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知意的动作一僵,然后假装不在意地岔开了话题:“官司怎么样了?”
黎楚没有再咄咄逼人,他从包里拿出法院出具的《受理案件通知书》。
黎楚:“原告那边已经缴费,正式立案了。接下来得等待开庭排期,一般来说要一个月左右,年末时间会更加长。”
陈知意把文件看了一遍:“好,还需要我这里提供什么吗?”
黎楚说:“有事我会联系你。”
吃好饭后,两个人收拾了东西推门而出。
白色的雪花迎面飞来,陈知意惊讶地抬头,竟然开始下雪了。
在这个南方的城市,下雪实在是一件很难得的事。
黎楚推开门,门上挂着的圣诞铃铛发出清脆的撞击声,他站到陈知意的旁边。
陈知意仰头看着越来越大的雪,呼吸之间白气氤氲开来。
路边的行人撑起了伞,橘黄的路灯下雪花绕圈飞舞。
面馆的门隔绝了里面热闹的声音,外面的街道显得格外寂静。陈知意转头去看黎楚,她以为他也在看雪,却对上了他的视线。
他一直在看她。
陈知意下意识愣住,望进他的眼睛,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扭过头,有些刻意地说:“这雪下得好大。”
她伸手去接落下的雪花,一直掩藏在袖子里的腕表却露了出来。
黎楚的视线停留在上面,陈知意慌张地收回手拉长袖子藏起来。
她不知道说什么,就什么也没说。索性黎楚也什么都没问。
黎楚的车停的不远,两人冒着风雪走了过去,陈知意坐上车,小心地把外套上的雪花擦干,以免弄脏座椅。
车子启动,开了一会儿,黎楚突然开口:“为什么还留着?”
陈知意浑身一僵,低头搪塞道:“挺贵的。”
她似乎听到黎楚很轻地冷笑了一声:“这样看来,能随意丢掉的东西是不是对你来说都很便宜?”
陈知意沉默,她听出了黎楚的言外之意,但是一时之间什么都说不出口。黎楚仿佛也并不需要她的回答,在路边停了车,下车后径直走进了便利店。
回来的时候他手里拿着一颗苹果递给她。
陈知意原本有些疑惑,直到看着苹果才明白了过来,她的鼻头开始泛酸。
黎楚说:“特意问过店员了,挑的最甜的那颗。”
陈知意捧着苹果在小区楼下和黎楚告别,汽车的灯光慢慢远离。
黎楚的车开出小区,却突然在小道上停下。车灯照亮的地方,那只被陈知意投喂的小狗正趴在送暖管道上发抖。
另一边陈知意转身上楼,想把苹果继续放在客厅的桌子上。
但是犹豫了片刻,她还是决定吃掉。
陈知意咬了一口苹果,果然很甜,便利店店员没有撒谎。
她忍不住回忆起和黎楚曾经一起过的圣诞节。
黎楚和她一起住的房子是在市中心的棚户区,周围都是危房。临近12月末,商家为了过圣诞布置的劣质气球飘到了天上,碰到高压电线爆炸,火星散落点燃了房屋。
陈知意发现烟雾叫醒黎楚带着他一起跑出去,但是她因为吸入浓烟轻微中毒。
黎楚在医院帮陈知意交了医药费,回来的时候医生拉开了陈知意的衣服帮她做检查。厚重棉袄掩盖下,纤细的胳膊上全是被人打留下的淤青,手腕的地方被人为地划出了几道伤痕,已经结痂。
医生看到走进来的黎楚,表情严肃地将他带到一边询问他们的关系。
黎楚看着伤痕也愣在那里:“我们是同班同学。”
医生:“你有她家里人电话吗?”
黎楚沉默,开口:“她是孤儿,奶奶前年去世了。”
医生面露怜悯:“这么小的年纪,你知道这些淤青是怎么回事吗?”
