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子里的生活,日复一日的,并没有什么变化。
算上最开始没在百灵住宿的两天,这已经是魏尔敏来百灵的第六天了。睡完午觉,她和姚瑶出发去大榕树下乘凉。
大榕树正好处于整个山区的谷底,因为热力原因,它的所在位置总是山风阵阵,比其他地方凉快不少,所以村里的老人小孩都喜欢聚集在此。她第一天来的时候,坐在车里路过,就笑称过这里是“百灵村CBD”。
老人们聊天的跳跃性很大,方言用的也多,虽然大家对她关心很多,但魏尔敏常常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所以只是笑着坐在一旁。
正无聊地扣着手指玩呢,姚川北开着电动车三轮车载着姚奶奶到了路口。
姚瑶先看见他,大叫道:“川北哥。”
魏尔敏挥挥手,和他打招呼。
姚川北也看见了她,把车停在路边,掺着奶奶向人群走去。
人群中有人用方言问奶俩干嘛去了,他看见魏尔敏蹙眉看着说话的人,知道她应该是没听懂,微微一笑,转用普通话回答了问题:“和奶奶去县里办理助学贷款。”
村民很快说起别的事情,只有魏尔敏还在震惊:“你骑电瓶车去的县城?”
她记得姚瑶之前说过,从百灵到县城,车程都要一个多小时。
“怎么可能。”姚川北摇摇头,无可奈何地说,“我们到镇上坐的公交车。”
她扯扯嘴角,觉得自己最近的智商掉线也太频繁了,低头晃起手上的风铃。
叮铃铃的响个不停。
姚川北低头去看风铃,隔了几秒,指了个方向,询问她道:“你能看见那边被红布包起来的地方么?”
魏尔敏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郁郁葱葱的树木中间,确实露出一块模模糊糊的红色区域,她点点头。
姚川北指着她手中的风铃,说:“那里面围着的,就是你手里这个东西的plus版本。”
“嗯?”她呆呆的看了一会,好半天才反应过来这个“风铃plus”是什么东西,有些不可置信地问,“啊!是撞钟吗?”
“是的。”
“走,我们过去看看。”魏尔敏来了兴趣。
姚川北却摇摇头:“拦上了,年久失修,后来暴雨冲刷钟楼倒塌,撞钟坠地陷入泥中,这口撞钟便废弃了。”
她不以为意:“撞钟能有什么废弃不废弃的,只要能响就不算坏。”
从姚川北记事起,他对这个撞钟的认知就是废钟,所以他从未想过这个问题。
他拘谨地笑笑,说出另一个事实:“这么多年,我从来没有听它响过。”
“这有什么难的。”魏尔敏捡起一根树枝,跃跃欲试地比划着敲击的动作,她说,“走,我们去敲敲看。”
姚川北蹲下树荫下没动。
父母刚去世那几年,因为他年纪太小,所以为不大懂事,时常会因为一些小事就和奶奶生气。每每这时,他便会从拦网破洞的地方钻进钟楼,然后捡起石子、瓦片、树枝,对着破旧的撞钟一顿敲打。一次两次失败的经验告诉他,这种以卵击石的行为,完全是白费力气。
本就是一口哑钟,再遇上这些不伦不类的钟杵,根本发不出那种悠远沉重的声音。
但魏尔敏还是执着的要过去。
姚瑶没和她一起,毕竟这种事,她小时候也没少干。
十几分钟后,魏尔敏顶着一头蜘蛛网重新回到众人视野。
姚川北仍是蹲着,待女生逐渐走近了后,不得不开始抬头仰视她。
她背着双手站在阳光里,充足的光线在其周身环绕出一圈朦朦胧胧的光边。又因穿了件浅色连衣裙的缘故,强光的照射下,透出布料下那隐隐约约的内衣轮廓。
他不自然地低下头,心想,这个夏天真的好热啊。
再抬头起头,是因为一双白色帆布鞋走进了他的视线中。
他不明白,榕树下这么大一块树荫,魏尔敏为什么偏偏要站在他身旁。
少女很快给他答案——“刚刚我敲撞钟,你听见钟鸣声没?”
“没有。”他说。
下一秒,清脆的风铃声在他耳边响起,魏尔敏满脸笑意注视着他,又问:“听见了吗?”
