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最开始祁叙珩留给宋漪妍的印象着实不算太好。
外头有雨，孟婧收衣服时顺手把已经干透的白大褂取下来。
“这件衣服在外面晾好几天了。”孟婧抬头看她，“是你的还是高梓涵的，如果是高梓涵的我就重新挂回去。”
“等会先别挂，是我的。”
宋漪妍正盘着腿坐在床上，对着空白演示文档抓耳挠腮，内容实在磕巴，最后索性丢到一旁探出头：“你和高梓涵又吵架了？”
“我俩什么时候关系好过。”孟婧声音听不出起伏，“她抢我男朋友的时候就该知道迟早会有这么一天。”
宋漪妍笑了，补充道：“所以现在是前男友。”
孟婧靠在桌边玩手机，自上而下扫了眼宋漪妍，见她把衣服折好放进塑料袋，随口问：“要出门？”
“有些事要处理。”
宋漪妍盯着手上的东西看了几秒，立马移开视线。
这是祁叙珩不要的东西，但是她却固执的拿回来洗干净。
在家里宋言尽管对她严厉，但是也只是学业层面上，有童忠永在，从小到大也不存在要帮家务事的情况，说不上是十指不沾阳春水，但也确实是生活经验不够丰富，甩上去墨点清理起来还花了她不少功夫。
一回神就想起那双淡漠的眸子。
戴宁笑她说，也不知道这么努力图的是什么。
宋漪妍只是挤出个笑，送给他单纯赌气四个字。
她不怕担责任，错了就是错了，赔礼道歉也是理所应当，是她的问题，没有理由逃避。
总归不想欠那个臭脸王。
到医学院门口，她给戴宁打了电话。那头传来的声音里藏不住幸灾乐祸。
“宋奶奶你也有今天。”他笑，“终于轮到你给别人赔礼道歉。”
“我平时给你道歉的次数也不少，但废话可以少一点。”宋漪妍边说着，环顾了一圈四周，“不过说起来，我从外面路过这么多次，还是第一次真正进医学院，里面原来长成这样。”
“建筑风格很保守。”戴宁想了想，“应该不是你喜欢的类型。”
宋漪妍默默在心底“嗯”了声，确实。
整栋楼现在看下来没有任何设计感，四处都是方正，没有圆角，如果硬是要用夸奖的话，只能说是接地气，花园不种花，入眼满院子绿油油的青菜。
“看不出你们学院还挺环保，生态循环。”宋漪妍开玩笑，“等成熟了是不是还能拿回去做餐饭。”
戴宁想了一下说：“如果你不介意这些菜是用的我们实验室解刨后的尸体当肥料的话....当然可以。”
宋漪妍的脸色瞬间变得难以捉摸。
“逗你的。”戴宁上课时间偷溜出来接的电话，轻勾了勾嘴角，“D栋503,上来吧。”
说完就挂了电话。
他这几天忙着准备全国大学生医学技术技能大赛，一日三餐全靠同学救济，或许男人总归是要做出番事业才算有脸面。
对此宋漪妍举双手赞成，甚至夸下海口，说要夺下赛事主持人的位置，为他打气助威。
蹲在楼梯口抽了根烟，刚准备起身，余光视线里突然出现一个身影。
光看了个裤脚就认出来了。
戴宁站起来，悄悄把火星掐掉，拍了拍衣角，正了神色：“是下课了吗？”
祁叙珩只是路过，闻声脚步微顿，淡淡瞥他一眼，倒也浑然不在意这些小动作，顺着他的话道：“还没，我实践汇报，先走。”
短短三句话已经把事情交代的非常清楚，完全不脱泥带水。
是祁叙珩做事的风格。
市面上有很多恐怖题材的影视作品的背景设定都在医学院。
宋漪妍曾靠在石灰柱子上吐槽过，有些片子从来都是为了唬人而做出那些血淋淋的画面。
她提着袋子的手轻微发汗，楼道的灯忽明忽暗，突然验证白熊效应，越是不断重复告诫不要去想的东西越会浮现在脑海。
戴宁以前跟她聊天的时候提到过，医学院的负一楼是养殖基地，闭塞的环境不太透风，里面甚至有腐烂的气味，加上这会几乎没人。一时后背有些凉飕飕。
宋漪妍攥紧手心，心跳声震耳欲聋，总觉得会从哪里突然冒出个血淋淋的窟窿。
深吸了口气，她沿着路标往里面走，周围安静过分，凡事物极必反，她越走越不安心。
走到一半，找了个看起来安全的转角，宋漪妍轻喘着气，背贴着墙，打算请求外援戴宁帮忙，拿出手机联系人，手指不受控的在抖。
刚翻到通话页面，似乎听到旁边的走道有脚步声，吓得腿不自主哆嗦。
声音似乎越来越近，宋漪妍心跳已经到嗓子眼，她更不敢动了，连呼吸都放得很轻。
