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月31号。
周五,乔良在家里,陈楠打电话来,说找到工作了,先在酒店前台当收银,包吃包住,她先稳定下来再换合适的工作,她说自己挺好的。
乔良在楼上吁了口气,她自己过的不舒心,就特别想身边的亲人都过的好,这样她就感觉活着没那么压抑了。
晚饭乔良也没吃,她心里烦,她老板说要回家跟他爸做生意,公司要散了,她觉得自己倒霉透顶了。
晚上9点了。
吕华珍从楼下打电话来,她讲:“小良,你爸吐血嘞。”
乔良一瞬间好像天要塌了,整个人惶恐的从心到手角都在发麻发抖,她好像预感到什么了,她急忙奔下楼!
乔成安坐在楼下的床上,他面前摆了一只垃圾桶,垃圾桶里鲜红的几大团血,大晚上,头顶的灯明晃晃的,乔良感觉自己像在做梦,一个特别可怕的梦。
乔成安低头又咳,又吐了一大口鲜红的血。
乔良心揪起来,她清醒了。
吕华珍讲:“你爸说吃头孢又喝酒了。”
乔良听到这话,心里是松口气的,这咳血不是那病就好,她赶紧讲:“得去医院,赶紧去医院。”
乔成安不当一回事:“没有事呢。”
乔良急得怨他:“吃头孢喝酒会要人命的,还没有事!让你别喝酒别喝酒你不听!”
家里没有车,村里也叫不到出租车,乔良让吕华珍打电话给她大舅,问她表弟吕小亮在不在家,吕小亮有车,这不能等了!
吕华珍打电话,吕小亮说马上就到。
乔良上楼拿包拿钱,下楼时乔成安好模好样的走出来,还是不当回事:“没有事呢,我跟你讲不用去医院。”
吕华珍跟乔良讲:“你爸说二三天前就吐血了。”
乔良心咯噔一下,她心里又开始有那种焦乱感,慌到了极点,她又强迫自己想,不会那么倒霉的,哪就那么巧!
吕小亮开车,本来说要到镇上,乔良想镇上医院不行,乔成安非要到镇上去,说吊点水就行了,农村人,尤其是像乔成安这一辈,好多不把自己身体当回事,生病从来不上心,乔良不听她的,让吕小亮直接开到县里的人民医院。
坐在车里,乔良偷用手机上网百度查咳血的病,她搜了许多,解答上好多说是支气管的病,她自我催眠,只要不是肺癌都好说,她强迫自己说没事,想着她家不会那么背的,不会就那么巧的!
最近整个省暴发一种很严重的流感,到处都在排查,医院排查的更严,到了人民医院,车子不让进被拦在医院门口,要出示身份证才能进。
乔成安吕华珍的身份证都是乔良收的,放在一个小盒子里,乔良才发现自己忘记带来了,她急得在车里不停埋怨自己,恨不能搧自己!
没有身份证医保卡病都没法看,而且医院只能让病人进去一个人陪着,在车上争了半天,吕华珍带乔成安去医院,幸亏乔良手机里有乔成安的身份证截图,报给吕华珍才挂上号。
医院现在只有急诊,乔成安在医院里拍了CT,1个小时后才能拿,就只能等,乔良在外面一直打电话,她急啊,她就巴不得电话一直不挂能早一点知道结果。
片子出来了,吕华珍电话里讲说医院让住院,乔成安发脾气就是不住,说医院骗钱,他什么事也没有,电话里也说不清。
医院外面守着的检查人员好像下班了,不知道去哪了,乔良去了医院里面,正好迎到乔成安吕华珍。
吕华珍讲:“医生说没有什么事,让你爸先住院,你爸不住。”
乔良听到这话,整个人都松快了,她心里激动的,真的就感觉自己又活过来一样。
乔成安讲:“我就说没有事呢。”
乔良不放心,她就想亲口听医院讲她爸没有事才能安,她跟吕华珍讲:“我去问问,你先跟爸上车。”
乔良到急诊室去,服务台也没有人看着,乔良问了几个人,一个女医生讲:“你是刚刚那个老爷子家属是吧,叫乔成安?”
