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人挤人的芦城火车站出来后,夏楹总算松了口气。
之前车内拥挤空气稀薄,沉闷的人群臭味和馊了的饭菜味道令人作呕,夏楹在那样环境里坐了一整天,几乎没有离开过座位,双腿都僵硬了。
蒋婉钰不知道在哪里跟人搭上话聊着天,偶尔回座位一次,大部分时间都剩下她盯着行李,一路上十分枯燥。
夏楹拎着笨重的行李箱走出火车站时,天色已经暗下来,四周出租车司机叫嚷着拉客。
蒋婉钰走在前面,旁边跟着一名陌生男人。
夏楹一直沉默,蒋婉钰不跟她说话,只一心扑在男人身上,借此问了许多问题。
那人很热情地回答着。
夏楹没仔细听,也不感兴趣。
蒋婉钰一路跟男人聊得火热,分别前男人还给她买了一大袋荔枝和苹果,如今都在夏楹的手上。
“人挺好的,可惜跟我们不是一路的,不然还能拼个车,说不定车费都不用我们付了。”蒋婉钰语气很遗憾。
夏楹沉默好几秒,才开口:“妈妈,外面有点冷,先把外套披上吧。”
这里的风很大,刮得人脸颊生疼。
蒋婉钰被她提醒才感觉到寒意,从夏楹背包里拿出外套套上,“要不我们打个车去吧。哎,怎么留下的房子在这种地方……”
夏楹抿抿唇,预想中更多的抱怨并没有出现。
她们难得打车去了目的地。
夏楹在后座朝车窗外看去。
两个月前,蒋婉钰给她办理了转学手续,假期结束后,便要转去芦城继续上学。
芦城,她在这上的小学和初中,奶奶爷爷去世后,便去被父母接去了临北,之后没有再来过。
没想到父亲去世后,蒋婉钰竟然决定回来长住。
蒋婉钰像是在火车上跟人聊累了,此时在副驾驶闭着眼一言不发。
夏楹却有些心绪不宁,跟以前没大区别的街道小楼在眼前飞速略过,恍惚间觉得自己不在此刻的时空里。
像是回到了小时候。
很快,夏楹就清醒了,出租车也慢慢停在一个铁栅栏围起来的大院门口。
“八块。”司机带着口音喊。
蒋婉钰拿起包掏钱,动作一顿。
夏楹看过去。
蒋婉钰黑脸,语气暴躁尖锐:“我让你看包,你怎么还叫人给偷——”
看见夏楹从怀里掏出的钱包后,蒋婉钰顿时闭嘴。
她拿过钱包翻出零碎的纸币给司机,司机笑着说:“小姑娘意识挺好。”
蒋婉钰不好意思笑笑:“刚刚是我急了。”
出租车绝尘而去,留下两个笨重的行李箱,一个大袋子。每个都很沉,而她们的房子在顶楼,没电梯。
夏楹看了眼地上的行李。
手里的水果突然好重。
蒋婉钰也很绝望:“早知道刚刚付钱让司机来搬了。”
“一个一个往上搬吧。”夏楹提议。
蒋婉钰往箱子上一坐,好似虚脱般:“钥匙给你,你拿着袋子先上去。”
夏楹无话可说,拎起袋子往楼道里走。
楼道潮湿破旧,楼梯扶手几乎都掉漆了,弥漫着腐朽的铁锈味道,墙壁光秃秃的,仿佛能听见墙皮剥落的声响。
老房子,条件没多好,但在芦城市中心。
夏楹小学到初中都住在这里,离这最近的芦城图书馆只要七八分钟距离,人民广场和商业街也在附近,去哪都方便。
只是现在很晚,四周寂寂的,一点热闹都没有。
夏楹一手拎着一个大袋子,一手拎着苹果和荔枝,吃力地一个个台阶往上爬。路过一户人家时,能听见里头电视机的声响,她停住脚,喘着粗气,打算把袋子搁在地上休息一会再继续。
倏地,楼上方向爆出一声男人的怒喝:“臭小子你给我站住!!!”
伴随着一阵金属搭扣咔哒的声响。
夏楹立刻抬头看。
砰的一声——
房门被重重拍上后,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传来。
这巨响让楼上一层层感应灯应声开启,从楼道的缝隙中,夏楹能看到一道瘦削的身影几乎是跳跃地往下飞速降落,重重的脚步声逼近,很快一个男生闯进她的视线中。
男生身材高瘦,逆着光,夏楹什么都看不清楚。
他在狭窄的楼道里跳着往下跑,低着头抿着唇,速度飞快像阵风一样。
他突然出现,夏楹根本没来得及让道,下一秒,左肩被人狠狠撞到,拎着水果的手不受控制地松开,所有东西滚落在地,一片狼藉。
她吃痛,倒吸一口气,条件反射地往后退。
男生猛地停住脚步,转头瞥了她一眼。
就一眼,透着一股冷冰冰的散漫劲儿,凌厉又凶狠。
夏楹瞬间认出了他,是荆彻。
哽在嘴边的话下意识憋了回去。
对方也收回了视线,只是没动,微微侧头,也不继续跑了。
沉默几秒。
夏楹垂下头,看着苹果一颗颗滚落到楼下,在寂静的楼道内砸出沉闷的声响。
楼上又是一阵脚步声。
夏楹听到一声轻轻的“啧”,余光里的那个身影闪身往楼下跑。
楼下蒋婉钰大声疑问:“盈盈,出什么事了?!”
