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钱又不是什么罪过。”
这句真挚又略带无奈的开解,彻底让魏尔敏陷入怪圈。
在世十八载,她一直觉得自己是个没有偏见的人。
但面对姚瑶时的那种小心翼翼,即使是出于好意,却也将她不差钱的余裕展现的淋漓尽致,满是高傲与怜悯。
她想起不久前看见的那个街头摄像馆摊位,很多满头白发的老人家站在一块高大的绿幕前拍照,然后摊主会打印两张合成照片出来。
一张是站在天an门广场上的照片,一张是与故宫的合影。
对于无数中国人来说,这两个地方是他们一生追求的圣地,同样的,对于很多人而言,它们所处的北京却是他们此生到达不了的远方。
魏尔敏十岁时便跟着章蔚游历过欧洲十国,宁州与北京的往返航班更是坐过数十次,她所有习以为常的事情,都是用金钱堆砌出来的。
有钱确实不是罪过,甚至很多时候,面对着比她家庭条件更好的朋友时,她也会隐隐觉得有钱也是一种人生底气。
然而这种上位者的辩解说法从底层人群的口中说出来时,那种辛酸,让她无所适从,也自行惭愧。
此刻,魏尔敏再看向她买的那堆花里胡哨的玩意时,再无一点开心,只觉得疲惫与累赘。
她同样沉默很久,直到瞥见姚瑶举着两根棉花糖慢慢靠近的身影时,才迅速地挤出一句,“我没有恶意的,只是想亲近你们一些。”
虽然他知道这个“你们”的含义很广,很有可能广到把整个百灵都包含进去,但姚川北仍是浅浅一笑。
因为这种被人主动靠近的感觉,真的很幸福。
午间,魏尔敏提出请两人吃饭。
桂海省的米粉闻名全国,但此程中因为种种原因她一直没吃上,今日正好可以一饱口福。
姚瑶痛快地答应下来,并贴心的为她介绍起本地人最喜欢的店铺,姚川北拒绝了她,并掏出早上带过来的韭菜盒子,当着两人的面直接吃起来。
拗不过他,魏尔敏领着姚瑶进店,离开前让他找块阴凉处呆着,说这么大的太阳晒着,就算不中暑怕是也要脱层皮。
米粉店里开着空调,三十四五度的高温下,室内室外的对比简直天堂与地狱,魏尔敏好不容易吹上了空调,自是不愿轻易离去。
两人吃完粉,又要了三瓶可乐,慢悠悠地喝完瓶中饮料,作足心理准备,才重新踏入这个人间蒸笼。
魏尔敏看了眼车厢,姚川北已经把带来的货物全部卖完了。她把还没开封的那瓶饮料递过去,这次他没有推辞,说声谢谢,爽快接过了饮料。
三人启程回家,仍是来时那样坐着。
车子发动前,姚川北回头指了指一个红色塑料袋:“那里有一个新的草帽,你回去的路上可以戴一下遮阳。”
魏尔敏打开塑料袋,里面果然有一顶的草帽,与路边那种普通的黄色编制草帽不同的是,这顶草帽是粉色的,帽檐上还有一圈粉色的蕾丝边。
这显然不是男生要自己戴的帽子,于是便逗他,“这帽子你不会是特意给我买的吧。”
“不是,给我奶奶买的。”男生转过头,耳尖红得像烧红了的铁。
“切。”魏尔敏挑眉,没说什么,但也没立刻戴上。
还是姚瑶一把抢过去,然后给她戴上:“你还是赶紧带上吧,你都不知道,你的脸现在被晒的通红通红的,看着还挺严重。”
“啊!”魏尔敏惊呼一声,双手捧起自己的脸蛋,瞥见姚川北的耳尖,顺嘴问道,“有他的耳朵红没?”
