敲门声还在持续,但只剩下轻微的,几不可闻的声音。
没人敢去开门,谁都不知道开门后要面对的是什么,不知道门外是什么样的危险。
如果他们开了门,自己可能也会陷入危险当中。
宿砚轻巧的跳到地上,慢条斯理的穿上鞋,他走到门口,正准备开门。
就他的手要触碰到门栓的时候,却被忽然出现在他身后的人握住了手腕,宿砚一转头,发现闲乘月就站在他背后,悄无声息。
既然不能说话,交流就只能靠眼神。
宿砚看着闲乘月的双眼,他在这双漆黑的眼睛里看到了自己的倒影。
闲乘月的目光冷清,似乎即便闲乘月在看他,眼里也没有他。
宿砚在瞬息间回过了神,看了看外面。
陈炜也爬了起来,除了宿砚这个不知道是天生胆大还是无知无畏的人以外,陈炜和闲乘月都是老人。
至于赵峰——这种人从来都是语言上的巨人,行动上的矮子。
闲乘月沉稳的打了个手势,陈炜点点头。
然后陈炜把宿砚推到一边,自己抓住了门栓,随时准备抽出来。
宿砚抿紧着唇,看向陈炜的目光瞬间变得凶恶,但又迅速收敛,再次变得平常。
闲乘月则站在门跟前,如果外面真有怪物,第一个面对怪物的就是闲乘月。
陈炜的手指在门上轻敲了三下,他的动作很轻,没有发出一点声音,直到手指第三次落下去。
——陈炜猛然拉开了门!
闲乘月在那一瞬间探出身,抓住了靠在门边的人的衣领,他动作很快,疾迅如风,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门外的人早就已经没有力气了,陡然看到生的希望,全都往里面爬。
闲乘月的眼睛漆黑,目光看向对面的屋子。
那间屋子的门敞开着,一个臃肿的身形一晃而过。
陈炜还没来得及关门,一张脸忽然出现在闲乘月眼前!
闲乘月面无表情,平静异常。
那是一张肿胀的脸,分不出男女,冰凉的水从它的头发滴落下来,黏腻的液体布满它的皮肤,青紫的纹路隐藏在白得近乎透明的皮肤下。
它的瞳孔和眼白几乎融在了一起。
鲜血布满它的身体,腥味和臭味从它身上蔓延出来。
闲乘月没有动。
它的眼睛微微转动,看向闲乘月身后。
闲乘月缓慢的动了动手指。
陈炜咬着牙,在心中默默倒数,然后用尽全身力量,瞬间关上了门。
关门的那一瞬间,陈炜把门栓插进去,紧张的心脏几乎停跳。
陈炜脱力地一屁股坐到了地上,他伸手抓住胸口的衣服,不停喘气。
门关上了,似乎也安全了。
闲乘月转头看向刚刚被拉进来的人,一共五个,四男一女,他们缩在屋子的角落里,全身都被淋湿,颤抖的抱着自己的膝盖,每个人都瞪大着眼睛,神情恍惚。
一切再次归于沉寂。
闲乘月坐到了床边。
陈炜把自己的被子扔给了缩在角落里的人,夜晚阴冷,不能取暖一定会感冒,如果发烧,在这个村子里不可能找到感冒药,烧到最后也得死。
不过躲在角落的人还在恍惚,全都没有回过神。
有人咬着自己的拳头,强忍着不哭出来,有人把头埋进膝盖,肩膀不停耸动。
在所有人都觉得安全了的时候。
一颗巨大的头颅忽然冲破窗户,探进了室内。
肿胀苍白的脸,满脸的黏液,五官因肿胀挤成一堆,随着头的转动,长长的湿发在地上滑动,滑出水渍。
它的眼珠不断转动,像是野兽在找自己的猎物。
梁舒和谢悠敏紧闭着眼睛,死死捂住对方的嘴。
赵峰自己捂着自己的嘴。
室内安静到似乎只能听见紧张的心跳声,没人敢动,瑟缩在角落里的五个人浑身湿透,僵硬地坐在那,泪水和汗水以及头发上腥臭的水混合在一起,喘息声伴随着水从发梢滴落的声音在屋子里回荡。
终于有人崩溃了。
缩在墙角的男人满脸水和汗,他眼睛通红,脸色惨白,明明已经背靠墙壁,却还是不断的想往里靠,双腿不停往前蹬,蹬中了一个人的后背。
“别杀我……别杀我……”男人瞪大眼睛,喃喃哀求,“我家里还有孩子……”
他身边的人紧紧捂住自己的嘴,绝望的情绪开始传染,紧挨着他的两个人浑身发抖,但还没等他们也跟着男人张嘴——
周围的空间似乎忽然被压缩,一切就发生在眨眼的瞬间。
刚刚还在边的人头猛然出现在他们面前!
