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所谓忧, 也无所谓苦,只因少了一份牵挂,人变得轻松、闲散,就像水中那无本无根、无牵无挂的浮萍一样,随波飘流,做什么事情都有些心不在焉。
在正大光明殿的偏殿中,慢慢地准备着茶水,有些不上心。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心中轻笑一声,又来催了。侧身看去,小顺子急急地窜了进来,急道:“晓文姑娘,快一些,怡亲王都坐了一会儿了。”
抿嘴一笑,端着茶盘向殿中走去,盯住地面,目不斜视,轻轻地把茶水放在十三的旁边,退到一边静静地立着。十三道:“皇兄,浙江贩卖私盐日益成风,朝廷如不早管,只怕官府会把税款转移到百姓身上,这样一来,日后怕是官商勾结、民不聊生了。”胤禛沉声道:“这些个盐贩子,是该好好管管了。”
静了一会仍沉声道:“李卫任事勇敢,可担浙江巡抚兼理两浙盐政。”此时的胤禛是睿智的、沉着的,他已不是某人的父亲或是爱人,他只是一个皇上,只是一个国家的最高统帅。十三道:“臣弟也觉得只有此人可任此职。”十三端起杯子喝了一口又道:“皇兄,明日臣弟带承欢回府住几天。”胤禛微笑道:“府中有事?”十三轻叹一声道:“后天是鱼宁的寿辰,这些年也苦了她了。”
十三自绿芜走后,一直郁郁寡欢,如果不是牵拌于胤禛,怕是早已丢下一切,隐身江湖了。十三没有给予兆佳氏爱,但她要做的却不仅仅只是打理怡亲王府,她还要安抚十三的其他福晋们。仅此一点,十三也是愧对她的。也由此可见,从古自今,爱情都是唯一的、排他的,即使某人有三妻四妾,在他心底最深处的位置也只是留给最心爱的人的。若一个人表现出来的是博爱,那此人或许是没有找到真爱,又或许是掩饰已逝去了的爱。
殿内一阵沉默,胤禛道:“明天朕会派些人过去,这几年确是委屈了她们。”十三急道:“皇兄不可。” 胤禛道:“十三弟,不要再推脱了,这是我的一片心意。”十三谢恩后缓步出去。
心中一动,抬步向前道:“皇上,奴婢想陪承欢回府几日。”胤禛静静地望着我,一言不发。我不死心地继续道:“奴婢有些不放心承欢。”胤禛眸中掠过一丝怀疑,道:“只是不放心承欢吗?”心中冷笑,挑衅道:“那皇上认为奴婢会干什么呢?”胤禛淡淡地道:“那你随着去吧。”
殿中一片寂静,他看着奏章,我仍望着地面,静得几乎可以听见两人的呼吸声。过了许久,高无庸轻轻地进来,见这种情形,面色一紧道:“皇上,晚膳已备好了。”见胤禛颌首,慌忙转身出去。胤禛仍低着头边看奏章边说道:“晓文,今晚能否做些小菜,许久没吃,还真有些想了。”
拌什锦、拌香黄豆、拌山药丝……望着桌子上的完全现代做法的四凉四热,心中突地感觉有些堵,或许这是最后一次了。像是听到了我心中的话,胤禛盯着我道:“希望不是最后一次。”心中一慌,掩饰道:“皇上什么时候想吃都行。”
胤禛收回目光,道:“坐下来一块吃吧。”有些迷蒙道:“奴婢不敢。”耳边似乎听到了他的一声轻叹,轻轻地,似有似无。胤禛又道:“坐下来。”他的话像有着魔力一般,不由自主地在他对面坐了下来。
拿起筷子,有些食不知昧。胤禛突然道:“今天的菜很精致。”心中一颤,道:“奴婢做菜一直很用心。”胤禛望着我,眼中有一些沉痛的东西,他道:“是格外精致。”
听着他的话,感觉身子有些僵,腿有些软,筷子也像拿不住了似的,啪地一声从手中滑了下来,匆忙捡起,埋首吃饭,感觉他今日有些反常,看出什么了吗?既然心中已做了决定,就不能露出任何破绽,应该把事情谋划得细致、稳妥一些,不能功亏一篑。这会有些口不由心,不能再说话,以免说多错多、破绽多。
两人默默地吃着饭,一言不发,末了,他盯着我的眸子道:“我希望时常能吃到这些菜。”有些心虚,嘴中“唔唔”两声,匆忙低头继续吃饭。
听着渐远的脚步声,松了一口气,身子重重地向后靠在椅子上。这段日子里,在没有外人的情况下,他有意没有用“朕”来称呼自己,我清楚地知道他想让自己理解他,可是……心中颓然的同时,又生出一丝的留恋与不舍。
