口,却见守城的士兵正在关门。
“哎,大人?”花月连忙上前,“今日为何这么早门禁?”
士兵看她一眼,将她往旁边一赶:“城里有凶徒闹事,衙门的命令,这会儿已经不让出入了,你回去吧。”
回去,回哪儿去啊?她要回也该往外回。花月皱眉踮脚,却见城门已经“哐当”一声合了个严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