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声中气十足的吼声,让梁韵原本还存着的那点侥幸心理,彻底荡然无存了。
周洋跟在她父母身边三十年,是心腹,也是不可或缺的伙伴,除了上下级关系外,更多的也是老一辈的情义。不算托大,梁韵等于是他看着长大的,他完全有这个资格来管她教她的。
梁韵挪着小碎步,站定在周洋的一米开外,狗腿的很:“周叔叔,谁惹您生那么大的气啊?您这把年纪了,火气这般大,小心......”
话还没说完,周洋又是啪的一拍桌子,恨铁不成钢的道:“梁韵,你父母教你养你二十多年,是为了让你过这样的日子的?你怎么能这样草率的决定自己下半生啊?”
“你和你妈妈观念不和,不想按照她铺的路子走,也可以,这么多年你在外面,也没人逼你不是吗?但你怎么能拿着一身本事去做一个附属品?”
“周叔叔!”梁韵听不得那个词,她不是谁的附属品,也没想过做谁的附属品。
周洋被气笑了,“你还不愿意了,那我问你,现在外人知道你梁韵是谁吗?整个学校知道你梁韵是谁吗?之前没人知道你是东城梁家的千金,今日之后人们也只知道你是他沈澜汀的太太!”
“你这么多年的苦读和坚持,都是为了什么你还记得吗?”
梁韵被周洋堵的哑口无言。
“我也不想做东城梁家的千金小姐。”梁韵半垂着头,声音虽低,却仍旧清晰的传进了二人的耳朵中。
周洋恨铁不成钢,“梁韵,你也该好好想想,你手里拿着剑桥的教育学硕士学历,是真的如你自己所说,这么讨厌管理学校吗?”
“我没有不喜欢管理学校,我只是想自己规划未来,而不是由她规定,我什么年龄应该做什么事情。”
“就为了这个,你离家出走三年,还盲婚哑嫁?”
“我们是正式夫妻,不算盲婚哑嫁。”
“没有父母祝福,就是盲婚哑嫁!”
“您这是封建迷信。”
“好,我倒要问问你,这正式夫妻过的幸福不幸福?梁韵,你现在的表情就已经告诉我了,你根本就不幸福。”
梁韵怎么也没有想到,一直以来的那块遮羞布,会被周洋这么不留情面的扯下来。她不愿面对的事情,不想考虑的关系,故意装作不在意的矛盾,现在全都摆在了眼前。
想必,周洋已经将该听到的不该听到的全打听清楚了。
如今她在京都的风评,确实不怎么能拿得出牌面,一个要家世没家世,要背景没背景,学历和能力都匹配不上沈澜汀的女人靠着一张皮,到成了沈家正头太太,其实想想,要是自己的晚辈被一些人这般诟病,都是会心痛的。
更何况,她在这段婚姻中,牺牲掉了自我,和沈澜汀更是蒙着一层纱过日子,他从没对她用过心,也从没和她计划过未来,连孩子都不允许她生,这内外都糟糕透了。
梁韵走过来,在周洋对面坐下,头枕在自己的胳膊上,声音淡漠:“周叔叔,您要回东城了吗?”
周洋“嗯”了声。
“等我一段时间,我会回去,给父母一个交代。在此之前,请您先帮我保密。”
到底还是个被家里保护太好的小姑娘,很多事情,都是经历过体会过,才能真的明白。如果不是她自己心里已经有了隔阂,相信旁人无论说什么,都不能轻易说进她的心里去。
周洋站起来,摸了摸她的发心,“傻丫头,叔叔虽然没有过像你父母那样折腾的爱情,可也算是个过来人,知道爱是真心,是真实,是真情。人生还很长,你这才走到哪里呢,往后的大几十年,靠演技,可是要累死的。”
周洋说的有错吗,没错的。她一步一步,将自己的人生过成了笑话,原本求的是能留在沈澜汀身边,成全自己的爱情,牺牲些也没什么,可是事与愿违,她感受不到他的爱,纵容荣宠于身又如何呢,就像梁韵自己说的,他们从没有规划过未来,也许他内心里的真正人选,也不是她呢,退而求其次选了凑合,谁也过不幸福。
因为看不懂他,梁韵每日都如脚踩云端,生怕一个不小心就跌落下来,摔得一身泥泞。
日头西沉,她枯坐整日,竟没发觉已经到了下班时间,若不是手机响起来,她恐怕要错过家庭晚宴。
沈澜汀通知她,车已经等在学校门口。
梁韵进了换衣间,匆忙收拾一番,再出来,已经整理好情绪,很难让人看出之前的沉重心思。
正是放学时间,来来往往的学生和老师都络绎不绝,眼光大多数都落在梁韵身上,学生是惊叹他们的心理老师今天格外不同,至于学校同事,多是听到了昨晚的那些传闻,看戏居多。
梁韵没多理会,走出校门,径直走向停驻的黑车,拉开车门,弯身坐了进去。
沈澜汀正垂眸看着手中的平板,屏幕上是股市的K线,错综复杂,片刻,车子启动,他才分出些精力来瞧身边的人。
梁韵为了回老宅,特意穿了旗袍,月白色坎肩袖的样式,上有银线绣出的合欢花暗纹,那圆润小巧肩头露出一小节,皮肤白的让人移不开目光。
看出沈澜汀的满意,梁韵笑了笑,问道:“手伤如何了?今天有没有换药?”
