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里属于他的仙气很快被风吹散,到一丝也不剩的时候,躺在床上的尔尔就睁开了眼。
眼神清明,没有半点睡意。
她坐起身,餍足地抚了抚身上香软的被子,又伸了个懒腰,看着他留下来的结界,笑着叹了口气。
神仙动情原来是这般不管不顾的,真在这儿待着,她确实能安稳无忧,天塌下来也砸不到她头上,任凭外头腥风血雨天崩地裂,她依旧能躺在贵妃榻上吃零嘴儿。
但是,她于心有愧。
苍生尽死,仙门破败,她的师兄师姐师父都死在这场浩劫里。得天授预知之力,她却只保住了自己,就算活下去,余生也不得安宁。
轻手轻脚地越过他布的结界,尔尔给自己换了一身华贵的紫金色长裙。
当年父皇母后送她去仙门的时候,她就穿着这身衣裳坐在轿辇里,身板挺得很直,手也按照规矩捏着长香端在身前,可哭得十分厉害,张嘴嚎啕,半座山都能听见她的哭声。
“我不想去,我只是个女儿家,我救不了国!”她崩溃地冲着自己的父皇喊。
她的父皇是个慈祥的人,往常惯是抱着她在膝盖上逗乐的,可那一回,他看着她的眼神却格外严肃。
“你是帝姬。”他道,“你生下来就有该负的责任,不可妄自菲薄。”
她抽抽搭搭的,还是不服气:“哪有人生下来就有责任的,你们也没问过我……”
“你享帝姬所该享的富贵荣华,自然会有帝姬该做的事。”抿唇吐出这么一句,她父皇还是垂了眸,“是父皇没用,这天下,只能落在你的肩上。”
“我担不起来怎么办?”她哭花了脸,“您也知道,我,我连绣花都学不好,功课也被太傅骂,我那么笨……”
“你可以。”父皇笃定地打断她,“你是我的女儿,以后,会是个很了不起的神仙。”
眼泪还挂在脸上,小尔尔怔怔地望着父皇,停止了抽噎。
……
回忆如水面,叹一口气就泛起涟漪。尔尔抚了抚绣着凤凰的裙摆,有些失落地想,她当时确实是不可以的,父皇骗她,让她修仙,也不过是为了让她活命。
她白食了人间几十年的香火,已经多活了八百年。
足够了。
离烨布在宫殿周围的结界于她而言没有攻击性,一察觉到她身上那份属于他的仙气,层层结界就软如绸布,出入轻松,也不易被察觉。
她顺利地走出了七色山。
钟沁还在山下跪着,一察觉到神仙气息,倏地就冲了上来。
“是你?”看清面容,钟沁皱眉后退了半步,“上神何在?”
尔尔挑眉,上下打量她一番,然后道:“他出去了。”
钟沁有些恼:“我守在此处良久,没见过他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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绕过她继续往外走,尔尔道:“他如今的修为,想让你看不见他,可太轻松了。”
不服气地跟上来,钟沁皱眉:“你又要去哪里?眼下已经乱成了一锅粥,你不帮着劝劝离烨拯救苍生?”
尔尔轻笑:“他为什么要拯救苍生?这苍生厚待过他不成?”
微微一噎,钟沁横眉:“你怎么这般自私!大难临头,还只想着自己?”
“这天地的命数本就如此,离烨没有亲自动手抹平一切,已经是他软了心肠。”尔尔摇头,“我不想挟着他做他做不了的事。”
气得跺脚,钟沁道:“他怎么就看上了你这样的女人,但凡换个懂事些的,也不至于走到这一步。”
不再理会她,尔尔继续往前走。
钟沁恼了,化出法器就想上来同她动手,可还没近她的身,自己就被一股子仙气捆了起来,连带着法器一起,被五花大绑,像风筝一样飞在她身后。
“你做什么!”她大怒,“松开我!”
充耳不闻,尔尔哼着小调继续前行,没一会儿就看见了西王母。
像是已经在这里等了很久,西王母抬头看见她,脸色有些憔悴。
“娘娘是怕我不出来了?”尔尔轻笑,“何至于这么干等。”
摇了摇头,西王母脸上没有半分喜色,只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然后轻声问:“决定好了?”
“这有何好决定的,只有这条路可走。”尔尔耸肩,满不在乎地道,“劳烦娘娘引个路。”
她身后飘着的“风筝”还在破口大骂:“你有本事就直接杀了我!”
西王母抬头,不明所以地看向钟沁。尔尔摆手,示意她不用管:“就留着当个壮胆的。”
要说不害怕是不可能的,她怕疼又怕死,有个能在她耳边一直吵嚷的东西,也总比一路死寂来得好。
踏上行云,三人一起离开仙岛去往筵仙台。
死生门被太上老君扔在了筵仙台上,那地方仙气极煞,鬼魅不敢靠近,也成了很多负伤神仙的休养之所。
震桓公死了,乾天死了,艮圪也死了,眼下各大仙门的掌权人,尔尔一个也不认识。与西王母落在筵仙台上的时候,四周全是陌生的面孔。
她有些怔忪,然后抿唇。
“王母娘娘这是何意?”有神仙认出了尔尔,戒备心顿起。
一瞬间,四周所有的神仙都跟着祭出了法器。
西王母连忙抬手:“别伤她,她是来救人的。”
艮氏的上神看了尔尔一眼,恼恨地道:“这小姑娘能救什么人?充其量绑了去跟离烨换几座可供休息的仙山,还不如宰了泄愤。”
话音落,有人动作极快,凌厉的仙气绕过西王母直取尔尔命门。
尔尔乖乖巧巧地站着,甚至笑了笑,然后抬手,轻轻一挡。
仙气哗地被挥开,炸在四周悬浮的仙岛上,当即轰碎了上头的凉亭。一声巨响,无数瓦砾碎片哗啦啦地往下掉。
四周突然静了一瞬。
尔尔安然地拂袖,继续乖乖巧巧地站着。
场面有点尴尬,偷袭的神仙讪讪地收回了手,四周发光的法器也沉默地慢慢灰暗。
一招就能看出来,他们不是这小姑娘的对手。
西王母无奈地摇头,也懒得再多说,只侧身朝尔尔作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