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

雪下的很大,很厚,仿佛要盖住山间的一切,一切她所能看见的,她所拥有的,她爱的,她不爱的,似乎都被这场大雪淹没了。她就像是一条搁浅了的鱼,在岸边不断的挣扎,最后……最后……被大雪所淹没。

天边的云和月也都看不清了,耳边的声音也逐渐模糊起来,但眼前却忽然伸出了一只手,一只戴着翡翠镯子的手,瓷白的像个假人,她拼了命的想要握住。

声音越来越小了,大雪之中没有脚印,没有人迹,也没有那只记忆里的手,她逐渐淹没在了大雪之中……

她最终还是被淹没在了大雪之中……

……

“啊——”

乐正祈猛然从梦中惊醒,头上还冒着些薄汗,她攥着手里的云锦被,侧过身去,眼前还是雕花的紫檀木床头,乐正祈这才松了一口气,方才发生的一切,不过只是一个梦罢了。

尽管这样的梦她已经反反复复做过许多年了,但也依旧没有任何办法,这梦让她每晚都仿佛身临其境,第二天就像没睡过一样,可梦境这种事情,药石无医。乐正祈也就没有想太多,权当是一个梦罢了。

“小姐!小姐!您醒了吗?”门外是她的贴身丫鬟岁安,语气里有些焦急,想必是已经来过很多次了。

乐正祈听见岁安的声音,这才收拾好了神情,起身坐在床沿上,唤道:“进来吧。”

岁安立马推门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十几个小丫鬟,一个个低着头,手里拿着各式各样的东西,纷纷站在两侧。

“还请小姐快些吧,今日可是于老侯爷的大寿,切莫误了时辰。”岁安指挥着那些小丫鬟为乐正祈梳洗打扮,自己则在一旁为小姐准备着今日宴会所穿的衣物。

乐正祈却有些乏,她一整夜都不得安生,一大早起来又要准备宴会的事宜,现在浑身上下连骨头都是酥的,连半分去寿宴的力气都没有了。

“小姐,这件怎么样,红色大气,侯爷说了,今日要穿的艳一些,于老侯爷十年才过一次寿辰,这六十大寿,可要办的风光。”岁安手里拿着一件镶满珠花的红裙,上面的珍珠有她一只眼睛那么大,乐正祈知道岁安自小就喜欢这些红啊绿啊的,无非是她想看自己穿罢了。

“老侯爷的寿辰,哪有穿正红色的,叫那些个狗拿耗子的人看见了,又要说我堂堂侯府小姐,还要与于老侯爷争风头了。”乐正祈倒是不在意这些,只是不要白白抹了他们奉昌侯府的脸面。

岁安这才悻悻的放了回去,就听小姐说道:“就那件藕粉色的吧,粉色素净,老侯爷最是喜欢。”

岁安愣了一下,随即点头应道:“好。”

几个丫鬟齐齐发力,愣是让乐正祈这一身妆发不过半个时辰便弄好了,宾客们到了大半,乐正祈不敢耽搁,立马动身朝着前厅出发。

于老侯爷,也就是当朝的应远候于应柊,一生为国征战沙场,无妻无子,唯有忘年至交好友乐正桓,也就是奉昌侯爷,故而连寿辰也办在奉昌侯府里,自然是没有人异议。乐正祈自小便受于老侯爷疼爱,他的寿辰,自然是不敢耽搁,快步走到前厅时,宾客们已经都到了。

“爹。”乐正祈小声叫着厅中央的中年男子,侯爷一身银白滚雪纱,笑语盈盈的站在人堆中间儿,任谁也瞧不出这便是全岐周大名鼎鼎的奉昌侯爷。

乐正桓看着不远处的宝贝女儿,连忙让人群开出了一条路,乐正祈有些不好意思的钻了进去,却始终没看见于应柊的人。

“爹,于爷爷呢?”乐正祈看着眼前的宾客,到处找不到老侯爷的身影,开口问道。

于应柊作为今天的主角,理应在前厅宴请宾客,乐正桓知道他的脾气,于是低声说道:“你于爷爷在后院里呢,他向来不喜这些繁文缛节,你也去后院吧,这里有我就行。”

乐正桓拍了拍女儿的肩膀,笑着让岁安送她离开了。这种文武百官相互推举应酬的事情,怎么能让他的宝贝女儿操心呢。帝京人尽皆知,奉昌侯爷最是疼爱女儿,都只是笑了笑,继续把酒言欢了。

乐正祈带着岁安去了后院,却听见院中隐隐约约传来一阵笛声,一阵风吹过又消失了,乐正祈没有在意,还道是自己昨夜的梦境,但笛声悠悠扬扬,似乎扫平了她昨夜的疲惫。

此时正是夏季,繁花似锦,满园庭芳,这座后院是当初乐正桓为其夫人,也就是乐正祈的生母所建的,夫人喜爱菊花,尤爱雏菊,侯爷便命人植满了菊花,在当年也是一出美谈。

听旁人说,那是个极美的女子,虽然出身一般,但放眼整个岐周,除了后宫里的嫔妃娘娘,再无人能及了。

可乐正祈却从未见过自己的母亲,在她很小的时候母亲就过世了,这么美的女子,可惜她无缘见到了。

而那位女子所曾经待过的花园里,如今则是有一位老将军坐在亭中,乐正祈刚先要过去,却发现于老侯爷身边还有一位少年。

那少年一身雪衣,身无繁饰,手执长笛,站在于老身边,芝兰玉树,宛若一阵清风……

原来方才吹笛者便是他。

乐正祈远远的看了他一眼,少年面容白净,飘逸宁人,明明是很普通的一个人,明明只是一个她从未见过的人,也许连帝京贵子都算不上,可她心尖却仿佛被人轻轻扯了一下,像是被一根线系住了,一根朱红色的线,一根细细的,让她心口也麻麻的。

风雨如晦,鸡鸣不已。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乐正祈不自觉的,嘴角抹开一丝笑容,她看着眼前的少年,只觉得有些熟悉,可一时半刻又想不出什么,只是觉得这种感觉让她异常安心。

“小姐,小姐?”