沈澜汀单手掐住了她的后脖颈,将人拉近到自己面前,她仰头,他垂头,这样角度互相对望着,“这个伤不用你惦记。”
梁韵猫儿似的趴在后座扶手上,腰身塌下去,显得臀挺翘,蜂腰翘臀被布料包裹出美好的形状,看的人眼中一热。
“我知道了,不过这也不会改变什么,老人家不喜欢我,我做什么都不讨喜。”
沈澜汀点了下她的鼻尖,“他们年纪大了,古板些也是正常,辛苦你多忍忍。”
梁韵垂了眸子。
听他这意思,仍旧不打算插手她和婆婆之间的问题了。以前便是,他懒得管亦或是觉得烦,统统扔给她自己斟酌,她是小辈,受的教育又是尊老爱幼,自然不能忤逆长辈。
可她这位婆婆,却从来没有顾忌过她的感受。
沈家老宅是处四合院,车稳稳在大门口停下,梁韵和沈澜汀一起下了车,从正门进去,入目正是花开富贵的隐蔽墙。绕过去,两人相携往正屋而去。
院子有着历史的沉淀,红墙黄瓦,古色古香,内里装潢也多以小叶紫檀的木质家具为主,甫一进屋,便一阵木香萦绕鼻息,梁韵知道,这是到了不得不面对的时候了。
沈家父母正坐在正位上品茶,孙少容见儿子来了,笑容一展,立刻招手:“澜汀,快过来,你爸爸新寻的茶,我是品不出什么门道,你来试试。”
沈澜汀牵着梁韵,在父母右手边次位落座,双手接过沈信立递过来的茶杯,放在鼻息下品了品味道:“闻着不错。”
沈信立也亲自递给梁韵一杯,“儿媳妇也品品。”
梁韵半起身,双手接,“谢谢爸。”
旁边孙少荣轻声一哼:“她品的出什么,囫囵吞枣罢了。”
婆婆的暗讽梁韵假装听不懂,她只端起杯子尝了一小口,“这是祁红吧?”
沈信立来了精神,和儿子对视一眼,耐心等她接下来的品评。
“祁红一直有红茶皇后的美誉,这个品种里的特级茶条索紧细,苗秀,汤色红艳明亮。”梁韵说着,又品了一口,“滋味嘛,很有红茶的特点,鲜醇嫩甜。这是第三泡了吧。”
“不错,不错。”沈信立抚掌大笑,“澜汀,你这个媳妇儿可真是了不得。品茶这种功夫,不是一天两天能养成的,必定是从小耳濡目染。”
“父亲说的是。”沈澜汀笑意不达眼底,将手覆盖在梁韵的小手上,轻拍了两下,“我还不知道,你对茶也有了解。”
梁韵既然选择表现出来,就没打着瞒他了。有些事情总要慢慢改变,潜移默化下也许能有不一样的结局。
“家里长辈喜欢茶,所以就略懂一点,谈不上了解。”
这到不是梁韵谦虚,中国茶文化有多博大精深,就她知道那些,也就算些皮毛而已。
孙少荣看不惯这其乐融融的景象,忽然站起来,踢了沈信立一脚,“让开些,我去看看晚饭准备的怎么样了。”
沈信立“啧”一声,到底还是让开了。
“梁韵,你跟我一起来。”
沈澜汀向梁韵点了下头,示意她没关系,才将牵在一起的手放开。
梁韵跟着孙少荣起身离开,出了正屋,往右一转,便进了偏厅,此刻餐桌上已经摆好了八道前菜,沈母边走边瞧,见有个盘子边缘有些残留的调料汁,伸手一指,阿姨便会意的把菜端了下去重新整理。
“澜汀手上的伤是怎么弄的?”孙少荣冷冷的问。
梁韵尽量维持平静,笑着道:“用刀时不小心割了下,已经处理过了,没什么事儿。”
孙少荣那双丹凤眼刀子似的射了过来,直直落在梁韵的面容上,“你是干什么吃的?竟然需要你丈夫亲自用刀子,娶你是摆设不成!”
梁韵原本挂在嘴角的笑,慢慢落了下去,她回望着孙少荣那凌冽的目光,不退不让。
这是第一次,孙少荣在梁韵那一向软和的脾性中,看到这么强硬的一面,她竟有那么一瞬,生出了极强的压迫感。
半晌,梁韵忽而一笑,反问道:“您这么说,把澜汀当成什么了?他是缺少家教啊还是缺胳膊少腿啊,连水果刀都不能用吗?”
孙少荣一字一句听了,顿时一阵血气涌了上来,她这是什么意思?骂她教不好孩子?
啪的一声,孙少荣猛地一掌拍在餐桌上,手腕上的玉镯子和玻璃面碰撞出尖锐的声响,“梁韵!反了你了!”
见对方急了,梁韵反而更平静了一些,她摆摆手,“我没有啊,您别多想。”
“你!”孙少荣哑口无言啊,实在觉得丢人,开始找外援:“沈澜汀,你赶紧给我滚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