辞归阁里设有宴请宾客的席位,于应柊端坐在主席位上,桌子上摆着的是徐矜带来的金露酒。
乐正祈一身粉裙,手执长剑雪蛟,缓缓从身前抬起。长剑凌厉如风,她舞在其中,犹如鱼得水,美不自胜。
乐正祈自幼学过长袖舞,身段柔美如水,舞剑时像是与剑融为了一体。旁边的乐师缓缓奏着《昭君怨》,乐正祈心领神会,将一出舞剑舞的出神入化。
于应柊虽是个神勇将军,但却偏爱这种细风细雨的忧愁小调,偏爱这种情意绵绵的小调,乐正祈刚会提剑时便给于应柊舞剑,如今过了许多年,他也看过了许许多多的舞剑,可唯独小阿祈的剑,舞的最深得他心。
不知何处传来了一阵笛声,随着剑舞和奏乐一起缓缓递进,乐正祈剑身回转,便看见是徐矜在吹笛,她想起了刚到花园时听见的笛声,悠扬旷远,安神宁心,她剑花舞的飞快,本有些凌乱,可在这渐缓的笛声中又安息下去了。
翩若惊鸿,舞若游龙。乐正祈袖子上的飞花随着雪蛟落地,旋转在空中像是一朵淡粉色的桃花,煞是好看,笛声随着乐正祈的剑舞而转变着调子,两个人像是已经配合了很多次一般,谁也不压着谁,又都融在其中,似为一体。
“好!”
雪蛟随着粉袖落地,乐正祈的剑舞也随之落幕,于应柊兴冲冲的站起来,走下席位站在两人身边:“好,小阿祈的剑舞真是越来越出神入化了!徐小子的笛声也是恰到好处……啊呀,若不是你爹不在这里,老夫真想直接去求王上,为你二人赐婚了哈哈哈。”
乐正祈惊了一下,脸上也有些发红,连忙说道:“您别瞎说,我与公子矜初次见面,怎能谈婚论嫁,莫说爹爹不在这里,就算是在这儿,也容不得您胡闹。”
被一个小辈说瞎胡闹,于应柊自然是不高兴的,但这人是小阿祈,再加上他想想后,的确觉得自己方才说的话考虑欠佳,也就一笑而过了:“是老夫不好,方才口无遮拦,还请乐正小姐万不要怪罪啊!哈哈。”
乐正祈知道老侯爷是在说笑,便也不再羞恼了。只是在一旁一直没有说话的公子矜倒是眼眸深沉,不由得看向了那个穿着粉裙,满脸笑意的娇艳少女。
前厅来祝寿的人慢慢散去了,月亮也爬上了侯府的枝头,乐正桓在后花园里为于应柊半了一桌酒席,算是家宴,公子矜已经跟着宾客们离开了,乐正祈吃了一会也觉得累回房了,酒桌上只剩下乐正桓和于应柊两兄弟,对着月亮把酒言欢。
按理来说,乐正桓与于应柊两人年岁相差许多,若是按辈分来说,于应柊能做乐正桓的叔叔了,但就是这样的两个人,却当了忘年之交的兄弟。
于应柊是在二十年前认识乐正桓的,那时乐正祈还没有出生,奉昌侯府还是一片祥和,春暖花开,四季轮转,可谓是人间仙境……
“于兄,于兄?”乐正桓酒杯举了一会,见于应柊没有反应,伸手拍了他一下。
于应柊像是大梦初醒,眼前虽不算破败的侯府,却远不是当年的奉昌了。
“今日见小阿祈舞剑,我就又想起华依了。”于应柊放下酒杯,手指有些颤抖。他知道今日不该提起这些,在他的寿辰上,还要提起乐正桓的心事。
提起亡妻,白日里那个圆滑世故的奉昌侯爷仿佛不复存在了一般,乐正桓愣了一下,沉默了许久,半晌也没有说出一句话。
“华依她,最爱舞剑……”
乐正桓仿佛能够从那个久远的辞归阁里,看见白日里女儿剑舞的场景,也仿佛能透过女儿,看见心爱的妻子昔日里绰约的身姿。
于应柊看着好友,心里也如同被凝塞了一般。都说人越到晚年,越爱追忆往昔,往昔种种历历眼前,恍然提起,却犹如前世一场梦了。
“我如今只希望阿祈能够平安,只要她能安安稳稳的过完这一辈子,我到时去找华依的时候,也好给她一个交代了。”乐正桓缓缓闭上眼睛,眼前仿佛是爱妻的样子,“……我绝不会……绝不会,再失去阿祈了。”
于应柊心中知晓他说的是何事,也只愿当年之事随风而去,万不再卷土重来……
两人大醉一场,相与枕藉于庭院,乐正桓差点误了上朝的时辰。
昨日虽忙了一整天,但夜里无梦,次日早上乐正祈倒是一身清爽,连忙送了送爹爹上朝。索性她也无事,便带着岁安去临街找杜芳馨了。
岐周规定,只有王公贵族才能够住在顺北大街,杜芳馨家是商贾人家,便只能住在临街的回汤巷。岐周与历朝一样,并不重视行商坐贾,但即便如此,奉昌侯府的小姐却还是和岐周最大的商贾之一——折枝阁的丫头做了朋友,全岐周人尽皆知。
如此有违上等规则的事情,岐周王却好似没有看见一般,人人都只岐周王最是疼爱这位奉昌侯府的乐正小姐,就连亲生的公主也不如,而乐正祈也并没有因此而恃宠而骄,倒是让世人也就不在乎那商贾丫头的身份了。
