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衷寒没有哭,他自小就不喜欢哭。哪怕是幼时从树上摔下,破了额头,一路淌血去了医院,缝了几针的过程里,他都很少哭。
只有疼得受不住,才会咬住自己的嘴唇。
而陪着他一起去医院的封戚,却哭得眼睛肿了两日。
现下也是如此,他没哭,只是自虐将指甲深深陷进掌心里,试图在痛苦中寻求镇定。
一个人真的能因为恨而变成另一个样子吗?
曾经季衷寒对这个问题保持怀疑,现在他知道答案了。
会,而且会变得面目全非。
他用一种极轻的语气问封戚:“羞辱我,折磨我,是不是感觉很痛快。”
封戚的动作一顿,他更像是僵住了,所有的得意和戏谑都从他身上散得一干二净。
因为季衷寒就像一捧颤颤巍巍的火,在他掌心里彻底熄灭。
封戚的身体微退,不再紧紧压着季衷寒。
空气重新流通,拂过二人胸口,皆是冰凉。
季衷寒松开手,指尖带着用力过度的微麻和酸疼。他一点点抚平自己衣服上的褶皱,拭去纠缠时所产生的凌乱。
他努力让自己更体面一些,哪怕他的手仍在微颤,他的汗已经浸透背心。
季衷寒的眼睫在昏暗的街灯下,露出了几分脆弱,好似他会哭。
封戚的手忍不住抬了下,最终却还是隐忍地垂落下来,死死压在身侧。
而季衷寒下一秒落在他身上的眼神,并无脆弱,冷漠似冰,如箭般扎在了封戚身上。
“封戚,当年你还不如杀了我。”
说完后,他抬手按在封戚的肩上,甚至没用多少力气。
而总是如山般挡在他身前的人,却如轰然倒下的碎石般,轻而易举地被他推开了。”
他步出了巷子,缓慢地走回餐厅门口。
许薇给他打了数个电话,却始终没有被他接听,因此十分焦急。
她拉着林晓妍站在餐厅门口,看看能不能等来季衷寒。
见人好好回来了,许薇恼道:“去哪抽烟了,不知道要看手机啊!是不是又开了免打扰模式?”
季衷寒从口袋里取出手机,手指却软得几乎要拿不住,幸好被许薇及时接住。
他脑袋昏昏沉沉的,残余的酒精涌了上来,浑身的劲都散了,松懈的肌肉和无力的身体,让他直接往前栽去。
林晓妍及时搂住了他,掌心下意识往他额头上摸,感觉十分滚烫。
许薇被他吓了一跳,正打算和林晓妍一人扛一条胳膊,把季衷寒送医院急诊的时候,她忽地看到不远处的封戚。
女人总是敏锐的,能一瞬间察觉很多事情。
比如此刻季衷寒身上不属于他的香水味,以及浓烈的红河。
要知道季衷寒只抽苏烟,这红河必是从别人身上沾来的。
她就说季衷寒怎么会无缘无故消失,该不会又被rio逮住折磨吧!
男人得有绅士风度,分手也要懂基本法,过于纠缠是变态行为,严重的话她是可以替衷寒报警的!
许薇狠狠瞪着rio,打算上前警告对方,她的手却被季衷寒拉住了。
季衷寒该是发烧了,掌心烫得惊人。
“别去。”他低声说。
许薇咬咬牙,一把抓着季衷寒的手揽到自己肩上,大声道:“说了你多少次了,下次遇到疯狗躲远着点,被咬了多不值当,还要打狂犬疫苗!”
她恨不得现在嘴边就有个喇叭,把这段话录下来,循环播放,说给rio听。
她和林晓妍一起把季衷寒扶到车上后,许薇特意开车从rio身边路过,喷人一身车尾气。
等远离了那地方,许薇才道:“你都不舒服还吃什么牛蛙啊!”
