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衷寒从家里逃了出来,曾经他最依赖的家,如今就像一个能把他吞噬碾碎的漩涡。
他刚出门口就吐了,胃里所有消化的没消化的,都顺着他的眼泪一起落在门外的草坪上。
胃就像有刀在搅,连同他的心一起搅烂了。
刚才所见的画面不断在他眼前回放着,季衷寒实在没办法在这里待下去了。
季衷寒淋着雨往外走,其实他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总之不能在这里待下去。
大雨倾盆,到处都是昏黑又冰冷的。
恍惚间,季衷寒却感觉周遭一亮。
他茫然望去,原来是那辆熟悉的重机车,车灯的光将他拢了起来。
封戚紧急停下了车,人匆匆朝他跑来。
下一秒,他就被紧紧抱住了。封戚结实的手臂搂着他,然后把头盔套在他脑袋上:“你是不是疯了,这么淋雨身体不想要了吗!”
那一刻,季衷寒就好像个受了无尽委屈的小孩,终于找到可以宣泄的怀抱。
他紧紧抱住了封戚,无声落泪。也庆幸天上的雨够大,封戚能够再晚一点,才发现他的不对。
还是那家酒店,同样的大雨天,气氛却截然不同。
季衷寒洗完澡后,就缩在了被子里,久久没出来。
封戚以为他还在为野营发生的事情而生气,隔着被子将手落在他脑袋上,轻声哄,慢声劝。
他向季衷寒认错,说自己太幼稚,因为昨天晚上的不高兴,加上季衷寒在野营的时候都不理他,才这个态度。
又说不跟季衷寒一个帐篷,不是因为嫌弃他,而是因为昨晚没睡好,今天早上起来鼻子闷,呼吸不畅,感觉可能要感冒。
是为了不传染给他,才跟他分开睡。
季衷寒眼睛有种哭太久后的酸痛感,他不敢把脸露出来,他怕一露脸就露馅。
他还没想好要怎么跟封戚说这个事情。
以封戚的脾气,知道封行路出轨后,应该会闹得天翻地覆。
他爸妈会因为这件事离婚吗,那封戚的父母呢?
他和封戚的关系又会变得怎么样,还能继续当朋友吗?
想到这里,季衷寒甚至都在恨自己,为什么要闹别扭,为什么选择回来,又为什么要看见那样的事!
如果他没回来,他就不需要面对这一切,不用考虑是否因为他一句话的后果,就会导致两个家庭的破裂。
他从来都不是胆大的人,很多事情,他不敢说,不敢做。
心里闹翻了天,面上却不敢透露丝毫。
季衷寒把手从被子里伸了出去,封戚立刻就握了上来,将他的手紧紧裹着。
“我原谅你了。”季衷寒说,他闭上了眼。
同时心里也希望封戚能原谅他,原谅他的隐瞒,他的顾虑。
季衷寒闷声地让封戚关灯,他想睡了。
封戚说给他叫了红糖姜水,用来暖身,明天不要感冒。
季衷寒趁封戚去洗澡的时候,爬起来把糖水喝完,然后又藏到了被子里。
封戚从浴室出来,看了眼干干净净的碗,好笑地来到季衷寒床前,隔着被子拍他的屁股:“以后不敢再惹你生气了,这么记仇。”
季衷寒在被子里没有动,封戚拉来椅子在他床旁坐下,像哄孩子一样拍着他:“你不只是因为昨天才这样吧?”
“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
季衷寒没想过能瞒得住封戚,但现在这种情况,即使瞒不住,他也要努力瞒下来。
封戚拍了他一会,才低声说:“是睡了吗?”
季衷寒闭上眼,装作没听见。
封戚叹了口气:“希望明天别感冒,不然我照顾你,受累的不还是我自己。”
又过了一会,季衷寒才感觉到封戚的起身离开。
这是一个双人间,封戚在自己那张床睡下以后,季衷寒才把脸探出来。
痛哭一场又淋了雨,季衷寒很疲倦,好不容易睡下,又是一夜接连不断的噩梦。
梦里总是梦到在家里看到的画面,醒来恍惚时,会庆幸这只是梦,没有真的发生。
梅玉玲还是那个他心中最好的妈妈。
但随着时间的流逝,清醒的神志告诉他现实才是残忍的真实时,一颗心就会沉沉往下坠,甚至感觉到了些许绝望。
反复在噩梦和惊醒中挣扎着,季衷寒再也睡不下去了。
他抱着被子爬起来,房间里的空调安静地响着,太阳还没出来,屋里的每个角落,都被晨光渡上一层昏蓝。
他听见封戚的呼吸声,很沉,有点吃力,好像有点鼻塞。
昨天封戚跟他说有点感冒,原来是真的。
那陪他淋得那场雨,大概会加重病情吧。
季衷寒悄悄地从床上爬起来,来到了封戚的身旁。他本来想用手测试一下封戚的体温,有没有发烧。
可是看清封戚的脸时,季衷寒的动作全都僵住了。
封戚那和封行路相似的眉眼,尤其是侧面的轮廓,几乎是一模一样。
任谁看了都不会怀疑他跟封行路的血缘关系,基因就是这样的强大。
季衷寒就像被刺伤了般,迅速地将手抽了回去,他手握成拳,几乎没法再去看多封戚一眼。
他怕再看下去,他会控制不住自己……产生厌恶。
这是他第一次看着封戚,能这么深切地感觉到封戚是封行路的儿子。
他知道对封戚不公平,可是封行路和梅玉玲,他们两个做出这样恶心的事情前,又有谁对他公平呢?