岁安见于老侯爷走了过来,连忙叫醒了乐正祈,应远侯笑眯眯的遮住了乐正祈的视线。

“小阿祈,在这鬼鬼祟祟的看什么呢。”于应柊全然没有外面老侯爷的架势,俨然是一个慈祥而又调皮的老人。

那位少年也看了过来,跟着于应柊一起看向了过来,乐正祈又愣了一下,连忙说道:“没,没看什么。”

乐正祈双手拿着折扇,重新看向了于应柊:“于爷爷,阿祈还未祝您寿辰快乐,礼物也还未给您,不如您随我去辞归阁看看?”

于应柊满脸笑意,他几年不过一次寿辰,今年寿辰有他的小阿祈陪他,自然是喜不自胜。只是……他看向身边的少年:“小阿祈啊,这位便是荆丘来的公子矜,这段日子才进宫里做事,他与你年纪相仿,也是个不错的孩子。”

乐正祈知道于应柊说的便是那位少年,只是听他说才知道,原来她便是那位深居帝京已久的荆丘质子,如今得一见,心里不由得期待了起来,只见少年单手执笛上前一步,站在于应柊身侧:“在下徐矜,想必这位便是奉昌侯府的乐正小姐,在下久闻芳名,从前无缘,今日一见,果真是淑女窈窕。”

乐正祈被他看的有些脸热,但却也没多明显,只是方才还觉得有些熟悉的感觉,如今又有些若隐若现了。乐正祈有些奇怪,朝他点了点头,中规中矩的行了个礼。

“公子过誉了,远道而来即是客,既然来到我奉昌侯府,那便也随小女到辞归阁,共赏佳品。”乐正祈虽然平常玩闹,但这位荆丘质子毕竟是他们府上的客人,自小被教育的规矩自是不能忘。

徐矜点头应许,倒是应远老侯爷在后面爽朗的笑了几声,乐正祈斜着眼看着他,于应柊这才摸了摸胡子,撇起嘴巴了。

四人一同去了辞归阁。乐正祈身为侯府小姐,身边跟着岁安,于老侯爷洒脱惯了,自是不爱身边有人跟着,只是这位质子不知为何,身旁竟无一人。乐正祈在一旁偷偷观察了一会,却只觉得这位质子与旁的不同,不骄不躁,也无旁的那般整日怨气十足,而且……不说话时,那种熟悉的感觉像是又回来了。

“侯爷,小姐。”身边下人的问好让乐正祈回过了神,她提起裙摆,走上了辞归阁朱红的台阶。

于应柊看着她裙摆拖在地上,手忙脚乱的连忙帮她提了起来,乐正祈发现后也没在意,像小时候一样,冲着于老侯爷拉下眼角摆了个鬼脸,逗得于应柊哈哈大笑,岁安也没忍住笑了出来,乐正祈这才想起那位公子矜还在,立马转过了身遮起了自己羞红了的脸,快步跑进了辞归阁。

徐矜知道她是因为自己,也低下头笑了笑,只觉得这位侯府小姐似乎也与旁人不同,握了握手中青色的长笛,跟着于老侯爷一起进入辞归阁了。

说起辞归阁,它年代算是久远,乐正祈长这么大,自她出生起便存在了。说来也是奇怪,岐周封侯,总有功绩,像是于老侯爷,为岐周戎马一生,才被封为应远侯,而他们家却不同,奉昌侯府,似乎在很久以前就存在了,像是世代承袭相传下来的一般,纵使她父亲只是一个闲散侯爷,也依旧岐周王的看重。这间辞归阁亦是,在乐正祈的心里,它永远是最特别最神奇的存在,幼时她常在这里躲起来,一进去就会觉得心安。

“小阿祈,你给老夫准备什么好东西了啊。”于应柊笑眯眯的跟在乐正祈身后,只见乐正祈从柜子里拿出了一个长木盒,“这是何物。”

徐矜也很好奇,他想看看这位侯府小姐会送给应远侯爷什么样的寿辰礼物。

果然,乐正祈打开木盒,里面正是一把通体银白的长剑,剑锋尖刺,血槽很深,看得出打磨它的人极为上心,是专门为了于应柊而做的。

“这是……”于应柊拿起长剑,光影之间,银白色的光芒反射在辞归阁的长帘上,还有淡淡的残光。

乐正祈得意的笑了笑,抱着手说道:“这是阿祈专门为您铸造的长剑,我给它起名叫雪蛟,血雾清影弄,踏雪见飞蛟,如何?”

“好!好!”于应柊爱不释手的看着手中的雪蛟,连说了几声好,眼尾处的褶子卷起了一层接一层,“小阿祈送的,老夫定当好好收藏!”

“谁要您收藏了!”乐正祈娇嗔一声,“阿祈送您剑,就是希望雪蛟能够在战场上替阿祈挡在您身前,您怎么能收起来呢。”

于应柊听了这话,笑得更开心了:“今日徐矜小子送了老夫一坛美酒,小阿祈你又送了老夫一柄雪蛟,真真是天上有地上无,老夫今日也算是得偿所愿,不枉此生了啊!哈哈!”

乐正祈不爱听于应柊说这些,但也不愿扫了他的兴致,于是说道:“既然今日您高兴,不如阿祈就为您舞剑,就用您最喜欢的那首《昭君怨》,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