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看不见的客人

灯光消失的那一瞬间, 黑暗来临。

大厅里静悄悄的,没人再敢说话——似乎黑暗和恐惧总是同一时刻到来,即便这个世界没有熄灯后不能说话的规矩, 但任务者们下意识的不敢在黑暗中说话。

未知的恐惧胜过最可怕的鬼怪。

没人知道陈奋到底知道了说什么,说了什么,被谁害死,越是不知道,就越是怕。

闲乘月睁着眼睛, 即便他什么也看不见,但睁眼会让他更轻松。

他能听见身边人清浅的呼吸声, 以及城堡外传来的风声。

隐藏在平静下的是暗涌的波涛。

二十八人到现在为止还剩二十七个, 在他们还没有找到规避死亡条件时,今晚会死人的概率太高,没人觉得今晚能不死人。

闲乘月听见有人在小声啜泣, 但他也没有去分辨谁在哭。

一只手忽然抓住了闲乘月的手腕。

闲乘月骤然一惊, 还没等他做出反应,就停在宿砚压到最低的嗓音。

“闲哥, 我有点害怕……”宿砚的声音本身就低沉,刻意压低之后让闲乘月觉得有些不舒服。

就好像有人在用羽毛轻搔他的耳廓。

闲乘月嫌弃的皱了皱眉,却没有让宿砚松开。

他从小没有兄弟, 现在却觉得自己多了个麻烦的弟弟。

宿砚蹬鼻子上脸, 还朝闲乘月的方向挪了挪, 近得闲乘月能感受到宿砚身上传来的热量。

两人大男人,挨得太近总觉得热, 闲乘月正想让宿砚滚远点, 就听宿砚说:“闲哥, 待会儿要是有什么不对, 我护着你。”

闲乘月抿了抿唇:“不用你。”

宿砚轻声说:“反正我就是这么想的,你不答应我也护着。”

闲乘月闭上眼睛,不再回话——宿砚这个人,不回话的时候他都能自己叨唠一堆,一旦回话他就能说得更多。

不再回话之后,宿砚渐渐安静下来,大厅里鸦雀无声。

杨慧翻了个身,她跟赵安睡在一起,两人也不敢去没人的角落,跟其他人挤着,前后左右都是人,这样的床铺分布给了他们一点安全感,人多的时候就没那么怕了。

她紧紧握着拳头,本来不长的指甲陷进肉里,时间久了才察觉到疼。

赵安从身后抱着她,她个子矮小,身材瘦弱,可以被赵安围住,她的背抵着赵安的胸膛,男朋友的心跳是她在黑暗中唯一的慰藉。

比起独自来到这里的任务者,她跟赵安应该算是幸运的了吧?

至少在这个危机四伏的鬼地方,他们还拥有彼此。

一阵夹杂着汽油臭味的香水味忽然从楼梯的方向传来。

杨慧瞪大眼睛,不由自主的抖起来,抱着她的赵安也没好到哪儿去。

空气中甚至传来一股尿骚味。

跟那劣质香水味混在一起,形成了一股更难闻奇怪的味道。

杨慧紧紧抓着赵安放在自己腰前的手,耳边是大得震耳欲聋的心跳声。

那味道越来越浓,浓到杨慧觉得自己的嗅觉已经失灵了。

除了那股香臭难分的味道以外,其余的她什么都没感觉到。

目之所及满是黑暗,耳边只有心跳声,除了嗅觉之外,其它感官都派不上半点用场。

她能感觉到赵安抱着她的手更用力了,好像要把她揉进他的骨血里。

时间一秒一秒过去,杨慧发现自己什么都闻不到了,她的鼻尖再也嗅不到那股奇怪的味道。

被一种味道包围之后,时间一长,鼻子就自动屏蔽了。

她咬着手指,瞪大双眼,像一只受惊过度的猫。

她甚至觉得周围的一切都是虚假的,只有她身后的赵安是真实。

杨慧陡然一惊,汗毛倒竖——赵安是真实的吗?

他真的跟她一起进了里世界吗?

这里有真的东西吗?

还是这一切都是她臆想出来的?