黎楚想到曾经在教室堵住陈知意的那几个学生,脸色阴沉下来。
陈知意跟着黎楚回家,她还没有完全缓和过来,和老师请了假在家。
在床上躺了两天,她感觉稍稍好些后,拿着黎楚给的钱出门买了些菜,回来的时候却发现家里的门是开着的。
她以为是黎楚回来了,推开门却发现整个房子被翻得一团乱,她立马反应过来,冲进自己的房间,钱麓一行人躺在她的床上笑作一团。
陈知意下意识转头要跑,却被人抢先一步挡了回去。
钱麓把一叠试卷和作业扔到桌子上:“好几天没见,还真是想你了。我们可是好心来给你送作业的。”
陈知意脸色苍白,知道他们应该是用送作业的理由从老师那里要来了她家的地址。
她缓慢地往后退,却被一把揪住头发摁在床上,膝盖狠狠撞上床沿,她整个人跪坐在地上。
隐隐约约有小狗呜咽的声音传来。
陈知意猛烈地挣扎站起来,就看到她一直投喂的一只小流浪狗腿被打断了,倒在那里呻.吟。
钱麓嘲笑:“刚好,你连养狗都得养条残废的才相配。”
旁边的人都大呼小叫地喝彩。
陈知意爬到小狗旁边,抱着它痛哭,她想反抗,却完全被压制住。
突然外面响起邻居的敲门声:“小陈啊,前几天起火,消防要来检查房屋安全了。”
钱麓几个人这才收手,假装好学生的样子和邻居打招呼离开。
陈知意趴跪在地上抱着狗狗蜷缩起来,狗狗伸出舌头舔了舔她的眼泪。
藏在旁边的黎楚和邻居道谢,然后进门。
陈知意看到他的脚走近,然后蹲下。
黎楚说:“眼泪是世界上最没用的东西。”
她意识到是黎楚故意叫来邻居,她缓慢地支起上半身,睁大眼睛看他,大颗的眼泪无声地从眼眶滑落,鼻尖通红。
黎楚叹了口气,动作温柔地从她怀里抱起小狗,解释道:“我直接出来制止,他们会知道我们住一起,会传一些很难听的流言。”
陈知意点了点头,转头看向奄奄一息的小狗。
不远的地方恰好有一家营业的宠物医院,值班医生带着小狗进了手术室,他们坐在等候室的长椅上,只能听到前台小哥轻微的咳嗽声。
黎楚离开了一会儿,回来的时候拿了两杯满满的关东煮。
他递给陈知意:“不知道你喜欢什么,随便拿了点。”
陈知意接过来,温度从杯壁传递到掌心,因为哭过,她嗓子依旧瓦声瓦气的:“谢谢,今天麻烦你了。”
黎楚坐到她旁边,两个人一起看着走廊尽头亮灯的手术室。
“他们一直这样吗?”黎楚突然开口。
陈知意反应过来他是在问钱麓一行人。她垂下头,有些不想聊这件事:“嗯。”
更多的时候,被霸凌人得到不一定是同情,而是异样的审视。
她听到过很多次别人对她的议论“她好奇怪”“你离她远点”“她人品好像不怎么好,没人和她玩”
人们相信因果,被告知努力就会有回报,考试分数低了就是前段时间没有认真学习,那么她被霸凌,就会自然地认为一定是她做了什么才导致的霸凌,这样才能满足大家的认知。
因此在黎楚面前,她宁愿他什么也不知道,她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同班同学。
陈知意假装专心地吃关东煮,她夹起最大的鱼籽福袋一整个塞进嘴里,这样就不用再去回答他的问题。
黎楚看了她一会儿,伸手帮她把吃进嘴里的头发拨了出来,没再问她。
可能是因为鱼籽福袋太大了,陈知意需要花费很大的力气才嚼得动,以至于眼眶又开始红了起来。
小狗最终还是没能抢救回来,医生用一块毛毯裹住了它,陈知意把它抱在怀里。
深夜,到处都亮着圣诞节的彩灯,她的眼前却是灰暗的,盲无目的地走向街道。
黎楚跟在她后面,他们把狗狗埋在了公园的一棵榛子树下,两个人在旁边的草地上陪伴狗狗坐到了天亮。
清晨的公园很冷,树叶姗姗而动,体温逐渐流失,语言迷失在夜空中。
黎楚从包里拿出一颗已经有些氧化的平安果给她。
陈知意咬了一口,和他抱怨:“好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