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那一路,魏尔敏拉着姚瑶聊天,语句又密又急,一句接着一句的。
一方面是,她不想留下他能插话的空隙,以防他问起那声“川北哥”;另一方面是,她自己觉得太过窘迫,所以便喋喋不休的说着话,以此来掩饰自己的不自然。
好在姚川北并没有任何要发问的意思,他握着手电筒走在两人身后,一言不发。
只有那柱一直照在她们脚下的光亮,时刻提醒着,身后还有一个人。
因为在姚川北家耽误了太长时间,为了在天完全黑下来前回去,三人决定抄近走小路。
那段崎岖狭长的泥土路上,魏尔敏先是踢到小石子,脚底打滑踉跄了一下,然后没过几分钟又被树枝绊到。
重心不稳往前扑倒的瞬间,她尖叫一声,随即感觉到一股来自后方的力量,稳稳地拽住了她的手臂。
待她恢复平衡后,手臂上温热的触感也随之消失,魏尔敏抬眼去看姚川北,男生仍是那副冷脸,看不出任何情绪。
但却让她莫名感到心安,于是魏尔敏换上笑容,“谢谢啊。”
姚川北瞥她一眼,隔两秒才回答:“嗯。”
又是一路无言。
把两人送到家门口,他独自转身,准备持灯原路返回。
魏尔敏想起他特意送两人回来,又拽了自己一把的举动,犹豫片刻,还是决定把话说清楚。
她叫道,“喂。”
然而男生并未回头,依旧保持着自己原有的步伐与方向。
“等等。”她小跑着追上去,气喘吁吁地,说话都带了气音,“刚在你家门口,我那样并没有恶意。”
“嗯?”姚川北蹙眉看她。
见他一脸茫然,魏尔敏又以为他没有听见自己那声怪里怪气的叫唤,心中大喜,语气轻快地说:“没事没事,天黑透了,想告诉你回去小心些。”
然后搓搓掌心,欲转身离去。
这时候姚川北却笑了。
随即,“啪嗒”一声,手电筒熄灭,浓浓夜色笼罩住两人。
突然陷入黑暗,双眼还未完全适应,魏尔敏站在原地没敢动,她听见男生清冽的声音响起,“你是说那声‘川北哥’?”
她点点头,意识到男生看不见自己,刚要回答,又听见他说,“我应了。”
这吐息清晰可闻,就像是吐露在耳边,她脑袋里轰地炸开,心里开始发慌,“你把灯打开,我要回去了。”
下一秒,手电筒应声亮起,姚川北站在她面前三十公分的地方,弯腰直视着自己。
嘴角带笑,眼底森寒。
青春期男女的心思躁动,起起伏伏。两人的近距离让人面红耳赤,但是周身的气场、眼底的情绪又让人烦躁不安。
魏尔敏板着脸瞪他,摸摸自己的耳朵,头也不回地往村支书家疾行。
思绪万千,她在心底默念,还好他们不会再见。
看着女生落荒而逃的背影,姚川北似笑非笑地冷哼了一声,她在自家门口那声娇里娇气的“川北哥”,或许没有恶意,但真的很刺耳。
他们并不熟悉,没到开玩笑的地步,也不是能够撒娇关系。
不是取笑,便是揶揄。
他回头又看一眼她离开的方向,看那惊慌的样子,慢慢褪去眼底的戒备。
扯平了。
今天进山似是收获颇丰,在村支书家吃完饭后,回程的路上章蔚仍在不停的感概今日进山见到的景象。
与二人同行的,还有章蔚的好友陈天易及其学生,他们三人聊的热火朝天,魏尔敏插不上话,便低着头在一旁看小说。
说到村落消失这部分时,章蔚叫了她一声,“我有事要多留在百灵一周,明天你是和陈叔叔先回宁州,还是在这多呆一周?”
