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后半个小时的自由活动时间, 厕所也没几个人来,偶尔有人进来也很快去了隔间,疯人院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跟牢房差不多, 病人跟犯人一样,也没有人身自由。
闲乘月和宿砚也只在厕所待了十分钟,就在他们要出去的时候,一位勉强算是熟人的病人走了进来。
安德烈一看到闲乘月脸上就带笑,愉悦的心情根本掩饰不住, 他像是一只问道鱼腥味的猫,小跑到闲乘月面前, 直接无视了站在闲乘月身旁的宿砚。
“我在外面没找到你。”他的声音里有些委屈, 但很快打起了精神,眼睛看向隔断间“进去吧。”
闲乘月面带疏离微笑的拒绝道:“我现在没有那种想法。”
安德烈垂下眼眸,看起来异常萧索落寞, 像是个受了批评的孩子。
闲乘月:“你是从其它医院转过来的?”
安德烈瞪大眼睛:“你怎么知道?我是从外地转院过来的。”
他十七岁就进了疯人院, 现在已经二十五了,等于他度过了八年的封闭式生活。
没有正常的社交, 也没有读书,虽然二十五了,但心智估计还是停留在十七八岁。
人的心理年龄跟生理没有一点关系,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 也是因为他们不得不提早进入社会, 背负责任,跟成人打交道。
闲乘月的心软了一点:“出去吧, 以后你也别约其他人, 被发现了又要受罚。”
哪里聊到安德烈对“其他人”还很嫌弃:“他们我看不上。”
“歪瓜裂枣。”安德烈一反之前在闲乘月面前温和礼貌的样子, 忽然一脸冷漠地说, “还有那些护士,看到好看的男人她们也跟我抢。”
“女人死光了最好。”安德烈的脸部肌肉开始颤动。
闲乘月打断他:“护士没过来。”
安德烈狐疑地看了眼闲乘月:“你长得这么好看,她们肯定会找你。”
他兴奋起来,双手无法自控的摆动,手舞足蹈道:“那又怎么样!你是同性恋!你喜欢男人!你才看不上她们!”
“闲哥,该出去了。”宿砚嘴角带着微笑,目光却像要杀人一样凶狠。
安德烈这才发现了宿砚,他的表情变得狰狞起来,还不等闲乘月反应,安德烈就扑向了宿砚。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好男人身边都有你这种贱人!”安德烈想去拉扯宿砚的头发,宿砚往后退了一步,但安德烈却没有停,他张牙舞爪,拼命往宿砚身上扑。
安德烈怒吼道:“乔尔喜欢我!他喜欢我!你勾引他!你还在学校里说我是同性恋!”
“你也是!你也是同性恋!他们怎么不把你抓进来!”
宿砚忍无可忍,一脚踹到了安德烈的腹部。
于是安德烈就像是断了线的风筝,被踹飞了两米远。
宿砚也不想跟他纠缠,他刚收了腿就对闲乘月说:“闲哥,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一时激动,他的情况一看就知道有问题。”
同性恋是一码事,但对异性和跟自己有可能存在竞争关系的同性抱有这么大的敌意,就已经不在单纯同性恋的范畴内了。
虽然人有求偶的不能,但是也不至于求偶到发疯的地步。
闲乘月看了眼从地上艰难爬起来的安德烈,刚准备朝安德烈走过去,就被宿砚拉住了手腕,宿砚用祈求的眼神说:“闲哥,你别过去,谁知道他什么时候发疯?”
闲乘月拍了拍宿砚的手背,以为宿砚是被吓到了,放轻了音调说:“这个时候更好套话。”
虽说人清醒的时候思维更有条理,但清醒的人会因为各式各样的原因撒谎。
他还见过病人冲医生隐瞒撒谎的,明明吃了三无壮阳药却说自己没吃,差点就没了生殖器。
还有明明打过好几胎却说自己没打过胎的,要不是医生强行让她去做检查,发现子宫被刮得没法看了,估计要死在手术台上。
这还是性命攸关的事都能隐瞒撒谎。
更别提其它的了。
宿砚不太愿意,但还是跟着闲乘月走到了安德烈面前。
闲乘月慢慢蹲下去,他看着安德烈的眼睛,语气难得这么温柔地问:“你还好吗?”
安德烈用手扶住头,他笑起来:“我没事,刚刚怎么了?我怎么躺在这儿?”
他在闲乘月的搀扶下站起来。
闲乘月和宿砚对视了一眼。
这人的病因应该是精神分裂吧?
闲乘月还记得套话。
“你来这儿这么久,有人治愈出院吗?”
安德烈眨眨眼睛,看起来很无辜:“有,做完手术就能出院,不过有两个做完手术没人来接,现在还待在这里。”
“我要是再不出院,也要给我做手术了。”安德烈撇撇嘴,“做完手术连话都不怎么能说。”
冰锥疗法经常出错,因为全凭医生的手感和经验,有时候没有完全切除,或者切除错了就要再来一次。
但因为这个疗法成本低,所以再来一次也没什么。
“以前很麻烦。”安德烈打了个哆嗦,似乎还在后怕,“要在脑袋上打孔呢!”
闲乘月连忙拍着他的肩膀安抚道:“没什么,都过去了,不打孔了。”
安德烈慢慢平静下来,他慢慢把身体靠向闲乘月。
但因为两人身高差不多,安德烈无法做出“小鸟依人”的姿势。
反而被宿砚抓着肩膀推到了另一边。
安德烈低下头,似乎很委屈,看向宿砚的目光中还带着恨意。
宿砚看着他,只等他再犯病冲过来就再一脚把他踹开。
闲乘月却很镇定,他继续问:“有人从这里逃出去过吗?”
