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梯门打开,西装革履且面无表情的黎向衡出现在施愿的面前。
不知是否为巧合,他的目光半垂着,不偏不倚与施愿墨镜下的双眼对上视线。
埋怨的表情凝结在面孔之上,施愿的脑海一瞬间最先产生的不是黎向衡有没有听见的惊慌,而是自己现在挂着空挡,裙摆和丝袜之间的缝隙被风吹过,有种微妙的羞耻感。
她吞了口唾沫,把接下来准备继续pua黎晗影的话咽回肚子里,又见黎向衡似乎有从电梯出来的预兆,于是后退一步,半是心虚半是别扭地攥住袖口。
而还不曾走远的黎晗影瞥见黎向衡的身影,也折返回来,态度尊重地同他打了声招呼。
“大哥。”
黎向衡无视插足在他们兄弟中央的施愿,微微偏头打量着数日不见的黎晗影。
末了,问道:“你的脸是怎么了?”
在回来的路上,黎晗影就想好了遮掩脸部红印的借口,他回望黎向衡,面不改色地撒谎道:“早上洗漱的时候,没注意卫生间还留着昨晚的积水没干,所以不小心摔了一跤,脸撞在了洗手台的拐角上,谢谢大哥的关心,没什么大问题,只是看着有点肿了而已。”
……三好学生就是三好学生,连理由都找得那么牵强。
施愿顶着墨镜用余光瞥了眼走到自己身边的黎晗影,心底不屑之余,又禁不住感叹虽然理由找得不好,但不擅长说谎的他,在说谎时候的心理素质倒是很强。
黎向衡对黎晗影的说辞不置可否。
他简单叮嘱道:“等会儿我会让家庭医生为你过来简单处理一下的。”
待黎晗影点头道谢,他又转过来对着施愿,语气不复面对亲弟弟时的疏离客气,“父亲规定了如果没有必要的事,不准夜不归宿,你已经全部忘记了是吗?”
施愿最讨厌黎向衡这副区别对待还要居高临下的态度。
她仗着黎向衡看不清自己的神色,在漆黑墨镜下毫无仪态地翻了个白眼。
“对不起,我下次不敢了——”
接着,她拖长语调,沙哑的嗓音娇滴滴的,道歉却显得没什么诚意,“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情,我这段日子以来心情特别不好,所以昨天去找月月喝酒,结果醉倒睡她家了。”
许沁月常住的房子距离黎晗影的住处不远,她宿醉醒来,脑袋昏昏沉沉的开不了车,拜托周末同样要回到家中的黎晗影将自己一起带回去,也算是人之常情。
只是尽管理由找的充分,但很容易说得越多越是出错。
因此施愿堵住了黎向衡追问的话头,伸了个懒腰故意打着哈欠说道:“我昨天一晚上都没睡好,真的很困,想上去补个觉,哥哥你问完了能不能麻烦让让?”
黎向衡岿然不动:“你进来就是,我想起来有个东西忘拿了还得上去一趟。”
施愿心里暗暗叫苦。
好不容易把黎晗影赶去楼梯,可同样的态度、同样的说法,她却不敢拿来对付黎向衡。
反正只是几十秒中而已,忍忍就是了。
她硬着头皮,低敛眉眼进入了轿厢。
不识相的黎向衡又询问起在场的另一个人:“阿晗,你不进来吗?”
“不了。”
黎晗影接收到施愿瞪过来的不善目光,笑道,“走走楼梯,锻炼锻炼身体也挺好。”
……
电梯上升的速度很快,升到黎向衡居住的五楼不过一眨眼的功夫。
施愿紧挨着空间边缘,连一片裙角都不想和对方过多牵扯。
然而,柔婉的机械女音提示五楼已到,黎向衡却没有出去,而是按下了关闭键。
做完这件事,他又取消了施愿前往六楼的按钮,任凭电梯停在此处一动不动。
“……我还要上去呢,哥哥这是干什么?”
见此情形,施愿嗅到了一丝不妙的气味。
但为了不叫黎向衡察觉到异样,她不得不装成懵懂的模样发问。
黎向衡黑沉沉的眼睛偏了过来,他将施愿盯得心里发毛,又骤然情绪不辨地开口说道:“我竟然不知你和你闺蜜的关系好到了这种程度,她竟然会关心你有没有穿内裤。”
施愿整个人差点跳起来。
他听到了……
他果然听到了!
大宅的每一处空间,哪怕置身于电梯之中,也有着一年四季26度恒温的中央空调,和煦的暖风吹拂着施愿的发丝和脸上细小的绒毛,施愿却吓得手脚发凉。
她暗自责怪自己为何要嘴快,又实在不清楚黎向衡听到了多少。
简短估算过时间,施愿思忖按照电梯下落的速度,黎向衡绝不可能把她和黎晗影的对话一字不落地听去,便一咬牙,装傻充愣道:“大哥到底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
黎向衡勾起唇,并非笑的弧度:“你昨天究竟在谁家,需不需我给许沁月打个电话?”