乔良赶忙点头:“对,医生,我想问,我爸没有事吧,到底什么病?”
女医生跟她讲:“你带你爸到大医院再做检查看看。”
乔良心咯噔一下,当时脸色就变了,她追着医生问:“我是他女儿,没有事,你跟我讲,我爸到底是什么病?”
女医生拿着病历,跟乔良讲:“你爸这个,应该是肿瘤。”
乔良一个人从医院出来往外走,医院没什么人,路边的灯没开,特别的黑,她走着,想哭又哭不出来,整个人都是懵的。
回到车上,乔良没敢讲实话,就说医生让到大医院再查查,坐在车上她一句话都没有说,车窗外的灯,陌生的,路,陌生的,那么不真实。
回到家,乔良上楼,她坐在床上一动不动,也不想动,头顶的灯刺眼,她还在催眠自己,这是梦,她经常会做一些特别真实的噩梦,然后在梦里知道那是梦。
不然这怎么解释啊,乔良想不通,癌症这种事,怎么会发生在她爸身上,就跟演电视剧一样,怎么就能倒霉成这样!她不想通啊!
第二天,吕华珍找吕小亮送她们到市里的医院去做检查,在车里乔良又在想,说不定是误诊呢,说不定就有奇迹呢。
到了市里的中心医院,今天正好是胸外科主任门诊,张主任看了片子,问了乔成安几句,然后看着乔良使眼神,乔良懂了,让吕华珍带乔成安出去。
门关上了,乔良心跳的都快蹦出来,她紧张,张主任问她:“你爸是不是肺癌?”
乔良嗓子都哑了,跟他讲:“我不知道啊,我带他昨天晚上去县医院拍的片子,然后今天就过来了。”
张主任放下片子,开了几张检查单跟乔良讲:“你先带你爸去做检查。”
医院里好多人,做每个检查都要排队,病人要先做流感检测,然后抽血。
乔良好多年都没来医院了,现在医院都是自动化,她什么都要摸索,医院太大了,她到处找科室。
做完检查,乔良拿单子去找张主任,张主任也没说什么,就讲:“住院吧。”
乔成安不知道是怕还是怎么的,犯了拧冲主任发脾气:“瞎扯,住什么院!都是坑人的!不住,走家!”
乔成安在诊室里发脾气,医生也有点生气了,乔良直接拿主意让医生开住院单,她问清了去3楼缴费,住院要缴5000押金,乔良没带那么多现金,她卡里也没钱,她打电话给给乔媛媛让她先转点钱,乔媛媛人在S市上班,直接给乔良卡上转了一万块。
“钱不够你就跟我讲。”乔良在电话里说。
胸外的病房在1号楼11楼,乔良去住院部办公室给乔成安做病录记录,张主任跟她讲:“你爸这得赶紧手术啊。”
乔良听了这话,心里松了一小口气,只要能做手术,那就有希望。
乔良以为很快就能安排手术,结果一连几天都是做检查,拍CT,做增强CT,做肺穿刺活检,这些项目都不是马上就能做的,都要拿到检查科服务台去交单子,然后还要排号,增强CT跟肺穿刺都排到几天以后。
怎么办,只能等啊。
增强CT结果出来,乔良拿着报告单找住院部的赵医生,赵医生跟她讲:“你父亲这个病,已经确定了,现在就看肺穿刺的结果出来看是不是鳞肺,我这跟你讲,基本确定是肺鳞癌晚期了,现在手术已经没法做了,你看你父亲这个。”
赵医生从电脑里打开片图给乔良看:“这个已经扩散到全身了,头部也是,手术已经没有意义了,这个病治疗的方法就就么几种,一是化疗,还有免疫治疗,还有靶向药,你回家跟你母亲商量一下,根据你们家的家庭情况,看看要用什么治疗方法,你可以带你父亲到别的医院再去看看。”
医生跟乔良讲:“你们就先出院吧。”
肺穿刺活检的病理结果没出来,乔良只能带乔成安先办出院回家。