季衷寒从酒店里跑了出去,却只能在街上漫无目的地走着,无处可去。
季衷寒开了机,有未接来电显示,梅玉玲给他打电话了,不止一个,而是很多通。
昨天晚上打到现在,时断时续,每半小时一次。
刚开手机,梅玉玲又一通电话打来,季衷寒想也不想地挂断了。他现在根本没办法面对梅玉玲,更别提去接她的电话。
挂掉电话以后,梅玉玲给他发来了消息。
问他在哪,在做什么,为什么不接她电话。
季衷寒没有回应,梅玉玲又发:小寒,你昨天是不是回来过?
他看着这个消息,几乎要讽笑出声,难怪梅玉玲会给他打这么通电话,原来是怕丑事被他发现啊。
很快季衷寒就猜到为什么梅玉玲会知道他回来过,他背去野营的背包,进门就脱在玄关上了。
昨天跑出来得太急,完全忘记了背包这回事。
看了眼梅玉玲给他打电话的时间,大概是在他发现那件事差不多两个小时后。
也不知道是送奸夫出门时发现,还是在收拾偷腥现场时发现的。
季衷寒控制不住自己以最大的恶意去揣测,可以说在他发现梅玉玲出轨时,他对梅玉玲的感觉,就已经彻底变了。
他仍然爱她,又恨她的背叛。
梅玉玲又发来了一条消息:小寒,你理理妈妈,别吓我好不好,我受不住。
季衷寒忽然生出了一股回家的勇气,他产生了要去和梅玉林对峙的念头。
他想问问到底为什么,爸爸对她难道还不够好?梅玉玲时常挂在嘴边的爱情,难道就是个笑话?
回到家里,梅玉玲端坐在餐桌前,一脸彻夜未眠的憔悴。
她穿着素色的连衣裙,头发简单挽起,脸上虽有了岁月的痕迹,却依然娴静貌美。
而昨天,季衷寒甚至能记起梅玉玲所涂的口红颜色。
本能地,他感到了反胃和恶心。
根本没有进食的胃部又难受起来,蠢蠢欲动地令他再吐一次。
梅玉玲听到他进门的动静,惶惶地站起身,紧张地望着他:“你……你回来了。”
季衷寒面无表情,走到餐桌前,厌恶地看了眼桌子,没有落座。
梅玉玲勉强地笑着:“妈妈做了早餐,你要吃吗?”
季衷寒没说话。
梅玉玲又说:“你先坐下,我进厨房端给你。”
季衷寒看着桌子:“我都不知道你在桌子上做过什么,怎么吃得下去。”
这话实在太狠,梅玉玲瞬间红了眼眶,激动道:“小寒,不管我做了什么,我都是你妈妈,你不能这么跟我说话!”
如果是别的情况,季衷寒早就感觉到内疚了,可如今他被梅玉玲背叛季广平,背叛他的愤怒所挟持着,这股情绪像风暴一样将他的内在扯得七零八碎。
他又如何能够控制自己不对梅玉玲恶言相向。
“你也知道你是我妈妈!你和封行路搞在一起的时候,还记得你是我妈妈吗!你记得你是季广平的妻子吗!”
他从未试过这么大声地说话,甚至在之后感觉到喉咙异常疼痛。
季衷寒同样红了眼:“离婚吧。”
梅玉玲嘴唇颤抖着,惊恐地看着他:“什么?”
季衷寒深吸一口气:“你已经是个成年人,难道不知道出轨以后该承担的后果是什么吗?”
“我会告诉爸爸。”季衷寒说完以后,打算离开。
他却被狠狠扑上来的梅玉玲抓住了胳膊,这娇小的女人爆发了前所未有的力气,她狠狠抓着季衷寒,指甲陷进了他的肉里。
“你不能告诉他!”梅玉玲声嘶力竭道。
季衷寒吃痛皱眉:“他有权利知道。”
“你这是要逼死我是不是!”梅玉玲完全失态了,她哭了,眼泪落满了整张脸。
“你明知道我不能失去你爸爸,小寒,是妈妈错了,妈妈就是一时鬼迷心窍,我再也不会了,我发誓我保证!你不能说,你不能告诉你爸爸。”
说完后,梅玉玲用力掰着季衷寒,让他面朝着自己。
“你知道的,我没办法一个人活下去,你爸要是跟我离婚,我就会去死。”
“你想妈妈死吗?”
梅玉玲紧紧盯着季衷寒,好似要逼他说一个不会告诉旁人的承诺。
如果不说,那季衷寒就是逼她去死。
季衷寒只觉得荒唐又不可置信,同时产生的,还是一种深深的厌恶感。
厌恶梅玉玲,厌恶此刻真正被威胁到的他自己。
或许是从季衷寒脸上看出了他的动摇,梅玉玲擦掉了眼泪,再次抱住了他。
“乖儿子,宝宝,你不能告诉任何人。”
“你要替妈妈……永远保守这个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