魏尔敏迷迷糊糊的,她想到和姚瑶没聊完的女生心事,想到村口没来及看的大榕树,也想到灯光亮起时,那双潜伏在黑暗中的眼睛。
她很快做了决定,抿抿嘴巴:“那我和你一起回吧,在这多呆一周。”
章蔚没意见,只是不忘补充,说后面陈叔叔不在,自己可不敢开车走山路,所以后面一周她们就不住县城的宾馆了,会直接住在村支书家,你不要有抱怨。
怎么会呢,可以天天和姚瑶在一起玩,魏尔敏一脸兴奋。
完全忘记两个小时前,从姚川北面前落荒而逃时,自己有多狼狈。
约莫一个半小时的车程后,车辆驶入县城,夜晚的灯光渐渐变得多了起来,路过24小时ATM的时候,章蔚让停车,下去取了些现金。
魏尔敏看着那一叠现金,摊开掌心,“给我五百块钱呗,听姚瑶说明天她要去镇上赶集,正好我也凑凑热闹。”
章蔚狐疑地看她一眼,但还是数了五张票子给她。
顿了一下,又添上几张,叮嘱她:“你别只顾自己开心,也留心看看姚瑶喜欢什么。”
魏尔敏“啧”一声,对章蔚女士教她怎么处事的行为感到不耐烦,“知道知道。”
为了不耽误陈天易回去的飞机,第二天刚蒙蒙亮,陈天易便把章蔚母女俩送进山。他们到村支书家的时候,正遇上姚瑶出门。
看见她出现,女生一脸的不可置信,魏尔敏指指行李箱,说自己会在百灵多呆一周。姚瑶睁大双眼,原地静止一秒后,两人开心地抱在一起。
但也没抱几秒,因为姚瑶告诉她,她们得立刻赶去姚川北汇合才行,不然就晚了。
普通人赶集,其实是没有早晚之说得,但因为姚川北要带着货物去卖,摆摊的位置先到先得,所以他们就不得不早点出发才行。
魏尔敏想起昨晚的小插曲,询问姚瑶可不可以两人单独去,姚瑶摇摇头,向她解释,说村子到镇上骑电动车单程要四五十分钟,还是坐车比较舒服。
她这个人最大的特点就是听人劝,听了原因后,没在纠结,把行李放进房间,两人出发前往姚川北家。
她们到的时候,姚川北已经装好了东西,坐在电动三轮车的驾驶位上。
他看见魏尔敏的出现并不意外,早上去村支书家借电子秤的时候,正好听见二叔和二婶说打扫房间给城里客人住的事情。
来到百灵的城里人,答案很明确。
姚瑶轻车熟路地上了车厢,手扶着前面高的车体,而屁股坐在厢体侧面的边缘上。
魏尔敏依葫芦画瓢,坐在了三轮车的另外一侧,她长这么大,从未这样子坐过车,低低“哇”了一声,有新奇也有害怕。
姚川北回头看了她一眼,“抓紧,出发了。”
虽然已提前告知,但车子真的启动时,魏尔敏还是没坐稳,身形狠狠晃动了一下。
姚瑶有些担心,“要不你直接坐在车厢里吧。”
魏尔敏看了看车厢里被好好保护的鸭蛋和其他货物,不服输的劲涌上心头,她双手握紧栏杆,嘴上开始大放厥词:“姚川北,你再开快点,怎么这么慢悠悠的。”
恰逢山路转弯,闻言,他没减速,将油门把手拧到了底,整辆车的重心都向山体一侧倾斜。
魏尔敏感觉自己要被甩到车外面。
很刺激,很开心,但也很危险。就和他一样。
那一路,魏尔敏和他说的第二句话是,“转弯时减点速吧,我要吐了”,姚川北没回答她好或者不好,但是后来遇到转弯时,她好像没再那么不舒服。
他们到镇上时候,八点左右,摆摊的小贩已占满了整条大街,姚川北找了个空隙将车停进去,打开后面的门,一个灵活的小摊子就形成了。
大鹅蛋五元一个,小鹅蛋十元三个,他把价格告诉两人,让他们帮忙看一下摊子,拎着一个袋子渐渐走远。
“他干嘛去啊?”魏尔敏看着他的身影问道。
“县里有人到镇上收蝉蛹,他应该是去卖蝉蛹了。”
“蝉蛹?”她重复了一遍。
“就是金蝉脱壳前的形态。”
“我当然知道蝉蛹是什么。”魏尔敏拍了一下姚瑶的手臂,又笑道,“我是想说蝉蛹能干嘛,做药吗?”
