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快黑时他们才回家,晒了一天的太阳,大家脸上都有点火辣辣的。露丝大概多喝了一点卡瓦葡萄酒,她把野餐剩下的东西摆在茶几上,孩子们一边吃饭一边看电视,这种待遇是极少遇到的,大人则移步到厨房里,打开一瓶酒,继续喝着。
他们点燃蜡烛,仰坐在金色的光辉里。
“到这里来我很高兴。”波莉双手抱着自己,说道,“如果是在别的地方,而不是在这里跟你们——我世界上最好的朋友在一起,我想像不到会是个什么样子。”
酒杯在加雷斯硕大的手掌中旋转着,他盯着酒杯,面带微笑,然后抬起头,提议干杯。
“祝你玩得开心!”
他们丁丁当当地碰了杯。
10点钟左右,孩子们都在沙发上睡着了,脸上全是伊顿麦斯甜品,这道甜品是露丝用野餐剩下来的蛋白甜饼、奶酪和草莓做的。露丝、波莉和加雷斯把他们抱到了各自的卧室。
“他们可以早上刷牙吧,露丝。”加雷斯说。
“可以。”她说。
回到楼下,波莉立刻跟露丝和加雷斯拥抱作别。
“嗯,大家晚安。再次谢谢你们。”
“喂,别谢来谢去的了,好吗?”露丝说,“让我们从现在起都平起平坐。”
“我同意。”加雷斯说。
他们把波莉送到门口,然后站在门口目送着她走上曲曲折折的台阶,向副楼走去。
“只要她待在上面,我们就平起平坐了。”加雷斯小声对露丝说道。
她微笑着凑近他。
“我去喂弗洛西,然后就上来。”她说。
“我等着。”他说。
她到卧室时,加雷斯已经躺下,双臂张开,响起了鼾声。
可怜的人啊,露丝心想。他还不习惯跟在男孩子后面跑一整天。
早上4点,露丝醒了。弗洛西没在两点哭着要奶吃,这似乎还是第一次。刚开始,露丝并不担心。安娜在两岁之前一直不让她合眼,也许弗洛西打算对他们仁慈一点。
晴朗的夜晚,屋子里凉气逼人。露丝蹑手蹑脚地从楼梯平台向弗洛西的卧室走去时都能看见自己呼出来的气体。外面的草地上结了一层明晃晃的霜。
露丝俯身向弗洛西的小床里看时,一股寒意从空中袭来,冲入她腹部深处。孩子一动不动,呼吸很浅,脸上有一层闪闪发光的汗珠。露丝一把抓住她。弗洛西在发烧,露丝把她抱起来时,她的身体耷拉在她的胳膊上。她把她放下来,把宝宝服打开。胸前有片紫色的皮疹。
露丝把孩子紧紧抱起来,冲回自己卧室,朝加雷斯大喊。
“号码是多少?”加雷斯在地址簿上查找村里全科医生上班时间以外的联系方式,露丝在拨号。
“我觉得我们应该叫救护车。”他说。
“凯特来这里会快些。她认识我们。”
凯特是村里的全科医生,他们搬来这里以后,她是露丝能够找到的最亲近的一个同性朋友。
露丝拨了号码,等着别人接。快点,快点,她心想。
“喂?”凯特听上去睡意沉沉。
露丝跟她说了发生了什么事。
“你们待着别动。我马上过来。”凯特说。
凯特说马上过来就马上过来了,五分钟就到了他们门口,睡衣外面披了件粗呢外衣,脚上穿着伯肯凉鞋。她只看了一眼弗洛西,就命令加雷斯赶紧叫救护车。
“我们要尽快把她送到医院。”她对露丝说,她翻起弗洛西的眼睑,用小电筒照着她的瞳孔,“她在发高烧,肌肉也松弛了——瞧!”她把宝宝服解开,“开始出疹子了。可能是脑膜炎。”
露丝几乎透不过气。她知道脑膜炎是怎么回事。
“没什么问题,露丝。”凯特说着,把一只手臂坚定地放在她的肩膀上,“幸亏我们发现得早,但恐怕还是得给她扎上针,这样他们就能尽快给她注射抗生素。不太好扎,你得把她的胳膊这样握着。”
她将如何把弗洛西的胳膊伸直演示给露丝看,然后把一个大针头扎进她手腕附近的血管里。弗洛西呻吟着,扭动着,露丝紧紧控制着她。露丝看见凯特频频抬起头来看自己是否正常。她确实不正常。看着这一切发生在自己的孩子身上,她好像要瘫倒在地了。
“我去把波莉叫醒吧。”加雷斯说,“她需要来这里照顾其余的孩子。”
“露丝,你去穿上衣服。我这里很快就结束了。”凯特说着,在弗洛西的手上扎上绷带。“这是为了防止她把管子拔出来。”她看着露丝关切的眼神,补充道,“赶紧去吧。”
救护车来之前简直度时如年。露丝遵从指令穿衣服去了。凯特用围巾把弗洛西包起来,准备把她直接抱出去。加雷斯回来沏了一壶茶。这时,波莉冲了进来,她紧紧攥着裹在身上的毛毯,身体有点颤抖。
“发生了什么事?”她含混地问道,“是不是…?”
