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戚瞪着季衷寒,季衷寒不闪不避地回视,反而是封戚先行乱了阵脚。
他先是蹙眉,脸上有着不可置信与疑虑,面色变了几遍,好像真的在认真思考,季衷寒会喜欢的男人是谁。
果不其然,在季衷寒等了许久后,封戚才迟疑地问了一句:“是谁?”
季衷寒深吸了一口气,忍住额角乱跳的青筋:“是个不怎么样的人。”
“脾气不好,看起来也不怎么聪明,除了那张脸简直一无是处。” 季衷寒毫不客气道。
所以他都说得如此明显,封戚仍不知道是谁。
到底是在装傻,还是真傻。
季衷寒感觉胸口有些疼,也不知道是被伤牵扯的,还是被气的。
封戚好似明白了什么,他目光闪烁,避开了季衷寒的视线,看向了屏幕。
“你不问我到底是谁吗?” 季衷寒说。
封戚用力地按着遥控器,没说话。
季衷寒不打算让封戚逃避下去了,不管封戚信不信,该说的他还是要说的。
“在你转院的那一天,我早上起得很早,给你做了份早餐。”
季衷寒慢慢地说着,他描述那日的天气,路边的花店,直到与店员描述,他要给男朋友送花,封戚终于有了反应。
那是让季衷寒猝不及防的神情,封戚眉心隆起,他的五官深而硬,皱起眉来就会有股凶劲。
但此刻的封戚却反差地颤抖眼睫,红了眼眶。
封戚就像一个求了一样东西许多年,已经盼到不敢期待的人,始终垂着眼,盯着自己的手腕:“就像你说的,你喜欢的人性格糟糕,除了脸一无是处,你就算现在觉得喜欢,以后也迟早厌烦。”
季衷寒在极短的时间里,再一次感到了后悔。
他伸手扶住封戚的肩,歉意道:“不是这样的,我刚刚并非这个意思。”
封戚没有看他:“他做错了事,你就要抛下他。救了你,你就回头。”
封戚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自嘲:“等你哪天又一次生气,他已经给不出更多的东西怎么办?”
连命都给了,确实没有更多能给的了。
季衷寒几乎要说不出话来,说不是这样的辩驳,又那么地苍白。
他明白封戚的意思,封戚是对他没有信心了。
从前他所作的那些决定,如今都成了封戚不愿相信他的证据。
季衷寒甚至没法去跟封戚论一论他当初所做的事情对与错,不管怎么说,或许对封戚来说,曾经的他实在太过严厉与冷酷。
见季衷寒露出内疚的神情,封戚反而道:“行了,你回去吧,我不需要人陪夜。”
季衷寒默默起身将餐具收拾好以后,便出了病房。
待季衷寒再次回到病房时,已经是一个小时后了。封戚还没睡,看到他开门进来时,已经没有多少惊讶了。
可能是季衷寒短短时间内,来回太多次,封戚多少有点习惯。
季衷寒手里提着个包,直接拐进了浴室。他洗了个热水澡,才热气腾腾,穿着一整套真丝睡衣走了出来。
睡衣是少有的男款浅色,郁金香的色泽,服贴着身体,长裤走动间隐约勾勒出腿部线条。
季衷寒的短发带了些湿意,眉眼也被雾气晕得朦朦胧胧。
他再次将小床展开,爬到床上的时候,封戚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季衷寒跪在床上,铺床单被子,认认真真地将枕头拍得松软。瞧着不像是要陪夜,只是换个地方睡觉。
他弯着腰刚摆好枕头,再直起来时,就发觉封戚仓促地把脸转了过去。
季衷寒掀开被子躺了进去:“晚上要起来的时候喊我。”
说完后,他打了个哈欠,竟是想睡了。
封戚耳根仍有些红,但惊觉季衷寒真想留在这里睡觉时:“你不是在床上睡不着吗?”
