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月亮

走到岔路口,三人分别。

姚川北拿了几根竹笋出来,将剩下的竹笋和背篓一起留给两个女生,魏尔敏和姚瑶一人拎着一边,架起背篓慢悠悠地往家走。

他出神地盯着女生的身影看了一会,小跑着将锄头和竹笋放回自家院子里,立刻又要开门出去。

姚奶奶正在关鹅圈门,看见他又要走,忙叫住他:“马上吃饭了,你干嘛去?”

他转身跑走,头也不回:“知道。”

不多会,姚川北便重新追上两人,从她们的手中接过背篓,他淡淡开口:“我送你们回去。”

手上没了重物的压力,一时间,魏尔敏整个人都变得轻松不少。

她拍拍手上的灰尘,冲他扬扬下巴:“到了前面第二根电线杆子那里,再换我们拿。”

毕竟,这背篓里除了竹笋,还有他们路上摘的一些野果,七七八八加起来估计也有二十斤左右,下山的路上都是他一个人在背着,也该让他休息会。

“没事。”姚川北偏头,两人的眼神在空气中交汇。

他看了她几秒,像是突然想起来一般,随口问道:“晚上我会去捉蝉蛹,要一起来吗?”

魏尔敏看了姚瑶一眼,昨天她们在集市还商量着有空要去捉蝉蛹来着,真巧今日他就发出了邀请。

她笑着看他:“好啊,我正想着这事呢,你莫不是有什么读心术。”

姚川北“嗯”了一声,面上风平浪静,心底早就波涛汹涌。

看起随口闲聊说出的一句话,其实他已经在心底酝酿了整整一天。

昨天回程的车上,她和姚瑶两个人一起讨论怎么捉蝉蛹的事情,他当时便很想说句,要不要和我一起去,却因为内心繁杂的情感,而错过了开口的最佳时机。

魏尔敏自是不得知晓他心底的这些千回百转,姚瑶曾说过,村上的小伙伴们从小都是上山下水一起疯玩着长大的,她便也理所应当地认为,姚川北的邀请不过是随口一提。

他们约好晚上八点的时候在桥头碰面,姚川北放下背篓的东西,和姚瑶的父母打完招呼后,拎着空背篓独自回家了。

青山含远黛,白云自空流。

魏尔敏站在门口,看着男生的身影越来越小,她的心底涌起一丝无名悲伤。

原来高山之下,竟会把一个人衬托得如此渺小、孤单。

那天晚上,魏尔敏挖回来的山笋,以竹笋烧大鹅的形式出现在了餐桌上。

村支书问起她挖竹笋的感受,她想了想回答道挺好玩的,然后乐呵呵地说起鸟屎掉在自己头上,以及她被姚川北家大鹅啄的事情。

提起姚川北,村支书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说这孩子命太苦,父母早亡,早些年还有姑姑能帮衬下,但是前几年姑姑也意外去世了,如今就祖孙俩相依为命。

魏尔敏想起他带去镇上卖的那些东西,虽然挺好卖,但若要以此来支撑两个成年人的全部开销,怕也是不太够的。

于是便多问了一句,那他们是靠什么生活的啊?

村支书仰头喝了口白酒,杯子落下,再抬眼时,红通通的。不知是酒辣的,还是被姚川北的生活苦的。

他说,能怎么生活,一个月几百块的低保,老太太平时卖卖地里的菜,然后等川北放假回来再摸鱼捉虾去卖,就这么勉强过着呗。

魏尔敏听了心里很不是滋味,所以吃完晚饭后,她把章蔚拽去一边,偷偷问道,能不能捐点钱给姚川北家。

章蔚低着头若有所思,想了片刻说,我考虑一下。

她有些不高兴,觉得章蔚很没有同情心,拉着脸回了房间。

临近约定时间,魏尔敏和姚瑶带上手电筒和塑料瓶,手牵手往桥头去。

明明两人都是胆小鬼,却偏偏还要走着夜路谈论鬼故事,哆哆嗖嗖的把彼此吓得够呛,也依旧乐此不疲。

走到半路时,与一道光柱迎面相遇。

光圈外,高高瘦瘦的身影看着有些眼熟,魏尔敏试探着叫了一声:“姚川北?”