夏楹把荔枝从地上捡起来,起身的时候,忽地瞥见台阶上站着一个男人。
她再度抬头看去。
男人穿着都挺板正,白色衬衫,黑色西裤,戴着一副无框眼镜,跟刚刚那个黑色T恤浑身野蛮劲的男生不一样,看着和蔼多了,想必是骂“臭小子”的那位家长。
因为他张口就是:“不好意思,我家阿彻撞倒你的东西了。”
夏楹还没来得及说话,蒋婉钰蹬蹬蹬走上来,话也跟着一起飘来:“哦哟这怎么回事啊,我的苹果怎么都掉了。”
夏楹适时地闭上嘴,等蒋婉钰发挥。
男人看到蒋婉钰,忙说:“我会赔给你们,你们是刚搬来的邻居吧。 ”
蒋婉钰点头:“对,顶楼的,我女儿拎的东西太重了,哎,不用捡,我来就……谢谢你啊。”
男人把掉落在地上的水果都捡了起来,笑着说:“我叫荆向业,就住你们家对门。是不是有很多行李,我来帮你们。”
“不用不用,这怎么好意思……”
在蒋婉钰一连串的道谢中,荆向业帮她们把行李箱全部搬了上去。
关上房门前,夏楹才意识到,那是荆彻的爸爸。
他的爸爸,居然回来了。
蒋婉钰看着夏楹,“愣什么呢?刚刚那个叔叔你认识?”
夏楹摇头:“不认识,以前没见过他。”
她虽然猜是荆彻的爸爸,但确实从没见过。
“没见过?”蒋婉钰好奇心被勾起,“那他也没在这住多久。看着人挺不错的,刚刚那个冲下去的是他儿子吧,个子怪高的咧,跑得也真快。”
“……”
她拧眉,忽然反应过来,“你被撞疼了没?”
夏楹笑了一下:“没有。”
“没受伤就好,”蒋婉钰放下心,“那孩子看着就像是不良少年。”
夏楹有些走神,“嗯。”
蒋婉钰:“我们邻居那男的看着也挺靠谱的,怎么感觉孩子这么疯。真希望不要碰上临北那种孩子。”
提起临北,夏楹不想继续话题了,起身去洗漱。
这个家里,在她俩搬进来之前一直租给别人,租户搬出去后请了人打扫了一遍,如今看着干净整洁,设施也一应俱全,跟夏楹小时候记忆里的样子有些相似,但大部分家具都是换过的。
夏楹洗完澡,回到卧室。
她从行李箱里拿出自己的睡衣,回房间关上门。床刚刚铺好,柔软的枕头和被褥散发着棉絮的味道,困意一瞬间袭来。
第二天,夏楹被一阵响动吵醒,躺在床上迷迷糊糊听出来,是厨房传来的动静。
蒋婉钰在做早餐。
她做饭一直很好吃,以前还开过一家甜品店。
夏楹忍不住有些期待,睡意顿时消散,准备起床。
吃早餐时,蒋婉钰忽然提:“你把荔枝洗一洗,送给对门吧,邻居关系总归要搞搞好。”
夏楹不太理解:“妈妈你怎么不去。”
“你去我去不都一样,”蒋婉钰自有一番道理,“我才不那么轻易出面。”
“……”
“早上去买菜,我问他们了,对门那位荆先生来头还不小呢,前阵子才回来的,他儿子跟你一般大,也是高二。”
“听他们说,荆先生在外地似乎有生意,孩子一直跟着妈生活,不过他老婆前两年就死了。”
蒋婉钰对邻居的八卦欲望向来很高。
只是这回听出了点别的想法,夏楹不太确定,皱起眉看向蒋婉钰。
蒋婉钰:“看我干什么,吃你的,吃完去给对门送水果。”
“……”
吃完饭,夏楹洗好荔枝敲响了对面的门。
等了一会,没任何反应。又敲了两下门,还是没。她忍不住凑近到门边,竖起耳朵,听里头传来的动静。
身后忽然响起打火机咔哒的清脆响声。
夏楹一个激灵,立刻转头看去。
荆彻斜靠在楼梯扶手边上,依旧黑T恤黑裤,五官和棱角锋利冷峻。
他眼底满是不屑地盯她,情绪极冷,像裹了层寒意。
夏楹忍不住呼吸一窒。
荆彻视线下移,看着她手里的荔枝,若有似无地轻笑出声。
“……”
这熟悉的笑声钻进耳朵里,夏楹条件反射地心脏紧缩,不知道荆彻还记不记得自己。
毕竟自己在初三就转学去了临北,四年过去,他们之间那点事也不足以纪念。
在这情况下,她侥幸地希望他完全不记得如透明人般的她。
所以第一反应是,装不认识。
“你住在这里吧,我昨天新搬来的,准备了水果当礼物送给叔叔。”
说完,夏楹把荔枝递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