帘子复又被拉上,狭小的空间里只剩下他们两人,陈知意低着处理伤口,黎楚的呼吸声就在她的头顶浮动。
她体会着这熟悉的感受,像穿过岁月的迷雾,回到十年前的那个老房子的夜晚。
黎楚以前是不会做饭的,他和她住在一起,大部分的时候都是点外卖。
有的时候外卖到了,他还没回家,她会帮忙拿,放到堂屋的桌子上。
他们互不打扰地生活了一段时间,直到有一天,放在桌子上的外卖久久没有人拿,可是她分明听到了几个小时前黎楚就已经回来的动静。
陈知意煮了稀饭,就着隔壁阿姨送的水腌萝卜干吃了一会儿,看了眼亮着灯的房间,还是放下碗筷,走近提醒了一声:“黎楚,你的外卖到了!”
里面没有动静,她提高音量再喊了几声,才隐约听到一些衣物摩擦的声音,似乎是黎楚从床上坐了起来,突然他的脚步声变得凌乱,传来巨大的撞击声和闷哼声,房间里一下没了动静。
陈知意被吓了一跳,慌乱间打开了门,只见黎楚晕倒在地上,脸色苍白,额头都是汗。
她赶紧上前扶起黎楚,他的眼睫微动,挣扎着醒了过来:“药。”
陈知意扶着他靠在墙上:“怎么回事?”
黎楚的声音不稳:“我桌子上的药瓶。”
陈知意听清后赶紧跑过去,药瓶很显眼,是一瓶布洛芬药片,她顺手拿了杯子。
黎楚就着杯子里的冷水咽下去药片,然后又无力地垂下手:“送我去医院。”
“我会付钱。”他补充道。
陈知意感到无奈,没想到这种情况下他还记得这个。
陈知意再一次将黎楚送进了医院,是急性肠胃炎,医生得知他连续吃了半个月的外卖,铁着脸将他骂了一顿,陈知意知道他吃东西不讲究,什么都点,很多她都在附近看到过,是连正经店面都没有的外卖厨房,看起来就并不卫生。但如果是她,能吃到那些东西对她来说就已经很不错了,也绝不会拉肚子。
黎楚大概是从前根本没吃过这些,所以肠胃受不住,在医院吐干净了胃里的东西,挂了水才慢慢缓过来。
第二天陈知意放学回家,晚上做饭的时候她下意识多做了一点,等黎楚回家,她坐在堂屋的饭桌上,第一次主动喊住了他:“黎楚。”
黎楚看向她,英俊的脸上仍带着苍白的余味。
陈知意的声音变小:“要不要一起吃,就是一些皮蛋粥······”
她有些羞愧地看向自己的碗,桌子上实在没有什么称得上正经的菜肴,甚至连他平时点的外卖都不如。
屋子安静下来。
她以为黎楚会拒绝,这才应该是正常反应。
却没想到他坐了下来。
听到动静后她猛地抬头,看到黎楚拿起碗筷在桌子上的锅里盛了一碗热粥。
黎楚:“多少钱?”
陈知意把面前的咸菜往他的方向推了推:“不用钱,我知道,如果不是你,我的房子租不出去,我可能这个学期的书都念不起。谢谢你。”
黎楚看到她的手,和同龄人的相比异常粗糙,上面布满了老茧。
他低下头吃饭,没有问她为什么没有父母和亲人。
后来,陈知意经常给黎楚留一份晚饭,他都会吃掉,后来黎楚开始提出要求,他写下想吃的菜单,给陈知意远远超出菜价的钱,陈知意跟着也吃得很好。
他们在那间破败的老房子里,一起安静地坐在古朴的木桌前,度过了许多个夜晚。
现在他已经会自己做饭了,但是她却因为工作很少下厨。
过去与现在,方向相反,却彼此激荡,留下消散不去的怅然。
急诊的灯光亮得晃眼,倒映在干净的瓷砖上,透出晃荡的斑痕犹如她紊乱的心神。
“会有点疼。”陈知意在消毒前提醒道。
“嗯。”黎楚一动不动地低头看着她。
陈知意动作很利落地处理完,转过身把用过的东西扔进垃圾桶,脱下手套写药单。
她全程低着头,逃避和他直接对视。
“知意!”护士长急匆匆跑过来,“北郊一辆公交车刹车失灵撞电线杆上了,司机已经进了抢救室,其他乘客都被送了过来,马上就到,做好准备。”
她话音刚落,外面就响起了刺耳的救护车警鸣,陈知意赶紧把药单塞进黎楚手里:“接下来两周隔天来换药。”
说完她就转身跑了过去。
急诊门被推来,混乱嘈杂的人声用了进来,惊魂未定的乘客们陆续走了进来。
医生和护士们迅速上前,对患者按照严重程度进行分级治疗。
黎楚捏住药单,默默看着陈知意冲进人群中的身影。
她果断快速地安排病人,迅速地指挥旁边的护士准备相应的药品和设备,看起来像是完全可以独当一面的大人。
可是他却注意到她偶尔调整助听器的动作,紧缩的眉头,和指腹拿手术刀磨出的老茧,眼底的红血丝。
黎楚的眼神柔软下来,他走到一边,没有离开。
一直到深夜,急诊才终于稍稍安静了下来。
换班的医生穿好大衣匆匆来交班,陈知意路过门口才想起来自己点了外卖,去拿的时候发现汤汤水水已经彻底凉透,表面飘着凝固的油块,她想起刚刚
处理过的一些血肉模糊的画面,胃酸忍不住上涌,还是合上了外卖盒。
“一起吃吧。”黎楚的声音突然在背后响起。
陈知意讶异地回头,看到他拎着一个精致的外卖袋走过来。
陈知意没想到他竟然还没走,她抬头看了一眼医院电子屏上显示的时间,距离给他处理伤口已经过去四个多小时了。
难道他一直等在这里吗?