姚瑶口吻老道:“不是,炸来吃的,就和蚕蛹一样。”
魏尔敏轻声感慨:“好神奇,我没吃过。”
“你想尝尝吗?晚上我们可以一起去找,然后炸来吃。”
魏尔敏点点头,她对这项未知的食物和活动充满了兴奋。
姚川北回来的很快,他重新掌管摊子,两个女孩子终于进入正式的赶集状态。
魏尔敏从小在城市长大,她的人生中没有出现过赶集这个新鲜词汇,那天从街这头逛到街那头,她惊奇了一路也消费了一路。
而最无厘头的是,她买了一个能够旋转甩干拖把的甩干桶,只因为卖东西的大哥介绍产品时,不仅声情并茂,肢体语言也异常丰富有趣。
她拎着那个庞然大物回去的时候,向来寡言少语的姚川北,第一次向她主动搭话,“你买这个干什么?”
两人对视一秒后,她骄傲的表示,“为表演付费。”
姚川北似笑非笑地点了点头,没再说话。
中间有一会儿,姚瑶遇见同学走开了片刻,摊位上只有魏尔敏和姚川北两个人。
八月初,正是盛夏,魏尔敏上半身穿着一件无袖背心,下半身穿着一条牛仔中裤。
炎炎烈日直直的照射在她的皮肤上,时间久了,一片滚烫通红。
与她全身暴露在阳光中不同,此时姚川北的位置出现了一块不大不小,却刚刚容得下一人的阴凉处。
他扫了眼身旁的女生,借口说要整理摊位,不动声色地和她换了个位置。
中午人流量减小,魏尔敏撑着下巴坐在车边渐渐犯了困,为了打起精神,她开始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姚川北聊天。
然而姚川北仍是那个冷淡样子,她说三句才能勉强听见他附和一句,如此交谈几回合,她也没什么能再继续聊的话题了。
本以为两个人应该会陷入长久的沉默,姚川北突然来句,“你为什么说谎?”
“啊?”魏尔敏没明白他在说什么。
姚川北指指她的那些“战利品”,略带嘲弄的说:“你买的这些东西,远超过两百块了。”
来的路上,姚瑶说她妈今天破天荒给了自己五十块,要请魏尔敏吃东西。不知怎么想的,一瞬间魏尔敏决定说谎,说自己也有两百块。
语塞片刻后,她立刻大声辩解道:“除了两张红票子,我还有一些零钱。”
“你说的零钱,该不会是指在隔壁摊位用整钱换来的那些吧。”姚川北看向她,眼神里充满审视。
魏尔敏没想到自己偷偷换零钱的画面全被他看去了,悄悄避开他的目光。
犹豫好久,才支支吾吾地开口:“因为姚瑶说她平时只有二三十的零花钱,五十块已经让她觉得很满足了,我就不想实话实说了,怕她感到落差,也感到自卑。”
“我想和她做好朋友,而不是高高在上的城里客人。”
姚川北摸摸裤子口袋,那里面装着卖蝉蛹的一百三十五块钱,卖泥鳅的二十七块钱,和卖鸭蛋的四十五块钱,一共二百零七块,都没有她两个小时花的多。
她与他们的差距,就有如马里亚纳海沟一样,无法逾越。
羡慕是真的,自卑或许也有,但发达地区的城市小孩与贫困山区的小孩,从来不在同个起跑线上,他们早已接受了这个现实。
良久,他低声笑了笑,“有钱又不是什么罪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