莫说帝京,就是整个岐周,杜芳馨都是乐正祈最为要好的闺中密友,两人自小相伴,无话不谈,乐正祈自然不在意这世人的目光。
与她那位在商场之中一手遮天的母亲高芍不同,杜芳馨虽是商贾,却生性喜静,她身子不好,极少出门,乐正祈又恰好整日闲不住,便常常到回汤巷来找她。
乐正祈来的时候,杜芳馨正在房间里做女红,她的手极巧,在全帝京也能排得上名号,也曾经作为寿礼进献给王后,博得一片喝彩,虽称不上贵女,但也是帝京女工第一人了。
“芳馨!”乐正祈提着裙摆坐到杜芳馨身边,乐正祈和她挤着一条凳子,青色的纱裙还是落在了地上,她目不转睛的看着杜芳馨手里绣着的鸳鸯,“还没有绣完吗,上次我见你时便是这对鸳鸯。”
杜芳馨抽出手来摸了摸她的头,将针线抽了出来:“这绣样是要给宫里进献的,纯妃娘娘指名要对鸳鸯,后日便要呈进宫里了,我今日多赶一些,明日便能陪你上街去。”
乐正祈冲她笑笑,两个小酒窝勾了起来,把头靠在了杜芳馨肩膀上。
“昨日应远侯爷的寿辰,府里办的如何?”杜芳馨将手中金线系了一个结,用剪刀剪断,绕在手上。
提起这件事情,乐正祈倒是想了一下:“花芯儿,我昨天遇见了一个奇怪的人。”
“奇怪的人?”杜芳馨偏头看着她,“为何?”
乐正祈从她肩膀上直起了身,抿着嘴角,似乎是在想着该如何形容他:“他总给我一种很熟悉的感觉……但他一说话,好像又没有了。”
听了这话,杜芳馨有些忍俊不禁:“怎么,你还希望人家是一个哑巴?”
乐正祈睁圆了眼睛,有些没想到她会这么说:“当然不是!”她想起徐矜的身份,“他是荆丘的那个质子,就是那个来了几年都一直在宫里禁足的那位,如今不知怎的竟在宫里做事,于爷爷将他带来的。”
“于老侯爷?”杜芳馨和乐正祈在一起多年,许多宫中秘事也是知晓的,这位荆丘质子她也听说过,只是也从未听说过何时竟从深宫中走了出来,还在应远老侯爷身边。
乐正祈摇了摇头:“我亦是与他初次见面,深宫之中,爹爹说最为复杂,我又怎么可能会去那种地方……但是,我总觉得在哪里见过他。”
杜芳馨不知道乐正祈说的这是什么感觉,她没见过太多人。只是瞧着乐正祈那副样子,低着头笑了笑:“那看来这位公子矜定是风华雅致,昂藏七尺。”
“花芯儿!”乐正祈轻轻打了她一下,眼里有些恼羞成怒,“我才没有!只是……只是……。”
“哼。”杜芳馨笑着回了一下,“好了,不闹了,这鸳鸯今日要是绣不完,别说是明日不能陪你出去,就是纯妃娘娘那边,我都是要挨板子喽。”
乐正祈听了这话立马不高兴了,紧紧抱着杜芳馨的手臂不放:“有我在,谁敢打你的板子!”
“好好好。”杜芳馨笑着哄她,“谁敢惹我们大小姐。”
乐正祈知道杜芳馨是在说笑,也就不再打扰她了,坐在一旁看着她刺绣,也是件赏心悦目的事情。
岁安并没有跟过来,她和杜芳馨的小丫鬟扶柳是好友,这时怕是两个小丫头结伴已经上街去了,乐正祈也没有再管,跟着杜芳馨在房里安安静静的待了一个下午,没想到晚些时候高芍竟然回来了。
“娘?您怎么回来了?”杜芳馨看着手里只剩最后一点的鸳鸯,将绣针放在一旁,乐正祈也站起来问了个好。
高芍放下身上的箱子,看着乐正祈笑了笑:“乐正小姐也来了啊。”
“今日铺子里无甚么事。”高芍从箱子里拿出了一块绣帕递给杜芳馨,“……宫里近日要办百花宴了,宫种花种不够,所以要向民间征集,我们家的花坊自然在内,为了这次百花宴,其余的便先放一放。”
“那这绣帕?”杜芳馨手里拿着那帕子,上边绣着的是一枝紫色的醡浆草,上面栖着一只蝴蝶。
“这是纯妃娘娘今日命人给我的绣样,说是要在每一盆花上都包裹着它……一共三十七盆,五日后便是百花宴,馨儿,这绣样就交给你了。”
杜芳馨听了这话,点了点头,虽然五日后便要交差,但为了家里的生意,她也只能硬着头皮绣了.
“阿祈,看来明日又不能陪你了。”杜芳馨握了握她的手,安慰道,“不过等这阵子过去,我大概就能空出时间了。”
高芍看着两姐妹笑了笑,“那你们两个好好玩,乐正小姐可要早些回去,最近街上也不太平……娘就先走了,不打扰你们了啊。”
杜芳馨见高芍要走,连忙帮她拿起地上的箱子,背在高芍的身上:“娘亲,回去别忘了点上沉香。”
“知道了。”高芍宠溺的摸了摸杜芳馨的额头,背着箱子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