回到家,乔良跟吕华珍到楼上关了门商量,乔良声音低低的,讲:“再到A市检查看看吧。”
吕华珍哭了,遇到这事谁心里都不好受,她拿纸擦了眼泪讲:“还是给这市里看吧,你到那边还得再做检查,又白花钱,小东他爸讲市里就管了。”
花钱不怕,到A市那边肯定还得做检查,又得十来天,这病哪能等的起,乔良心里急,也不敢耽误。
活检结果要三天才能出来,又正好赶上周六周日医院病理科人不值班,又多等了两天,乔良天天打电话问,一直到下周一活检病理结果才出来。
乔良带乔成安去医院,到住院部,没有病房,只能在那里等人出院。
入口那里有椅子,吕华珍看到乔成安的裤兜,问他:“你装烟了吧。”
乔成安甩她一眼,不耐烦:“谁装烟了,你天天看我装烟。”
吕华珍要摸他裤兜,乔成安发脾气,怎么都不让她摸,乔良里就有数了,她火全窜到脑子里,她讲:“你这是肺里的病!医院跟你讲让你不要抽不要抽!掏出来。”
乔成安甩脸子,就是不掏,怎么讲就是不让掏,他绕到走廊说去上厕所,吕华珍去追,乔成安发脾气,甩了吕华珍一手吕华珍差一点摔了!
乔良一下子爆发了,她冲过去拽住乔成安喊:“烟给我!给我!”
乔成安不吭声,乔良直接摸他裤兜,摸出一包烟,乔成安脸发黑,乔良一把把烟全折断了,然后去女厕所全丢了!
乔良心里憋的,她快要疯了真的,她一直跟乔成安讲,你现在生病了不能抽烟不能喝酒,在家他就不听,她能怎么办,她不能时时刻刻看着他啊!
骗子,乔良想起来就觉着可恨,乔成安在家里,积极地说要出去走走,其实就是去外面抽烟,他每次回来,乔良一闻就能闻到他身上有烟味!
最近省里流感特别严重,出门必须要戴口罩,医院只能让一个家属陪护,连探病都不给,乔良留在医院。
乔良在医院打电话,跟乔媛媛吕华珍商量,想做一个基因检测,看能不能吃靶向药,再加化疗,这是治不好的病,但怎么也得让她爸撑到乔才回来,看一眼吧。
基因检测费用要17000,乔良打电话给吕华珍,吕华珍一听这么多钱,在电话里叫:“哎哟,这么多钱啊,太贵了,你等我问问你姨妹。”
乔良五姨家的姨妹小静在医院上班,对这些事比较了解,吕华珍一会又打电话来:“我问你姨妹了,你姨妹讲说做那个没有什么意义呢,片子她找人看了,说不用做了呢。”
乔良靠在走廊墙上,她头要炸了,她用力捶了一下头,把眼泪憋回去问:“那就不做了?”
吕华珍不讲话了,乔良知道,她妈不想做,她怕花钱,但是她不会自己讲不做,她不会当这个恶人让别人说她不好,吕华珍一直就是这样一个人。
乔良打电话给乔媛媛,乔媛媛在S市一直没回来,乔媛媛讲:“我刚打电话给小静,那个靶向药的一个月就得一万起,还不能报,爸这个病反正治不好了,现在就是熬到乔才回来。”
乔良顺着墙根蹲下来,她闭上眼睛讲:“这检测有三种,一种6800,还有一种9000,肺癌药多,要不做一个6800的吧。”
乔媛媛跟她说:“行,你卡里还有钱吧,我打点给你吧。”
乔良一只手撑着脸,她吸气,然后调平了音讲:“你打吧,回去我打还给你,我怕会不够。”
“妹,你别这样。”
乔媛媛在电话里哭了:“他这病要是能治,我卖房我也给他治,我跟你讲我想起来我都恨他,让他不要抽烟不要抽烟他就是不听,我过年时我跪在他跟前我说你可怜可怜你儿子闺女,我都那样了,他还是不听。”
乔良擦了把眼泪,把口罩往上拉,她吸气讲:“嗯,就这他还带着烟,我不给他抽,他躲起来抽,都这样了,就说不听。”
“要不就跟他讲实话,跟他讲什么病!”