“最近可以睡着了。” 季衷寒没有隐瞒。
对于季衷寒这话,封戚荒唐地哈了声,反倒更认定了季衷寒在撒谎:“你也有伤在身,没必要这么折腾自己的身体。”
季衷寒侧在枕头上,抓住了封戚的被子:“其实能睡着也是有条件的。”
“什么条件,总不能是这张小床像沙发吧。” 封戚说。
季衷寒眼睛都快闭上了:“得你在我身边。”
这句话成功地让封戚消停下来,他没再听到封戚劝他离开的声音,而是房间的灯变暗,调成了不刺眼的昏黄。
真的要睡时,季衷寒反而清醒了些。他手搭在封戚的被子上,听着封戚的呼吸声,一些话好似比从前更好说出口了。
“第一次发现我妈和封行路的事,说实话真的很崩溃。我不能睡床,很大部分原因都是因为他们。”
“我恨她。”
季衷寒没有说她到底是谁,但封戚能听得懂。
“那天……你在我的卧室,对我做出那些事的时候。”
说到这里,封戚的呼吸一下变得很重,他们从来没有好好谈过这件事,而也是时候该说了。
季衷寒:“其实我很讨厌从那种事中享受到快乐的自己,这会让我觉得,我跟她简直一模一样。”
“在同一张床上,为了追求快乐,忘记伦理道德。”
封戚哑声打断他:“别说了。”
季衷寒没如封戚所愿地停下来:“我逃到国外的时候,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觉得我才应该生你气。你怎么能对我做出那种事,我们都是男的,而你是我最好的朋友。”
“可是我总是梦到你,梦到那个晚上。”
每一次做梦,都会加剧他的自我厌恶。
他与封戚,梅玉玲和封行路,就像解不开的两个死扣,打成了结,缠成一团,无论是从哪头开始理清,都叫人心生抗拒。
那晚他从抗拒到无力的挣扎,由惊慌的推搡到堕落的沉迷。
对封戚来说,那个晚上可能不叫强迫。
而他对性的确恐惧,源于碰见母亲出轨的画面,又经历了与常人完全不同,与同性的经历,他被吓坏了。
渐渐地,他对碰触旁人都感觉到了抗拒,不是因为觉得别人脏,而是觉得他自己脏。
“林鱼说我对你是斯德哥尔摩,所以你才是特殊的。” 季衷寒伸出手,他指尖覆盖在封戚的手背上,探入指缝,与封戚缠在一起。
“其实不是的,再次见面的时候,我根本不怕你。我以为我这辈子都不想再见你了,可是见到以后,才发现……原来我是想你的。”
所以才受不了封戚对他恶劣的态度。
封戚那时每次言语上的攻击,都是实打实地插在季衷寒心上的刀。
重逢后的封戚,看起来过得很好。身边环绕着那么多人,看起来早就把季衷寒给忘了。
最重要的是,封戚对他充满恨意。
季衷寒固执地认为,他不喜欢男人。他有好感的都是女性,又怎么会喜欢上男人。
不喜欢男人,就不会喜欢封戚了。
有些事情已经藏得太久。
那些藏在以往的每个细节与记忆片段里的秘密。
他在乎封戚每一次落泪,每次为谁而伤心。
他饮着奶茶,旁观封戚假装与文沅表白后,再也不愿喝奶茶。
他后来数次一个人走到那条江,踩着柔软的草坪,都能想起封戚几乎要亲上他,却又跟他说喜欢上别人的模样。
他在机场里,抱着那个头盔,心脏剧烈地鼓动着,几乎要追出机场的冲动。
他在再次相见时,他本能地认出了封戚的味道。
原来从来没有什么突如其来地喜欢上一个人,有的只是被压抑着,无视着,日积月累的情感倾洪。
“那时候你说,如果六年前,就算我发现你来国外找我,结局也不会有什么不同。”
那会他还没有答案,现在却比从前更加清楚地知道,不会有其他的选项,唯独只有这一个结局。
季衷寒爬了起来,膝盖轻轻压在了封戚的被子上,以一个更亲近的姿势:“其实不会。”
他只会更早地发现这个秘密。
季衷寒抓着封戚的手,将脸埋了进去。一如从前封戚撒娇时,总会把脸埋到他手里一样。
那时的封戚,睫毛总是刮得他掌心很痒,他经常想,人怎么会有这么长的睫毛,那样好看。
他的心早就给了他答案,但他却从没去看过它。
季衷寒将吻落在封戚的掌心里:“我会和你在一起。”
封戚的指尖颤了颤,在他脸颊留下了轻微的触感。
“我喜欢你,不是因为你救了我,不是因为什么斯德哥尔摩,更不是因为对你有什么亏欠。而是,我本来就喜欢你。”
“说谎。” 封戚的声音从他头顶洒落,语气是那么轻,仿佛等待季衷寒去打破。
季衷寒直起身:“那我要怎么证明呢?”
封戚没说话,他眼眶又微微泛红,就像下一秒就要哭出来,和从前一样,情绪激动容易哭,跟他仅有的几次吵架会哭,林锦不要他的时候,也会哭。
这次封戚又是为了什么哭,他没想要惹封戚哭。
季衷寒捧住了封戚的脸,将嘴唇吻在了那湿润的眼睫处:“能用一辈子证明吗?”
“证明我真的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