季衷寒捂着胃,半靠在椅子上不说话。
林晓妍拿纸巾给季衷寒擦汗,对许薇说:“好啦,都怪我,大晚上想吃宵夜。”
季衷寒勉强地掀开眼皮:“我明天的拍摄想请假。”
许薇铁血无情:“不行,你明天爬都给我爬到拍摄现场。”
涉及到钱,许薇还是很严肃的。
可到了医院,检查出来是急性胃炎所引发的发烧后,许薇还是咬牙拿出手机,去同对面商谈明天的拍摄能不能换一个摄影师。
甲方非常不满,觉得早已定下的事情怎么能改。
随意更换不讲信用的话,除了付违约金,之后也不要继续合作了。
许薇拿着手机回来,黑着脸说:“真是越小的公司越多事,庙小妖风大,一口一个违约金,我要是有钱,还当什么经纪人啊!”
季衷寒正在打点滴,嘴巴里逐渐蔓延出苦味。
他心下歉然,心知这次胃炎发作,全因一整天的饮食不规律与晚上的酗酒。
呕吐已是警告,他却置之不理,宵夜再吃牛蛙,给胃部增加刺激,现在病得不冤。
药效上来后,季衷寒的困意越深,他看着面前的两人,要求道:“许薇你明天还有工作,晓妍你也还有课得上,都给我回去吧。”
林晓妍掐了他胳膊一把:“回去个屁,你不知道十二点过后才是起来嗨的时间吗,我一点都不困。”
许薇跟着坐下:“行了,你要是真内疚,下次也别这么折腾自己的身体。忘了我的年终分红都得靠你努力挣钱吗?”
季衷寒被她们一人一句怼,只觉得即好笑又暖心。
刚才那些不舒服,此时都被治愈了。
打完吊针后,季衷寒开了药,然后分别给两位困懵的女士们打了车。
这么疲劳不能驾驶,季衷寒在这点上相当坚持。
他把两个人都送上车后,才揣着一兜子药,缓慢在路边走,想要散心。
散心的时候,心会比较平静,也能理清一些思绪。
现在碰见了封戚,两人的行业毕竟有千丝万缕的关系,以后难免碰上。
奇怪的是,他怎么到现在才遇见封戚?
季衷寒拿出手机,搜索了模特rio的关键词,网页罗列出一堆新闻与花边。
封戚现在比他想象中的还红,至于为何现在才遇见,是因为封戚之前一直在s市发展。
季衷寒还看到一个新闻,说rio最想要合作的n社,再次拒绝了他。
这是rio从出道起就想要合作的杂志社,可不管是从前名不经传的封戚,还是现在名声大噪的rio,n社都始终拒绝与他合作。
季衷寒熄了屏幕,收起手机。
别再想了,他对自己说。
即使如此,那些不合时宜的念头却总是浮现在脑海里。
n社,封戚妈妈林锦所在的杂志社。
到底是多狠心的女人,才会选择对孩子避之不见,哪怕封戚只是想要以工作的名字见她。
还是说仅仅是因为厌恶封行路,所以连带着厌恶了与他长得相似的封戚。
季衷寒知道,人心最难懂,不深入其中,根本不能知道这个人到底在想些什么。
也许比起婚姻家庭,林锦心中有着更重要的事。
季衷寒不愿去猜测林锦是不是讨厌封戚,只因这个猜测太过残酷。
哪怕这个答案,有可能最接近现实。
不期然地,他又想起了封戚哭的样子。
他每次难过受伤,却还是执拗要亲近林锦的模样。
封戚性格里的偏执,其实从那时起就已经显露。
林锦和封行路第一次谈离婚的时候,他对封戚说,他会永远在他身边。
封戚后来也在生日时同他说过,以后的每个生日,他都会陪他过。
季衷寒仰头,月亮依然在每个夜晚中,温柔地躺在云里。
它是永远不变的,变的只有人。
他们都食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