姚川北看看她,又看看太阳,都是一样的耀眼夺目。
良久,他说,“嗯,听见了,确实是撞钟的声音。”
魏尔敏露出满意的表情,提着风铃走远了。
铃托与铃铛因为晃动,仍旧在不停的撞击着,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姚瑶的说话声混在这中间。
她说,什么嘛,这明明和钟鸣声完全不一样。
等了很久,也没有人接话。
魏尔敏将那对风铃拆开,与姚瑶一人一个。姚瑶很快想好了风铃的归宿,她要挂在自己的房门上;魏尔敏仔细想了想,最后指着那棵沐浴在阳光里的大榕树,说:“我挂在树上,正好可以用来保护你们的祈愿条。”
两个人都不会爬树,在场乘凉的不是老人就是半大的小孩,最后,她们把目光落到了姚川北的身上。
姚川北答应的很爽快,魏尔敏摊开手掌,他捏起风铃的主线,粗糙的指腹从掌心迅速划过,转身便向榕树走去。
那一刻,魏尔敏心中只有一个想法,他的手指怎么这么的凉,就像他这人的外表一样。转念又想,虽然他总是寡言少语,但所有的事情都会帮忙,内心分明又是热的,真是让人捉摸不透。
问题一旦想的深入了,便很容易陷入思维怪圈中,魏尔敏长长的吐了一口气,重新看向他。
这时候姚川北已经走到了树干跟前,他把风铃装进裤兜中,左脚踩着树干,左手抱住树干,右脚用力蹬地的同时,轻轻向上一跃,用右手抓住树木的分支,翻身上了树枝。
树下围了一圈的小孩顿时兴奋地直拍手,魏尔敏也悄悄附和了一下,不难看出,上树是个很考验四肢力量的事,姚川北抓着树枝时,那瘦弱的手臂突然隆起一层坚实的肌肉,让人很有安全感。
突然,树上传来一句,“魏尔敏”。
这是姚川北第一次叫她的名字,魏尔敏歪着脑袋,将视线从他的手臂移到他的面容,“怎么了?”
“挂在哪里?”男生晃着风铃,从高处对她喊话。
“哦。”魏尔敏向前走了几步,她绕着这棵枝繁叶茂的大树走了一圈,最后有些为难的说道,“我也不知道,要不然你帮我找个合适的位置吧。”
“行。”
姚川北观察了一圈,最后选了一个稍微高些,但是祈愿条没那么多的地方,他询问魏尔敏的意见,对方仰着脸,冲他做了一个“OK”的手势。
也不知怎么地,挂好风铃时,他突然对她笑了笑。
直到,撑着树干往下跳的那一刻,他突然想到,这里好像就是原来挂自己祈愿条的地方。
傍晚时候,聚在榕树下的人们都各自散了。姚奶奶开着三轮车独自回家,而姚川北则因为要去小河边把鹅群赶回去,与她们同行。
路上,魏尔敏与他开起玩笑:“我觉得你和那棵榕树特别像。”
姚川北皱着眉看她,魏尔敏笑笑,说:“是夸奖的意思。”
都可独木成林,都拥顽强的生命力。
走到小河边,魏尔敏看见河滩上觅食的鹅群,想起被鹅啄的糗事,放起狠话:“早晚有一天,我一定要把啄我的那两只鹅给吃掉。”
姚川北看着鹅群若有所思,隔了几秒问道:“你是在开玩笑,还是真的想吃?”
魏尔敏不好意思地笑笑,“本来是开玩笑,但是被你这么一问,确实有点想吃卤鹅了。”
男生敛着眼睛,若有所思,魏尔敏猛地拍他一下,男生吓一跳。
她仍是一副笑盈盈的模样,“逗你玩呢。”
沿着小河边走了一会,魏尔敏她们到了拐弯的地方,双方客气又敷衍的互相道别,姚川北突然问她,“你是大后天回宁州吗?”
魏尔敏眼睛一转,在心里算了算,“对的,10号就是后天。”
“那行。”姚川北回答,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
?
行什么行?
魏尔敏站在原地一脸懵逼。
那天晚上,洗完澡后章蔚突然开始收拾行李,魏尔敏没多想,躺在床上翻看手机里的照片,自从来了百灵之后,这个手机仿佛就只剩下了一个拍照的功能。
章蔚看她一眼,冷不丁说了句,“对了,我们明天回宁州。”
她瞬间从床上弹起,“嗯?本来不是说的十号吗?”
“嗯,这边的资料差不多够了,宁州那边临时又接了个工作,所以就提前了。”章蔚淡淡地说。
“行吧,那我去和姚瑶说一声。”魏尔敏把手机扔在床上,从窗户里看见外面的月亮时,她想到,明天早上要去找一下姚川北,自己还没抱抱他呢。
这个孤独的月亮。
第二天一早,太阳升起,月亮还没降落,姚川北从鹅圈里捉出那只最霸道的大鹅,扔进了三轮车的车厢。
魏尔敏仍在睡梦中的时刻,姚川北踏上了前往镇上的山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