杨慧在恍惚间想爬起来。

却被抱着她的手死死压住。

她动弹不得。

闲乘月察觉不到杨慧那边的情况,他依旧维持着平躺的睡姿,宿砚的手还牢牢的抓着他的手腕。

抓的时间久了,宿砚的手心起了一层薄汗,热量穿透衣袖,让闲乘月的皮肤也能感受到。

宿砚闭着眼睛,高大的身躯微微蜷缩,好像也正处于恐惧中,唯有闲乘月能给他带去安全感。

之前的那股臭味闲乘月已经闻不到了。

他甚至不知道“客人”现在在哪个方向。

但是可以肯定的是,“客人”已经来了,正在挑选“它”的猎物。

只是他们都听不见动静,看不见发现了什么,嗅觉也被浓烈的臭味的淹没。

在这个时候,他们就聋子瞎子,只能任人宰割。

闲乘月不认为自己今天会死。

昨天下午他跟莉莉说了话,被“电”伤了皮肤,但昨晚“它”却没有对他下手。

而陈奋昨天显然没有跟莉莉搭过话。

触发“它”的不是莉莉,而是其它什么东西。

他平静的分析着,却发现宿砚捂住他手腕的手正在微微颤抖。

闲乘月在心里叹了口气,觉得自己真成了奶爸,他用另一只手拍了拍宿砚的手背,给予宿砚无声的安慰。

可能是宿砚太过依赖他,也可能是宿砚的那一句“我护着你”打动了他。

闲乘月没能对他心狠到底。

在里世界里,他从没遇到过宿砚这样的人。

他以为无论哪个世界,只有她会这样,对别人不加防范。

宿砚在闲乘月轻拍他手背的时候浑身一僵,嘴角轻轻的翘了起来。

哪怕闲乘月是块石头,现在也已经被他捂得差不多热了。

对别人来说,黑暗带来的是恐惧,对宿砚而言,黑暗正好是孕育暧昧的温床。

闲乘月的心思并没有落在宿砚身上,他闭上眼睛,似乎听见了一声极轻的,宛如幻觉的痛呼声。

好像有人在尖叫,可仔细一听,却又什么都听不见。

听不出男女。

闲乘月忽然毫不留情的拉开宿砚的手,直接坐了起来。

就在他坐起来的那瞬间,头顶的灯忽然打开,亮光瞬间驱散黑暗,闲乘月下意识伸手盖住了眼睛,等眼睛开始适应亮光之后才移开。

他站起来,目光扫视大厅里的所有人。

“啊!!!——”

男生抱着自己的头,蹲在地上大叫,他手脚并用的往前爬,直到爬到另一边的人群中,才满头虚汗的四肢撑地,艰难地往后看去。

这个晚上过得那么漫长,但又结束的这么快。

女孩倒在血泊中,长发盖住了她的脸,四肢平摊,她身下的血染红了被子和地面,肚子就像陈奋一样被人剖开,鱼钩勾住肚子上的皮肉向两边拉开,鱼线被黏在地上,内脏散落在她的身旁。

但跟陈奋不一样的是——她的脸旁还有一根完整的舌头。

不仅仅是她,睡在她旁边的中年男人跟她一样,也被割去了舌头,剖开了肚子。

诡异的是男人身下却没有半点鲜血。

大厅里悄无声息。

大叫的男生惊恐的抓着身边人,他颠三倒四地说:“昨、昨晚、我、我什么都没听见!”

他似乎唯恐别人不相信,又高声大喊:“我真的什么都没听见!我只是闻到了臭味!就、就跟陈奋那天晚上一样!”

他胡乱的抹着自己的脸,表情甚至有些狰狞:“孙玥昨晚就睡在我和孟叔中间!我还是面对着她睡的!我真的什么都没感觉到……”

似乎是在害怕,又似乎有些内疚,甚至还有点庆幸。

男生呜咽起来:“我昨天跟他们一起在城堡里走动……”

“我是不是也要死了?啊?是不是?”

闲乘月走到两具尸体旁边,被剖开的肚子就是他们的死因。

可刚被剖开的时候,他们应该还没有死,他们活生生的感受着自己被开膛破肚,因为被拔掉了舌头,甚至连求救声都发不出来。

明明有人就睡在自己旁边,自己却无法求救。

闲乘月没有把这些说出来。

怎么死的,死得受不受罪不重要,重要的是有没有留下线索。

再凄惨的死相,要是没能留下线索,说出来也不过是让其他任务者更害怕而已。

害怕到极致的人,能做出很多不理智的事,闲乘月不希望任务者给他添麻烦。

“你看舌头。”白杨蹲到尸体旁边,“这舌头也太厚了吧?”

他看向男生:“她叫孙玥是吧?你们一起行动过,她的舌头很厚吗?”

男生没有回答白杨的话,他迷茫的摇头,崩溃地说:“我不想死!我不想死!”

“我刚找到工作,我妈还在等我回家!晚上家里要庆祝我找到工作,我不想死!”

他想起昨天还跟他说,出去之后要去商场买件新衣服的孙玥。

想起昨天一脸胆战心惊,说自己出去了得去帮朋友打官司的孟叔。

他们昨天还那么鲜活,跟他一样害怕,又跟他一样假装坚强。

怎么一夜之间……就变成了这样?

他就睡在他们旁边,就差一点,就那么一点点了……

男生失魂落魄,他不再大喊大叫,而是在所有人的目光中,摇摇晃晃的往楼梯上走,他双眼无神,像是一具没有灵魂的傀儡,也听不见其他人的声音。

还是闲乘月给了宿砚一个眼神,宿砚迈开长腿,一把抓住了男生的手腕。

闲乘月微抬下巴,冲宿砚说:“扇他。”

宿砚:“……”

抬手就是一巴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