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彻没说任何话,安静地一反常态。
昏暗的巷道内,野藤爬满墙壁,风一吹,一片簌簌落落声。
大约过去十几秒,荆彻不怒反笑,“是,我混蛋。”
他甩下这句话,转身往外走,消失在巷道外的霓虹光影中。
夏楹闭上眼,原地深呼吸几口。
身体止不住颤抖。
过了好久,才动身往外走。
她身上还披着荆彻的外套。
是温暖的,残存着他的体温。
夏楹拿出手机导航附近派出所,很不幸的是,最近的也要两公里左右。
她按着导航的路线走过去。
一路上收获了不少人的目光,她手指蜷缩,忍不住把荆彻这件外套裹得更紧。
报警的过程比想象中顺利。
他们很快通过监控锁定到了盛家言那帮人,很快就被带了过来。
夏楹跟警察解释的是,盛家言曾经向她告白,她没答应,所以引来了报复。
她的样子也很有说服力。
他们全部被一名老警官凶神恶煞地口头教育一顿,摁在那写保证书。
夏楹坐在一旁,不想说话。
一晚上没吃东西,此时她觉得胃里有些空,但感觉不到特别饿。
或者说已经饿过了,就剩难受。
盛家言埋头写了会,偏头打量起夏楹的外套,几秒后,忽然笑道:“夏楹,荆彻人呢?他就让你一个人来派出所啊。”
“……”
“看来他也不过如此。”
盛家言似乎认定荆彻是个怂蛋,快意地笑出声。
此时外头忽然响起一道声音。
“勋叔,我就是给她送点吃的。”
荆彻?
“嗯,刚买的。”
他说完,推门而入。
自然而然地在夏楹身边坐下,手里拿着一份打包好的快餐,放在桌前。
他带着夏日夜晚凉气的突然出现,连同放在桌上的那份打包袋,都令她有些无措。
怎么回事?
……他不生气了?
旁边的警察似乎认得他,语气熟稔:“臭小子,你把这当家呢?”
“李叔叔,她一直没吃晚饭。”
说完这番话,荆彻忽然想起什么,站起身,径直走到盛家言面前,“把手机的照片删了。”
他语气很散漫,隐含的攻击性在警察面前收敛许多。
盛家言理直气壮转了下笔:“你在搞笑?我拍照片干什么?”
荆彻笑了下:“那你发我的是什么?”
旁边的警察叔叔很快反应过来,恶狠狠冲盛家言说:“手机交出来!把相册打开!”
盛家言没办法,听从指示把手机扔到了桌子上。
哐当一声。
他扯起嘴角,目光凶狠地看着荆彻:“看我出去后怎么收拾你。”
警察猛拍了下桌子,“你小子在派出所还敢这么说话?少废话!手机相册打开!”
夏楹看着盛家言翻出相册,在几个人目光下,把那几张照片全删了。
荆彻:“回收站。”
他啧一声,点进回收站,继续删。
看着他删干净了,荆彻嗤一声,重新坐回位置上。
“吃。”他把袋子推给夏楹,简言意骇。
夏楹有些不适应,轻声道:“谢谢。”
夏楹也不敢跟他客气,拆出一块三明治,啃了两口,看到荆彻抱臂坐着,目光直直盯着对面的盛家言。
盛家言没再抬头看夏楹。
自从荆彻坐在这,她反而有了缓口气的感觉。
一切都结束后,出了派出所。
盛家言一行人站在路边,见他们出来,抬起头,一双眼冷冷沉沉盯着夏楹。
夏楹坦然平静地直视回去。
她要告诉盛家言,她不怕他。
她从未怕过你们这种人。
荆彻跳下台阶,走到夏楹身侧,伸手揽过她的肩膀,说:“走。”
他依旧没怎么正眼瞧那帮人。
那一瞬间,夏楹忽然明白。
荆彻永远不可能跟他们是一类人。
他们是阴沟里的老鼠,只会打球耍手段,欺负弱小,虚张声势。
他们往前走了一段路。
荆彻搭在夏楹肩膀上的手,忽然拨了下她的头发。
“你这个洗不掉,得剪。”
夏楹嗯了声,有些心不在焉。
他抽回手,插兜走在前面。相比于刚才在盛家言面前表现的熟悉关系,此时此刻两个人的关系才是最真实的。
尴尬,疏离,且都心照不宣。
没再提起刚刚的对话。
天已经完全黑下去。
蒋婉钰给夏楹发了消息,问她怎么还没回来。夏楹回复说要去剪个头发,她便没再问了。
夏楹握着手机,暗自给自己打气。
其实冷静下来,她就意识到刚刚自己说得有多错。
他是为了她,才去教训的盛家言。
为了她受伤,背处分。
再度回到芦城遇到他后,怎么也不会想到,他这样狂妄傲慢的人,会为了她这样的人狼狈至此。
甚至气极了,也没有一走了之,又回头来为她撑腰。
他可以当她没说过那番话。
夏楹却不行。
夏楹鼓起勇气喊:“荆彻。”
荆彻回头。
恰巧是绿灯,他身后车水马龙流动成一幅画。他眉眼锋利,额前碎发扫在眼前,显得淡漠又难以亲近。
他应该还在生气。
夏楹:“对不起,我说错话了。”
荆彻盯着她:“哪错了?”