那双似乎被蒙了一层白色的膜的眼睛,一点响动就让它转动。
男人崩溃痛哭:“凭什么是我来这儿!!”
“凭什么?!那么多坏人,小偷,杀人犯,凭什么不是他们?!”
男人绝望地大喊,双手在空中乱抓。
不过是一刹那的功夫,怪物伸出爪子一样的手抓住了男人的头。
所有人都目视着它紧抓着男人的头,它的指甲陷进了男人的头骨里。
男人疯狂大喊:“救命!救救我!!我不想死!我不想死!”
他尖叫着,哭喊着,就像一道影子,被怪物从窗户抓了出去。
阴冷的晚风从破损的窗子灌进来,宿砚往外看了一眼,一轮明月就挂在空中,但它的光辉驱散不了黑暗,反而让这个夜晚更加寒冷。
地上的黏液臭不可闻,屋里的人睁着眼睛,唯恐怪物再次出现。
只有闲乘月躺在床上,闭着眼睛,似乎是睡着了,又似乎随时都能醒。
屋子里有人在哭,但不敢哭出声,只有肩膀在不断耸动。
一天的时间,打破了他们十几年几十年的认知。
天光破晓,当第一缕清晨的阳光从窗外照射进来,驱散室内的黑暗时,呜咽声和哭泣声才终于响起,蹲在墙角的四人放声大哭。
闲乘月睁开眼睛,他翻身下床,身上的衣服有了点褶皱,闲乘月不慌不忙的整理了自己的衣领,然后朝门外走去,陈炜连忙跟上,两人一起走出了屋子。
梁舒和谢悠敏连忙去照顾蹲在墙角的四人。
“没事了,没事了。”梁舒重复着,她自己也是一身虚汗,安慰别人的时候自己也忍不住一起哭。
四人中的年轻男人一把抓住了梁舒的手,他骇然道:“它是从五人间过来的!”
“不是我们把它引出来的!”
男人神经质地絮叨着:“我们没有发出声音,没有!不是我们引出来的!”
“不是我们……”
院子里满是尸体。
另外一个屋子的门紧闭着,还没人出来。
闲乘月走到最近的一个尸体旁边,蹲下去仔细查看,这些人的尸体都像是被泡过一样胀开了,陈炜也连忙蹲下,小声问:“闲哥,他们是淹死的吧?水鬼?”
闲乘月没回话,只是沉默着继续检查,院子里一共六具尸体,昨晚被从他们屋子抓出来的男人尸体不在这儿,闲乘月伸手扳过尸体的头,他的目光放在尸体的脸颊和手臂上,都有星点的血斑。
他捏开尸体的嘴,陈炜探头去看:“牙龈出血了。”
闲乘月忽然说:“摸他的腹部。”
陈炜连忙把手伸进尸体的衣服里,他眨眨眼,不敢置信地说:“还有余温。”
这证实了闲乘月的想法,他点点头:“走吧。”
难得闲乘月愿意跟他说话,陈炜连忙跟上,小心翼翼,十分谄媚地问:“闲哥,我们去哪儿?”
闲乘月:“洗脸刷牙。”
直到两人离开院子,宿砚才和赵峰一起出来。
赵峰恶狠狠地嫉妒道:“那小子长了张乖脸,没想到这么有心机!”
赵峰看向宿砚,发现宿砚没理他,撇了撇嘴。
宿砚看着院子里的尸体,他对尸体没什么兴趣,直接迈过了尸体,他的目光紧盯着闲乘月离开的方向,甚至没跟赵峰打招呼,也朝闲乘月的方向走去。
赵峰刚走了两步,看到地上的尸体连忙往后跳了一下,连忙拍了一下自己的胸脯,自言自语道:“都是怪胎。”
他们对面屋子的门终于打开了,一群男女尖叫起来。
听到尖叫声以后的赵峰有些得意,他理了理自己的衣领,绕着尸体走,头也不回的离开了院子。
闲乘月来到昨晚经过时看到的村口的井边,井口盖着厚厚的石板。
陈炜不明所以:“村民把这口井封了?”