姚瑶眯着眼睛思考片刻,“不太一样,一个是白里透红,一个是黑里透红。”
两个女生笑成一团,前排姚川北的耳朵更红了。
魏尔敏出神想起其他事情,那天他脱围裙,看起来腰上肤色并没有露出的四肢这么黑,估计都是成天在山里捉泥鳅被晒的。
以后他进入大学,不再整日曝晒,肤色若是能回到身上的颜色,配上这种身高相貌,怕是会很受小姑娘的追捧。
原来在宁州外国语,但凡是打扮清爽、五官的端正的男生都可称之为“帅哥”,他这样子眉眼端正的标准中式帅哥,只会更受欢迎。
其实她很能理解姚瑶喜欢他的原因,成绩好、长的标致,虽然人冷了些,但是她们这个年纪,正是个喜欢热脸贴冷屁股的好时光。
这么胡思乱想的时间里,他们早已驶离了镇子。
不知是中午粉吃多了,还是日头太晒,回去的路上,魏尔敏感觉自己的额头开始拼命地冒出冷汗,人也变得头晕眼花。
经过那个需要180转弯的路口时,胃里一阵翻山倒海,她想让姚川北停车,但又知道自己现在的状况一张口可能就会吐出来。
于是,在移动的车上吐一路和吐在移动的车厢中,魏尔敏选择了后者。她弯腰低头,蹲在了车厢中,一边伸手去够那个红色塑料袋,一边捂着嘴巴控制着自己不吐出来。
终于,拿到塑料袋的瞬间,她迅速埋进去,“哇”地一声吐了出来。
见状,姚瑶赶紧拍了拍姚川北,示意他停车,两人围过来查看她的状态,询问她怎么样了。
魏尔敏低着头没吱声,缓过来一些后,她摆摆手,把装着呕吐物的袋子系紧。
姚川北站在一旁,仔细地观察着她,冷静地得出结论:“应该是轻微中暑引发的晕车。”
魏尔敏点点头,有气无力地开口:“有没有水啊,我想漱口,嘴巴太苦了。”
姚瑶摇摇头。
姚川北则从驾驶座的位置出拿出一个瓶子,拧开瓶盖递过去:“只有这半瓶可乐。”
“也行。”魏尔敏接过去,仰头一饮而尽。
姚川北怔在原地,那句“我刚刚喝过,你擦一下瓶口”堵在喉咙口,再没机会说出口。即使这样子的间接接触,在他的认知中,只会发生在好朋友与早恋的情侣中间。
因为她并不在意。
她蹲在路边,吐出漱口的第一口水,然后养着头,喝完了瓶中剩下的可乐。
其实高三毕业前,也曾有个女生这样在他面前喝过可乐,那个女生游戏输了向他告白,他点头皆大欢喜,他拒绝女生便要喝完三瓶可乐。
姚川北不喜欢她,也不想为了帮助她渡过难关就说场面话,所以直到最后都一直冷着脸一言未发。
女生最后是哭着跑来的,没喝完的半瓶可乐,歪倒在他的课桌上,淌了一片,浸湿他半张试卷与几本课本,从那时候起他便讨厌可乐。
但是现在,姚川北的心里冒出一股别样的意味,他甚至觉得可乐也没那么讨厌了。
他抬头看太阳,心想,可乐有什么错呢。
须臾,又恍然大悟。
确实,他讨厌的从来就不是可乐。
魏尔敏这状态,很显然是不能再像来时那样子坐车了。电动三轮车的驾驶位是一个长条座椅,宽度与整个车厢相同,如果驾驶车的人坐的偏一点,那么旁边完全是可以再坐一个人的。
姚瑶与她合计一下,觉得让她坐在姚川北身旁的空位上是最好的选择。
姚川北没有异议。
那天,是姚川北与同龄女生贴的最近的时候。
他闻得见女生头发上飘过来的玫瑰花味道,也感觉得到,车辆拐弯时女生向自己倒过来时的无意碰触。
更重要的是,他抗拒不了。
三个人到达村口,百灵村的大榕树下坐满了乘凉的老头老太太,姚奶奶也在其中,姚川北停车与众人打招呼。
一阵寒暄后,众人将注意力都放在了陌生的魏尔敏身上,她被看的不自在,摘下草帽递给姚奶奶,“奶奶,这是川北给你买的草帽,你戴上看看啊。”
这粉色草帽与老太太的年纪着实不是很相符,引起众人哄笑。
姚奶奶没接,先是用方言说了句什么,然后又换了普通话:“就给你戴着吧,挺好看的。”
魏尔敏听不懂她们的方言,但是听懂了后半句,于是偏头看向姚川北:“我能留着吗?”
“奶奶都说给你了,你就留着吧。”姚川北直视前方,没看她。
魏尔敏注意到,他的脸上被太阳晒的绯红。
那天晚上,姚川北没睡好。
脑海中翻来覆去都是奶奶那句方言,“我的帽子都是自己编的,你给人家买帽子,干嘛说是给我的。”
那天晚上,魏尔敏也没睡好。
对于要一起生活一周这件事,两个小姑娘高兴的情绪大过了一切,她们睡在一张床上,聊城市与山区的天差地别,聊懵懵懂懂的爱情,也聊姚川北。
姚瑶是真的很崇拜姚川北,在她的口中,姚川北是个上进、温柔、聪明、善良、努力的完美形象,他能在山区扎根成长,也能飞向城市野蛮生长。
这是魏尔敏认识姚川北的第二天,他之于她而言,除了是姚瑶喜欢人,没有其他意义。
失去意识的最后一秒,她听见姚瑶说,“你可不能喜欢川北哥啊。”
迷迷糊糊间,她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