安德烈瞪大眼睛,他连忙做贼一样的左右看看,在发现厕所里除了他们三个以外没有其他人以后,才小声说:“有!有六个人不见了,我没看到他们家里人来接,不是被接走的,他们肯定是逃了!”
他笃定道,然后情绪有些激动地说:“他们逃走了!那群贱人!他们自己逃了!”
“怎么逃得都没告诉我们!”
安德烈不停跺脚,用脚去踹墙面,愤恨地低吼道:“别让我碰见他们,我杀了他们!我要把他们都杀了!贱人!一群贱人!”
闲乘月走过去,手握成拳,控制着力道给了安德烈一下,把安德烈打晕在地。
“我们把他搬出去吧,就说是在厕所里晕了。”闲乘月抬起安德烈胳膊的时候很平静,“他确实需要治疗。”
宿砚眨眨眼。
闲乘月也发现自己说的话有歧义,无奈道:“不是这里的治疗,是正规精神病院的治疗。”
这应该是是很明显的精神分裂。
哪怕闲乘月并不了解这些都看得出来。
不过也可能不是,但至少这肯定是需要药物治疗的。
闲乘月和宿砚把安德烈搬出去。
站在门口的护士长走进来,她看到安德烈就皱眉,高挑的身材配着一张高颧骨的脸,很有压迫力,她看了眼挂钟,问闲乘月:“他怎么了?”
虽然外界都认为同性恋是精神病,但疯人院内部很清楚哪种精神病的病人脑子是清醒的。
闲乘月:“他刚刚在厕所忽然晕了过去,我看他中午没怎么吃东西,可能是低血糖。”
护士长看了他一眼,没忍住问:“你还知道低血糖?”
闲乘月能怎么说?只能说:“我是大学生。”
护士长惋惜道:“大学生还成了同性恋,太可惜了,你好好治疗,争取早点出去。”
护士长让护工把安德烈搬走,给他灌点糖水。
之后也没有跟闲乘月多说什么,就踩着低跟鞋走了。
“除了治疗手段挺反人类,我觉得这里的医护人员都挺正常的。”宿砚对闲乘月说,“我还以为会跟美剧似的,医护都想办法虐待病人。”
闲乘月:“除了心理变态,应该没有医护会这么做吧?”
宿砚耸耸肩:“那也不一定,毕竟病人在‘坐牢’,医护也差不多,这里远离人烟,他们就算放假开车出去,去附近的镇子上也待不了多久,每天要面对各种病人,压力一大,时间一长,又没有心理疏导,出问题也正常。”
闲乘月觉得宿砚说的有道理,他笑了笑:“你该去学心理学。”
宿砚打蛇随棍上:“行啊,闲哥你觉得好的话,我出去了找个学校进修一下。”
“那是你的事。”闲乘月收敛了笑容。
看上去又变得无比冰冷。
宿砚叹气:“你想想养老院,再想想保姆,传出虐待的消息越来越多,给大小便失禁的老人灌尿,扇耳光,还有殴打婴儿的,这些职业压力本来就打,再没有完善的上岗前培训,谁都能去做,不出事才奇怪。”
他还加了一句:“我每年都要给福利院和养老院捐钱,也捐钱弄培训,但是杯水车薪,这不是我一个人能做到的事,有时候我也觉得挺累的。”
闲乘月没想到宿砚还做慈善,对宿砚有点另眼相待。
宿砚笑了笑:“闲哥,我虽然算不上善人,但也不是个坏人,那些钱对我来说不算什么,捐出去也不影响公司运营和我的个人享受。”
“也很不错了。”闲乘月,“现代社会有钱人不少,但做面子工程的更多,钱花出去也不管到底花在哪儿,你有心思定向捐赠已经很好了。”
宿砚微微低头。
“等出去了,这单生意做完,闲哥要不要抽空跟我去一趟山区?正好有个捐助项目,要去实地考察,确定没有任何欺骗之后才捐。”宿砚,“闲哥你也可以点对点捐助,挑几个小孩,资助他们读书,一年也就一两千块钱,读到大学他们就能申请助学贷款,走出山区就能改变命运。”
闲乘月有点心动,但此时显然不是讨论这些的好时机。
午饭半个小时后,护工开始驱赶病人回病房。
他们要午睡两个小时,无论有没有睡着,都必须躺在病床上。
闲乘月躺在病床上,他睁着眼睛,并没有入睡。
疯人院里并不安静,同一个病房里有病人躺着唱歌,有病人喃喃自语,还有人时不时尖叫一声。
但多数人都是安静的。
两个小时的睡眠时间,真正能入睡的人寥寥无几。
任务者们都要在心里复盘得到的消息,然后等到放风时间再想办法交流。
老手都知道刚到里世界的时候要小心再小心,不要多说话,也不要多做事。
午休时间一过,护工又驱赶着他们去广场放风。
他们要穿过一条走廊,然后护工先打开一扇铁门,再打开铁门外的一扇铁架门,他们才能走出疯人院。
一道风从门外吹进来,带来新鲜的空气。
闲乘月深吸了两口气。
明明就隔了一扇门,明明疯人院里的通风设备并不差,但外面的风吹来时,所有人都安静的,如饥似渴的呼吸着。
那不仅仅是空气。
那是疯人院里的病人可能一生都无法再得到的东西——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