黎楚侧过身,展示出身旁桌子上的电脑,解释道:“刚好有紧急的工作要处理,只能先在医院办公了,顺便点了外卖。”
陈知意看到了他放在旁边的电脑,上面确实是一些合同文件。
她这才松了口气,果然是为了工作。
黎楚上前合上电脑,装入包里:“去哪儿吃?”
医院二楼有一片区域被专门划为餐区,只不过现在这个点里面已经不售卖食物了。
陈知意带着黎楚过去,两人面对面坐下。
黎楚点了很多菜,陈知意认出来袋子上的logo是附近一家价格不菲的私人厨房,以前导师带他们聚餐的时候去过一次。
可是,她记得当时导师还在可惜这家不做外卖。
“点多了,吃不掉会浪费。”黎楚把餐具递给陈知意。
“谢谢。”她接过来,帮忙把菜都摆好。
两个人沉默地吃饭,只有筷子碰撞的声音。
饭菜都是很清淡的口味,以前那一次严重的肠胃炎后,黎楚就再不能吃过油过辣的食物,可能一直延续到了现在。
黎楚吃东西很慢,带着良好教养的慢条斯理,他放下筷子问道:“工作一直这么忙吗?”
陈知意点了点头:“急诊就是这样。”
黎楚顿了一下:“你不是在外科?”
陈知意苦笑:“人手不够,科室轮转。”
黎楚看向她:“起诉需要时间,还得再等等。”
陈知意摇了摇头:“不着急,我相信你。”
黎楚说出的话,总是能做到。
他们刚刚熟识不久后,有一次她被那几个霸凌的学生约了放学见面,第二天就是期中考试,她不想出任何纰漏,于是课间狠下心来去找了黎楚,把他拉到楼梯间,希望他能放学的时候多留一会儿,她有个不会的数学题想请教他。
狭小的楼梯间,黎楚低头看着行为异样的陈知意,她从没在学校私下和他说过话。
“为什么?”黎楚开口问道。
陈知意咬住下唇,最终还是没有让他卷进来,撒谎道:“有道题一直解不出来,下节课老师要抽查订正情况了。”
黎楚:“我今天晚上有事。”
陈知意意识到他要拒绝,但还是想做最后的努力:“你数学那么好,帮我讲讲好吗?”
外面响起由远及近的脚步声,陈知意慌张地转头,用渴求的眼神望向黎楚。
黎楚一瞬不瞬地看着她,然后点了点头。
她一下子放松下来,说了好几声谢谢,然后在有人经过前跑走了。
黎楚扭头她瘦小的背影逐渐变小。
放学的时候,班上的学生一个个都走掉,陈知意紧张地收拾书包,那几个男生逐渐围了上来。
钱麓走过来踹了她的腿一脚:“走吧,今天带你去个好地方。”
陈知意忍着剧痛:“我今天有事。”
旁边的几人跟着钱麓都大笑起来:“呦,聋子也有正经事啊?”
陈知意看向窗外,在心里祈祷黎楚的到来。
钱麓拽着她的胳膊把她拖了起来:“走吧。”
陈知意将书包紧抱在怀里,大声说:“黎楚等会儿找我有事,他要是知道我不在是因为你们,肯定会来找你们麻烦的!”
钱麓几个人愣了一下,随后笑得更大声,甚至前仰后合,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玩的东西:“黎楚?他会来找你?”
陈知意被甩到到了旁边的墙上,她努力站稳,将散乱的马尾拨到耳后,助听器摔了出去,她蹲下来寻找。
钱麓先一步看到,一脚踢开。陈知意抿了抿嘴,忍耐地上前。
钱麓将脚悬置助听器上方,缓缓往下踩,陈知意的瞳孔猛地放大,此时钱麓的腿突然被人踹了一脚,他大骂一声整个人踉跄地倒下。
黎楚逆着光站在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