可那人却不放过她，喊道：“同学。”
什么同学，她不认识同学。
一声尖叫从楼道响起，宋漪妍慌得拔腿就跑，结果没注意那有台阶，脚腕瞬间弯折失去重心，整个人直直往下坠去——
落下去之前，她条件反射下意识想抓根救命稻草，反正手心里是拽到了东西，只不过没起太大作用。
天旋地转过后，宋漪妍听见了一声轻微闷哼。
或许她应该感谢，楼层之间设置间隔不大，除了腰侧有撞到，其他地方似乎还算完好。
但是身下的触感告诉她事情没那么简单。
果不其然。
周澈慢悠悠从上头走下来，试探性吹了声口哨，饶有兴致的打量起眼前的场景。
“妹妹你很有毅力啊，一次不行还来两次，方法一个比一个用的别致。”
男人笑着拍了拍她肩，“别装死，可以睁眼了。”
宋漪妍当时确实怔愣了片刻，她是真不知道到底出了什么状况，身体止不住僵了下，半晌，偷偷尝试睁开一道缝往外看。
“你很闲？”一道声线偏低的男音忽然道，“那再熬两个通宵写会议记录应该也没什么问题。”
宋漪妍往说话的方向望去。
周澈立马转为憋笑。
“没说你，说他。”祁叙珩转头时恰好对上她的视线，他垂眸看向宋漪妍，扬了扬下巴示意：“领带可以松了？”
她这才注意到手上还攥着东西。
“对不起。”宋漪妍叹了口气松开手，暗道最近真是触霉头，解释说：“我不是故意的，当时实在是太害怕了，不小心牵连了你。”
尽管道歉的话语很的苍白，但她实在是找不出别的适合此时语境的开场白。
“道歉有用吗？”祁叙珩半眯着眼沉吟了下，发现两人靠的太近，眉头轻皱拉开距离，亲自总结道：“没用。”
宋漪妍低着头不作声。
祁叙珩盯着她：“这是第二次。”
宋漪妍没说话。
“没有下一次。”祁叙珩深吸了口气，太阳穴隐隐作疼，“现在从我身上起来。”
她照着办，安安分分站在一旁听候发落。
两人滚下来的位置似乎不太凑巧，南城最近在梅雨时节，一周难得见几回太阳，地板湿漉漉，混杂着一旁菜园子里泥水，印在他们衣服上。
宋漪妍还好，深色卫衣不显色，而祁叙珩则有些惨烈。
她想，这回的白大褂应该是真洗不干净了。
周澈“嘶”了声：“你这衣服脏了等会汇报怎么办，实验室还有没有备用的能换？”
“没有。”祁叙珩脸色有些不好看，不动声色的瞥了眼身侧的宋漪妍，顿了顿，移开眼：“换也来不及了。”
“那你打算怎么办？”周澈欲言又止，“要不还是我上去帮你借个吧，快得话来回也就五分钟，说不定还来得及。”
“马上到我。”祁叙珩有些头痛，“这边不能往后拖。”
宋漪妍眨眨眼，想起自己来医学院的本意，之前手上提的塑料袋倒在不远处，捡起来后发现，原本已经洗干净的衣服上也被溅到几滴脏水。
“穿这个吧。”她说，“污渍小很多。”
也算是目前的最佳解决方案。
祁叙珩迅速换好，整个人又恢复成她初次见他时的一丝不苟，浑身上下充满了严谨而又禁欲的气息。
他从侧门进入演讲厅，宋漪妍则跟着周澈从后门进。
那个傍晚，祁叙珩算是给她展示了一场近乎完美的演讲汇报，他考虑问题总是那么面面俱到，各种手术方案优劣分析的一清二楚，就连挑剔至极的老教授几乎也挑不出他学术的毛病，专业上的很多用词她并不明白，但是作为外行人也能明显看出他比别人出色一大截。
除了似乎看起来没那么整洁的衣装以外，没有缺点。
但有苛严的老师提出了这个问题。
作为未来的医务工作者，为什么会犯这种低级的错误，这在临床上可能导致致命性问题，请他解释原因。
知道逃不过，他倒也坦荡。
祁叙珩抬头，缓缓将目光落到观众席后排某处，眼神没有丝毫闪烁。
空气中有瞬间凝固，所有人都在等待他的回答。
“开场前发生了些不可预料的事情。”
宋漪妍无法形容那声音。
有些漫不经心，但同时似乎又能读出些无可奈何。
他看着她，或者说是看着台下，笑意未达眼底，抿了抿唇，过了好一会才吭声。
宋漪妍听见他说。
“我的人生难得遇上了意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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