对面很快回答:“是我。”

她长抒一口气,脚步变得轻快起来。

夜色里,姚川北拧着眉,看着她慢慢朝自己走来。

本来,他是只打算等在桥头的,趴在石桥的栏杆上吹风时,却突然想到初次见面,她被大鹅啄时那梨花带雨的模样。

也想起那天,他故意关了手电筒的光,她在黑暗中惶恐不安的身形。

然后猛然意识到,他们这儿,道路上是没有光亮的。

整个百灵除了民众聚集的地方,因为有房屋透出灯光,所以会稍微明亮点,别的地方到处都黑黢黢的,伸手不见五指。她这般娇生的城市小姑娘,应当又要害怕了吧。

于是,双腿先于大脑,做出这最忠于内心的决定。

不管怎么说,找蝉蛹小分队正式汇合。

魏尔敏是洗完澡出门的,所以就只穿了身米色睡衣套装,上身是件带花边的宽肩吊带,而下身则是条宽松的三分短裤。

姚川北叫住她,把一瓶风油精塞进她手中:“山中蚊虫多,你擦些风油精,不然你这体质万一被咬到,又要肿上两天。”

男生的目光飞快地扫了一眼她的大腿。

魏尔敏脸一红。

想到傍晚时,自己向他吐槽,腿上被鹅啄的地方还有红痕的事。

说来也奇怪,她主动说起时并不觉得有什么,被他这么一关心,一下子就意识到,自己其实不用啥事情都和这个才认识三天的男生说的。

她大大咧咧惯了,得改。

姚瑶见魏尔敏拿着风油精不动,以为是她不喜欢风油精的味道,赶紧唠叨道:“好不好闻的并不重要,管用才最重要,快抹吧。”

“知道了。”魏尔敏拧开瓶盖,浓重的薄荷味道扑鼻而来。她被呛了一下,偏着头止不住地咳嗽起来,姚瑶拍着她的背,帮她顺气。

姚川北则是打着手电筒,开始照向路边的树干。

很快,他便在低处发现了一只正在爬行的蝉蛹,然后就是草丛的叶子、地面上的小洞……

一只,两只……慢慢地,姚川北用来放蝉蛹的塑料瓶已装满了三分之一。

魏尔敏终归是第一次找,又因为山路不熟、地形陌生,一直跟在姚瑶和姚川北的身后,所以好一会过去了仍是一无所获。但她也不急躁,捡了些蝉蛹褪下的壳放进自己的瓶中,美其名曰硕果累累。

干活不认真,别的方面就会有新发现,他们第二次经过白色山体的时候,魏尔敏终于没忍住问道:“为什么要用水泥把山洞堵住啊?”

“都是些废旧的矿洞,现在不给采就封上了。”姚瑶道。

“为什么不给采?”她觉得很奇怪,山区里有矿按道理应该是好事才对。

姚瑶拉了拉她,四周看看,音量突然变得很低:“因为这些早些年都是私人承包的山头,炸山时操作不规范,那几年死了不少干活的工人。”

“哦哦。”事情她是听明白了,但又有了新问题,“你声音这么小干嘛,这也犯鬼神忌讳吗?”

“她可能是怕冒犯我。”许久未出声的姚川北突然开口,顿了一下,又说,“99年,我父母就被炸死在这座山上。”

魏尔敏一下愣在原地。

虽然她的本意并不是为了探听他的隐私,但这件事情终究是因为她问东问西才会被吐露出来。可她不会安慰人,也不想流露出过分的同情,最后只莫名其妙的问了一句,你想他们吗?

姚川北倒是无所谓的样子,他捡起一个蝉蛹壳放进魏尔敏的瓶中,淡淡地说:“不想,主要是连张照片都没留下,我都不记得他们长什么样子了。”

一股难言的酸楚涌上心。

她张张嘴,最终还是没说什么。她想,如果他们再熟悉点、再亲近点就好了,她一定会去拥抱他,而不是像现在这样站在他的身后,无言的注视着他。

分别的时候,姚川北把自己那罐装满蝉蛹的瓶子递给了魏尔敏,作为交换,他拿走了魏尔敏那瓶装着蝉蜕的瓶子。

魏尔敏一开始并不同意,总觉得自己占了他的便宜,但是姚川北说蝉蜕也可以卖钱,而且单价更高,她便欣然同意了。

因为,她真的希望他可以赚好多好多钱。

住在百灵的第二个晚上,魏尔敏失眠了。

她一个人坐在床边看了很久的夜空,看孤独的月亮,也看零零碎碎的星星。看着看着,她发现,这月亮可真像姚川北啊,也是一个人立天边,一个人等黎明。

最后她做了一个决定,在离开百灵前,她要抱一抱这颗孤独的月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