“你没连累我,我不该那么说你,”夏楹咬了下唇,斟酌着话语,“不过打架不好,下次再遇到,就告老师,或者报警。”
荆彻:“就这些?”
想起还有一句,但夏楹保持了沉默。
“今天幸好你没受伤,”荆彻淡声说,“既然都交给了警察,那就不要多想,也别怕。”
意识到他在安慰她。
夏楹鼻尖一酸,“好。”
顿了顿,她又补一句:“今天谢谢你陪我。”
他扯起嘴角,侧头瞥她一眼。眉眼不再紧张,放松了许多,态度也终于缓和下来。
“走吧,找家理发店。”
他的摩托车就停在对面路口。
夏楹打算把衣服还给他。
荆彻却没搭理,自顾自把头盔摁在她头上,扣好带子,垂眸扫了眼她身上,拖长了调子:“你这校服——”
“……”
夏楹把身上这件完全不能看的校服外套脱下,手伸进口袋里的时候,动作顿了下。
那两颗糖还在那。
“荆彻。”夏楹把糖拿出来,“吃糖吗。”
“这不我送你的么。”荆彻调整着摩托车后视镜,随便瞥了眼她手心,“你还没吃。”
“嗯,吃掉吧,我一颗,你一颗。”
夏楹说着,把糖纸剥开,原本想递给荆彻,可他手上没停,察觉到她递过来的动作,将头微微偏了下,嘴巴微张。
一副理所当然,要她喂的意思。
夏楹眨眨眼,用糖纸捏着糖递到他嘴边。
荆彻轻咬住硬糖,舌尖轻滑把糖含在嘴里,笑着问:“校服你还留着?”
夏楹便把校服直接扔在了路边的垃圾桶里。
荆彻:“你有喜欢的理发店吗?”
“没有,”夏楹摇了摇头,考虑到什么,又说,“去离家远一点的吧。”
“不想让你妈知道?”
“嗯。”
类似的事已经在临北发生过无数次。
蒋婉钰已经为此付出了巨大代价。
也是为了给她一个全新的环境,扔下开了十几年的店铺,来芦城重新生活。
夏楹绝不能再成为她的负担。
所以之前在派出所时,夏楹就跟警察央求过,不要通知她的妈妈。就算蒋婉钰迟早要知道,也该是这件事结束的时候。
不想徒增她的压力,她最近已经为甜品店的选址够烦心了。
荆彻发动机车,一路往前开,直到在路边看到了个显眼的旋转灯箱,才把夏楹放下来。
夏楹坐在椅子上让理发师剪掉染了色的部分。
荆彻没有离开,在身后的沙发上坐着。可以从镜子里看到他一双明显的长腿从沙发一截伸出来。
理发师在夏楹脑袋上操作,她有些无聊,看着镜子里的荆彻,寻了个话头:“你最近都没回家吗?”
“没。”
夏楹最近一直感觉对门少了个人,还以为是错觉。
结果他还真没回家。
夏楹:“睡桥洞不卫生。”
“……”
“还容易着凉。”
荆彻放下手机,走到夏楹旁边把隔壁的椅子拉了过来,坐下,单手撑着下巴看她,“你这算是在关心我?”
夏楹:“……算。”
荆彻:“桥洞挺好的,有空调还有Wifi,还带独立卫生间,洗澡都不用愁。”
五星级桥洞啊。
夏楹:“那挺好的,贵吗?”
荆彻瞥她一眼,“都桥洞了,哪能要你钱。”
“……”
回到大院门口,夏楹从荆彻的车上跳下来,费力地解着头盔的扣子。
荆彻等了会,见她还没有解开,伸手扯了一下,扣子瞬间松开,脑袋一轻,他把头盔拿走了。
夏楹又把外套脱下来塞到他手里。
“还打算再住桥洞吗?”夏楹问。
“嗯。”
“……”夏楹神色平静,保持着客气疏离的口吻说,“那照顾好自己,不然——”
“不然什么?”荆彻眉峰微挑,胳膊懒洋洋搭在车头上。
他在等夏楹继续往下说。
夏楹大脑卡壳一秒。
不然什么?
她要说什么?
她现在还有胆子威胁荆彻了??
夏楹闭了闭眼,脑内搜索着最符合逻辑的话,拼凑出来:“不然生病了我也不会去看你的。”
说出口,夏楹就深深后悔。
这句话就像是在说,你以前生病的话,她都会去看一样。
可事实根本不是这样。
“……”
荆彻勾起唇扯了扯,轻笑出声。
嘴角上扬,明明是嘲讽的弧度,眉眼却异常柔和,温和得仿佛跟之前不是一个人。
路灯周围扑棱着几只飞蛾,跳动的阴影打在他侧脸上。
他扬起手,朝夏楹招呼了下,“行了,上去吧。”
他语调难得温和:“晚安,夏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