“他们去河边担水?”
“没水?”宿砚小跑到闲乘月旁边,闲乘月已经无视他很多次了,宿砚递出一张湿纸巾,在闲乘月眼前晃了晃,“擦把脸?”
闲乘月微微转头,看向宿砚,宿砚朝闲乘月笑了笑:“广告说还能消毒杀菌。”
没等宿砚继续说下去,闲乘月就接过宿砚递到面前的湿纸巾,微微点头,语气没有任何起伏:“谢谢。”
宿砚看起来有些紧张:“我以为你不会理我,你看起来很……嗯……高冷。”
宿砚看向闲乘月,却发现闲乘月并没有看他。
宿砚抿了抿唇,眉宇间有浓重的戾气一闪而逝。
然后他跟着闲乘月的目光看过去。
村子中间的小路上出现了一行人,这群人穿着青灰色的长袖长裤,挽起了裤腿和袖口,衣服上都有补丁,他们胡子拉碴,头发杂乱,手里还拿着农具。
“是村民。”宿砚轻声说。
向他们走来的村民只有二十多个,全是男人,全是壮年男人,他们不像老村长那么诡谲阴森,看上去和正常的活人没有区别,有人边走边吐痰,发出震天响的吸痰声,有人边走边抠眼屎。
“老潘说昨天来人了。”村民们走到井边,他们倒是很热情,“是想打水洗脸?马上就能打了。”
“你们是从哪儿来的?大城市吧?听说大城市的女人穿尼龙袜是不是?上次有卖货郎路过的时候跟我们说的。”
“还有画报!听说美国女人不穿衣服!”
“听说城里有百货商场,里面都是洋人。”
“城里的女娃还要跟男娃一样读书。”
他们并不需要闲乘月他们回应,互相也能聊起来,他们走到水井边,十几个人一起用力,嘴里喊着号子,把石板从井口挪开。
“村里就一口井,下午封上,早上打开,哎,真麻烦。”
“我先打一桶回家,别抱怨了,也就一会儿的事。”
村民们一个个打水,闲乘月走到一个十八九岁的村民身边,村民嘴里嚼着红薯干,看见闲乘月以后从兜里抓了一小把红薯干,笑着露出一口白牙:“吃吗?”
闲乘月能看到他指甲里的黑色污渍。
“谢谢。”闲乘月接了过去,他问,“为什么要封井?”
村民:“潘叔没和你们说?我们村有怪物,晚上家里不能有水。”
闲乘月:“井不在任何人家里。”
村民挠了挠头:“潘叔让我们把井封上,潘叔说的话没有错过,听就行了。”
闲乘月看向那口井,村民们正在打水,一桶桶井水被打上来,有水泼溅在井边。
水落地的时候,闲乘月听见了敲击金属的声音。
一瞬间,周围的景色变化。
他们回到了院子里。
“要准备祭祀了。”老村长站在院子中间,他背着手,阴鸷地看着每一个人。
“你们要去找一碗无根水,一只活鸡,一碟点心和一杯酒。”
人群鸦雀无声。
他们刚刚都在不同的地方干不同的事,当耳边响起金属敲击的声音时,他们就像被磁力吸引的磁铁,全部在院子里排列好了,跟军训一样,从左到右,由高到低。
一排四个人,一共四排。
昨天的二十四人,现在只剩下十六个。
老村长这次没有把人抓出来,而是伸出枯瘦的手,指了过去:“第一排去找水,第二排去找鸡,第三排找点心,第四排找酒。”
他咳嗽了一声,吐出一口浓痰,嗓音嘶哑:“五天后就要祭祀了,你们只有五天时间。”
老村长再次离开了院子,临走前,他的目光扫过所有人的脸。
每一个被他扫过的人都背后发寒。
“去哪儿找无根水?无根水就是雨水吧?不下雨的话怎么办?谁家会收集雨水?”
“这里又没有点心铺,去哪儿弄点心?”
“酒?这里粮食都不够吃谁还会酿酒?”
“怎么办啊……我们怎么办……找不到会死吧?肯定会死是不是?!”
跟闲乘月一组的人,除了宿砚,另外两个都脸色苍白,他们要找的是活鸡。
但这个村子——没人养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