“情况虽然稳定了,但还是很不好。”
“噢,他们什么时候才会来啊?”露丝嚎啕大哭起来。
“谁要来?怎么回事?”波莉问道。
“救护车,”凯特说,“要二十分钟。即使一路绿灯,也要那么长时间。”
“凯特,这位是波莉,从希腊来的朋友。”加雷斯介绍道。
“我们见过。”波莉答道。
“是的。又见面了。”凯特说。
“她不愿给我我想要的东西。”波莉说,对露丝笑笑,“英国的医生没有希腊医生那样豪爽。噢——那是茶吗?我渴死了。”
加雷斯递给她一个杯子。他坐下来,拿起一支笔和一个便笺簿,开始给波莉列清单。
“你睡我们的床吧,波莉。孩子们早上9点要到学校,每人两镑晚饭钱——明天的午餐我们会打好包,好吗?”
“好吧…那我得上个闹钟。”波莉回答。
这时两个身穿绿色套装的护士来了。跟他们一起来的还有个身穿斜纹软呢夹克的年轻男医生。他们虽然只有三个人,但都拥进了房间,房间里顿时像塞满了一样,使得里面的东西看上去很小。凯特把弗洛西递给医生,医生将她接到自己怀里,动作好像在跳芭蕾似的。医生出门,向上穿过芳草园,上了救护车。凯特跟在他后面,把弗洛西身体状况的数据一一告诉他。
露丝跟在后面,听见她对弗洛西的症状分析得头头是道,用词如此丰富,她有种莫名其妙的安慰,不再无端恐惧。
“我们得尽快送她去医院。”护士边上车边说,“快点,孩子妈妈。”她向露丝伸出一只手,帮她上车。加雷斯跟着也上了车。
“不用。你留下来,加雷斯。安娜会吓坏的。求你了。”年轻男医生将滴液器接上弗洛西的输液管时,露丝说道。
“可我想去。”加雷斯说。他脸色苍白,牙齿咬着嘴唇。
“不用,不用,你留下,加雷斯。”露丝说。她把手放在他胸前,几乎是要推他下去的意思,“你留下来照顾安娜,我会在医院给你打电话。波莉,看着他点。”
可波莉待在屋里出都没出来。
凯特跳上救护车。“只坐得下一个人了。喂,加雷斯,露丝是对的。你留下来照看安娜比较好。你那位朋友无法让人对她产生信心。”她一边说,一边低头看着站在厨房窗户边——露丝的窗户——的波莉。她抱着茶杯,抬头看着他们,而心思好像在别处似的,“我会保证露丝和弗洛西的安全,明天手术之前我会顺便到你这里来一下,有消息随时通知你。”
护士砰地将门关上,救护车东倒西歪地驶入了黑暗之中,车灯照亮了副楼。救护车转过那个死角进入小巷时,清脆的警报声肯定把全村的人都吵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