沾上他就像鞋底踩上了一块黏糊糊的口香糖。
无论是用手扯还是用水冲洗,总要留下不干净的污渍。
施愿索性启唇,故作坦荡地报出一串数字来,气愤指责道:“号码我已经告诉给你了,你打电话过去问好了,真不明白是为什么,明明我在这个家住了十年,也算哥哥半个亲人,结果黎叔叔去世后哥哥又是想把我赶出家门,又是找其他的借口针对我欺负我。”
“早知道是这样,我还不如当初在飞机上跟我的爸妈一起死了算了——”
施愿之所以敢在黎向衡拨通电话前先发制人,不过是仗着曾经许沁月为她打过无数次掩护,这一次她笃定对方也能与自己配合得天衣无缝。
她搬出亡故的父母和黎见煦给黎向衡扣帽子,继而掩面就要假哭。
谁知呜呜两声刚从喉咙里出来,黎向衡就不为所动地冷凝眸光,冲她发出警告:“施愿,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心里在想什么,你不想离开黎家的庇护,不想失去颐指气使的权力,你想要继续做人上人,要是听话点也许我还会考虑——”
“但如果你存着心思,像勾引我一样去勾引黎晗影,我保证你最后只会一无所有。”
黎向衡波澜不惊的每句话都如铁锤般高高举起,然后重重砸进施愿的听觉神经之中,昨夜直到现在,除却酒水没有吃过一点食物的她禁不住感觉到头昏眼花。
她望着青年说完之后,打开电梯门漠然离开的身影,伸手搀扶在侧旁的扶手上,缓了片刻,气得笑出声来,咬牙切齿地说道:“黎向衡,走着瞧吧,你总要为你的话付出代价!”
……
施愿勉强走回房间,泄愤似地一脚踢上大门,又将其彻底落锁。
只剩下百分之三电量的手机上显示着一条未读微信。
点开对话框,是黎晗影发来的,问她是否已经上床休息。
黎晗影的消息状态仍然在正在输入中,显然这个问题不是他最想要得到的答案。
心火未平的施愿将从黎向衡那里受到的气发在他身上,刻意晾着他不回复,将手机充上电后,又去衣帽间选了套丝绸睡裙和干净的内衣内裤,走进浴室泡起了澡。
一个小时过去,她将里里外外搓了个干净,敷上面膜,吹干头发,才慢吞吞走出来。
打开手机一看,黎晗影的输入状态消失,屏幕上却仍然只有干巴巴的一句话。
施愿猜测他要说得还是那些“对不起我会补偿给你”之类的没用废话,坐在床边思索几秒,用美甲哒哒敲击着手机发送道:【我们的事情好像被黎向衡发现了。】
【他刚才把我堵在电梯里,说了一些很难听的话。】
安静许久的黎晗影几乎是秒回:【发生什么了,愿愿?】
装什么,还以为他真的有心思睡着觉。
结果还不是假装高冷,实际上守在手机边上等待自己的回复。
施愿鄙夷地撇了撇嘴,再次刷了会儿美妆视频晾他十分钟,才不紧不慢地打字:【我那会儿又不知道他坐电梯下来,说你关注我穿没穿内裤的时候,正好被他听见了半截。】
【电梯旁边就你和我两个人,他认为那些话都是我拿来勾引你的。】
【对了,黎向衡还说我只是寄住在黎家的一个孤女而已,他心情好可以留我多住一会儿,但要是我不听话不顺着他的意思,他随时都能够把我赶出去。】
【就连黎叔叔分给我的房子和财产,他也有办法全部拿走,让我一无所有流落街头。】
施愿搜刮着脑子里能够想到的文雅但恶毒的词汇,骂人脏话之类的太不符合黎向衡的身份,说给黎晗影听他也不会相信,只有这种轻描淡写的倨傲言语,才能放大他的冷酷无情。
对话框里又沉寂了足足一刻钟。
等到施愿不耐烦想闭眼入睡之际,黎晗影的消息终于姗姗来迟:【不会的,愿愿,大哥不是这样的人,他说的可能都是些气话,他对你还是有感情的。】
施愿一阵无语。
从前和黎晗影接触不深,她只知道对方算是奇葩倍出的黎家人中难得的正常子孙。明明处理起陆观承来也很是干脆利落,怎么到了自家人这里,反倒变成了另一副模样?
……黎向衡到底给他下了什么药?
他们又不是同胞兄弟,传言还说就是因为黎见煦婚后和黎晗影的妈精神出轨,才逼走了第一任夫人——大房和小三的孩子也能建立这么深厚的兄弟情吗?!
施愿感到匪夷所思。
她在嫌弃黎晗影对待家人有着盲目的信任感同时,又突然阴暗地想到,正是因为这样的性格,她选择了黎晗影,要达成自己的目的,嫁进黎家然后彻底拿捏他也变得十分容易。
在黎向衡那里承受的屈辱倏忽卸下了许多。
施愿几乎迫不及待想要看见黎晗影完全相信自己,成为自己的狗的那天到来。
她瞳孔间闪烁着恶意的兴奋,低头组织起挑拨离间的言语:【是是是,你的哥哥弟弟都是好人,整个黎家就我一个不懂事的大恶人,所以被你强迫了也是我活该。】
【我说的任何话你都不要听好了,就让我自己一个人等着被黎向衡赶出家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