乔媛媛在电话里发火,乔良不吭声,她也想过讲实话,又讲不出口,乔成安胆子小,她们谁都担不起这罪。
病房里有三个床位,靠门的11号床今天早上出院了,又安排人进来了,乔良看到病人名字已经写上了,叫陆行舟。
中午,乔成安又只吃三口饭就不吃了,排骨汤他就喝了几口汤,肉一块没吃,乔良怎么哄他求他,气得凶他,他就是不吃,多一口都不吃。
乔成安一不吃饭乔良就着急,她现在就像心里压了一座山,她知道不该冲乔成安发火,他是病人,可是她真的感觉自己快疯了,她心里快憋死了,医生叮嘱一定要吃饭,不吃饭身体指标调不上去没法用化疗的药水,拖下去他身体恶化的更快!
乔良拿着检查报告去找赵医生,赵医生跟她讲:“你父亲这个情况很不好啊,恶化的非常快,你看。”
赵医生把片子调给乔良看:“他这个已经转移到脑部了,脑子里面都是,你看,你们要做好准备啊。”
乔良看不懂,她脑子里嗡的,当时就哽咽了,她特别艰难地问赵医生:“赵医生,是不是,因为我送他来晚了,耽误了,才让他病恶化这么快的?”
赵医生急忙说:“不是不是,你父亲这个病起码半年以前就有了,应该有半年到一年了,这个跟你没关系啊,他这个病就是这样。”
乔良点头,把眼泪憋回去,她第一次遇到这事,她没有经验不懂,出院后她就一直在家等活检结果等了好几天,她就怕是这样耽误乔成安了害了他。
下午,乔良去医院外面的药房买云南白药胶囊,这药能止咳血的,回到病房乔良看到11号床来人了,是个特别特别瘦的人,五六十岁的样子,坐在床上戴着帽子。
陆行舟看到她,跟她点了下头,笑着说:“小姑娘,你自己在这照顾你爸爸啊?”
在医院里其实大家可能是都在经历绝望,人人都很冷漠,一个病房也基本不讲话,各痛各的,乔良不习惯还愣了一下,然后点头:“是啊叔叔。”
陆行舟咳了一声,他笑得很爽朗:“现在像你这么孝顺的孩子难得啊,都是好孩子。”
“爸。”
一个人从外面进来,他个子很高很高,乔良没戴眼睛看不清人模样,她也没在心。
“哎,小与,你怎么又买这么多水果。”
陆行舟讲,他拿了一个桔子递过去:“小姑娘,吃桔子。”
乔良赶忙接了,她内向,有点局促,急忙说:“谢谢叔叔。”
乔良把桔子剥了,桔子又酸又甜,挺好吃的,陆与坐在床前削苹果,抬头看了她片刻。
吃了桔子,乔良去外面接电话,她拐到走廊尽头的小窗口,她怕乔成安听到。
陆与低下头,用A市的家乡话跟陆行舟讲:“爸,你别这样了,上次你给别人香蕉别人死活不要。”
住在这里的十个有九个是肺癌,人家躲你都来不及,哪敢接你的东西,陆与也不恨,人之常情,他就是怕陆行舟伤心。
陆行舟讲:“没事,这小姑娘看就心好。”
是挺好的,陆与敛下眉眼,这女孩是真的不介意,不害怕,也尊重人,眼神很纯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