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无失笑,一如既往地没有将他放在眼里,只抱着养魂灯上前,曼声道:“我不是来劝你的,只是来借个地方。”
离烨冷眼睨着他。
辛无耸肩,指了指天:“就算那些神仙都活过来,这天下少说也还要再乱上几十年才能恢复正常,外头不安全,还是你这儿好。”
离烨不言,恹恹地收回目光,拂袖继续往里走。
他修的宫殿还是先前的模样,红墙青瓦,亭台盈盈。宫灯变出来的宫女许是有几日没见着人了,一看见他,便匆匆下去,捧了刚熬好的汤上来。
离烨白着嘴唇看着,没动。
那宫女可不知何为生死悲怀,只当他是今日不想喝鸡汤,便又去端他往日爱吃的烤玉米。
香甜的玉米摆上矮几,辛无在对面站着,就见离烨的脸色越来越差,身上的戾气也越来越重。他瞧着不对劲,在那傻宫女还要去端东西的时候,卷着她就一并退出了大殿。
背后轰地一声巨响,杯盘连带着矮几都碎成了齑粉。
辛无抿唇,轻轻叹了口气。
神仙一般是不会为情所困的,像他,潇洒了几万年,从未觉得情爱是什么要紧事,有也可,没有也可,不会妨碍到他什么。
但,一旦真遇见了要紧的,那可真是扒皮抽筋,五脏俱损。
他还好,原本就没有拥有过,好比一直行于平地。而离烨,是拥有过再失去,如同登上高峰,又一夕坠落。
骄傲如他,哪愿意人看见他的狼狈。
摇了摇头,辛无难得体贴一回,将宫女打发走,自己也离开了正殿,去往后头的偏远庭院。
屋子里杯盘狼藉,只一张常用的软榻还完好无损。
离烨坐在上头,红着眼喘着粗气。
他自认为机关算尽,却没料到她会走这一条路。
不是怕死吗?不是喜欢他舍不得离开他吗?她怎么敢去开死生门?怎么能去开死生门!
脚边扔着的镜花水月里传来了她的声音,离烨恨恨地别开头,嘴角抿得死紧。
“我那么喜欢他,一定会回来找他的。”
带着笑的声音回荡在整个空旷的大殿里,离烨胸口起伏,抓起镜花水月就想摔,可手挥到一半,指节都捏得泛白,最后也没舍得真摔下去。
她怎么就舍得拿这些漂亮话来搪塞他?
魂飞魄散,魂飞魄散,就算他真做这九霄之主,也留不住她半缕残魂,她拿什么回来找他!
堵塞的痛感从喉咙一路蔓延下心脏,离烨仰头靠在床弦上,像涸辙之鲋,艰难地滚动喉结。
外头日升月落,时明时暗的光线没有让他的瞳孔有丝毫变化,他像是在沉默地思考她为何会做这样的选择,却一直没有得出答案。
不知多久之后,离烨终于动了。
他开始搜集所有能找到的带有她的气息的东西,软被、床榻、茶杯、衣裳……以及他自己。
割下自己的一片血肉,离烨眼眸亮了亮,左手捏诀,就着这些东西,变了一个“尔尔”出来。
是带着她的气息的木偶。
仿佛终于找到了可以栖息的地方,离烨将木偶抱过来,小心翼翼地蹭了蹭她的侧脸,然后抱紧她,将脑袋埋在她的肩上。
身上有什么东西突然灼了他一下。
离烨怔了怔,疑惑地低头,将自己一直挂在腰间的香囊取了下来。
香囊里装着一颗东珠,婴儿拳头大小。
许是悲伤过度,他一时间没想明白这是个什么东西,为什么会在他身上,只怔愣地盯着瞧,看它一闪一闪地发着光。
良久之后,离烨霭色的眼眸里终于有了焦距。
他定定地看着这颗珠子,眼里跟着迸出光来。
……
“上神是看在小仙乖巧的份上,决定相信小仙一回。”
“信你何事?”
“信小仙真心一片,绝不会出卖上神。”尔尔握拳,眼神坚定,“小仙既拜上神门下,便与上神生死与共,任是天打雷劈,小仙也不会做出半点对上神不利之事。”
说罢,十分干脆利落地掏出了一颗东珠,双手捧到他眼皮子底下:“恳请上神青睐。”
把结元的宿主交给他,意思是死生由他决断,今日所见所闻,她必定不会说出去。
……
拇指轻轻捻了捻这华而不实的宝贝,离烨僵硬了许久,突然沙哑地笑了一声。
“你这疯子。”他喃喃骂她,眼里的光却是越来越亮。
踉跄着起身,离烨取来自己的弑凤刀,以刀为养魂之器,承载手里的东珠,又割开自己一脉,以神血灌之。
这血来得汹涌,弑凤刀惊得嗡了一声,抽身就想躲,离烨冷眼睨着它:“不许动。”
刀身一僵,弑凤刀哀哀怨怨。
要养魂也不是这么个养法儿,谁承得起他这么多神血?再说了,养魂是长久之计,就算有结元在,也要靠她自身修炼,他这般揠苗助长,反倒是弄巧成拙。
离烨才不管那么多。
他要她活过来。
辛无在后头的庭院里住了半个月,本在好端端提炼着四周的灵力养龙纾的魂,冷不防就抽到一缕离烨的血腥之气。
这人的血何其霸道,哪怕只是腥气也呛得养魂灯差点灭了,辛无慌忙护住灯火,而后大怒,冲向正殿。
果然,正殿里腥气更重。
大步跨进去,辛无恨得咬牙:“离烨,你几万岁的人了,还搞自戕这一套?”
殿里的人专心放着血,头也没抬。
辛无皱眉,定睛一看,这才看见他的血正流向一颗莹莹发光的结元宿主珠。
“喂!”三步并两步地上前,辛无拦住他,倒吸一口凉气,“你疯了?”
离烨抬头,眼里略带戾气:“放手。”
“我真放手,你老婆没了!”辛无直摇头,“这东西哪里受得住你这么多血,再给下去珠子要碎了!”
离烨黑着脸,满脸不信任地看着他,辛无气极反笑,抹开他的血将珠子指给他看。
原本光滑的珠面上,当真已经有了一条细纹。
脸上一白,离烨飞快地收了手。九万岁天下独尊的上神,倒也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无措地看着珠子,又抬头看了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