坐在马车上,苦口婆心一遍又一遍地交待承欢,这些年也确是太纵容她了。见承欢一脸的不在意。只好扭头交待巧慧,巧慧怔怔地望着我道:“晓文,你怎么了?”心中愕然,自己竟像即将嫁女儿的母亲般,隐去满腹的心事道:“没什么,只是格格已大了,该学些规矩了,毕竟女儿家总要嫁人的,现在是皇上、王爷宠着,万一哪天他们都不在了怎么办。”巧慧紧张地捂住我的嘴,拨下她的手一笑道:“外面不会有人听到的。”巧慧仍是向外望一眼道:“以后不要说这些大不敬的话。”心中一热,抱起巧慧的胳膊紧紧地贴着她。
马车慢慢地停了下来,承欢已是向外探头探脑,掀开帘子一看,回头苦着脸道:“姑姑,要在这里住多久?”和巧慧相视苦笑,有些无语。承欢见状,绷着脸坐着不愿起身。
这边正要出去,那边帘子已呼地一声被掀开了,露出了侧福晋富察氏夸张的笑容道:“我们家承欢终于回来了,可把姨娘想坏了。”说罢,伸出手欲抱承欢,见此情形,承欢向后缩了缩,皱着小脸扯着我的袖子。
不动声色地挡开她的手,抱起承欢下了车,径向府门口的兆佳氏走去,不理巧慧如何使眼色,也不理富察氏的脸色多难看。走近府门,放下承欢,对着兆佳氏福了一福。兆佳氏微微一笑,道:“承欢在宫中劳烦姑娘了。”说完,准备来牵承欢的手,承欢身子向后一躲,兆佳氏有些尴尬。紧随其后的富察氏道:“原来姐姐也一样吃闭门羹,还真是皇上宠爱的格格,就是不一样。”说完幸灾乐祸地望着我,心中暗笑,在我面前玩这点把戏,蹲下身子对承欢说:“承欢,随着额娘进去。”承欢有些懵憧,又有些蹙促不安,只是见我面色严历,遂嗫嗫地对着兆佳氏道:“额娘,我们进去吧。”承欢的一声额娘化去了兆佳氏的难堪,对着我盈盈一笑,牵着承欢的手向内行去。富察氏冷哼一声,怒瞪一眼,率先入门而去。
巧慧悄悄地扯了扯我的袖子,脸上布满担忧道:“晓文,你怎么回事?”轻拍了她的手一下算是安抚,嘴角却逸出一丝冷笑道:“她不配抱承欢。”见巧慧一脸迷茫,遂笑笑道:“有些事还是不明白的好。”巧慧面色一松道:“出了宫,人也变了似的,话中还藏着玄机。”然后,两人相视一笑,携手而入。
一轮弯月斜挂在空中,繁星在漆黑的夜空中一闪一闪地眨着眼睛。
借着微弱的月光在府中花园里散步,边走边思索如何才能无声无息地离开。正想得出神,忽觉得撞了一个人,抬头一看,原来是十三。两人同时一愣,即而又同时一笑,我道:“原来不看路的不只我一人。”十三笑道:“撞了人还有这么许多的理由。”
对他一耸肩,不置一词,调转身子和他一起向前走去,十三重重地吁了一口气道:“晓文,从来没有仔细地与你深谈过,有时总觉得很了解你,但许多时候真看不懂你。”有些失神,浅浅一笑道:“十三爷,哪里不懂。”十三道指指前面的亭子道:“去那里聊吧。”
两人坐定,十三隐去脸上最后的一丝笑意,带着探究的目光盯着我,仔细地瞧着不作声,有些不好意思,摸摸鼻子道:“我脸上刻了花?”十三道:“晓文,你对宫中的人和事有着非同寻常的熟悉。你能驾熟就轻地趋利避害,这种积累不应是在外面练就的。我查了宫中所有的人,居然没有一人和你有任何关系。”心中暗暗吃了一惊,没有想到十三竟会如此郑重其事地调查我。有些无奈,轻摇了一下头,仍笑道:“那就谢谢十三爷如此费心了。”
看着我的样子,十三眼角露出些许的笑意,道:“你不怕吗?”有些得意道:“有何惧,如果爷真的想动我,又何须这么费事。”笑容逐渐在十三的脸上扩大,他道:“你的话总是不会令我失望。”心中不甘,遂收起笑容问道:“爷为何定要查我的来历。”十三静静地盯着我,我亦回望着他,心中侥幸地希望或许十三知晓胤禛为何如此待我。见我如此,十三道:“只因你像我的一个挚友。”
心中一阵苦笑,十三这番话说了也等同于没说,仍是有些不甘,于是反问道:“仅仅这样吗?”十三怔怔地,半晌无语,许久后方说道:“她也是我所敬爱的嫂嫂。”说完后十三有些痛苦地闭上了眼睛。心中有些恍惚,轻轻地道:“谢谢。”十三猛地睁开眼睛道:“你说什么?”一惊,我道:“谢你如此长情,也谢你因此而厚待我。”
十三叹了口气道:“晓文,仅此而已吗?”有些无措,不知十三想说什么,静静地等待他的下文,十三又道:“人在何种情况下能更改容貌。”心中一紧,道:“什么更改容貌。”十三双眸紧紧地盯着我道:“你除了容貌和她不同,其他的一切都是相同的,甚至是感情。”不理我的震惊,也不等我说话,十三继续道:“如果觉得我说的有理,以后尽量不要和弘历走的过近,有些事发生了,就永远没有办法挽回。”有些迷糊,道:“什么事如此严重?”十在眸子一亮道:“譬如弘历要你。”心中一乐道:“他不会的。”十三哼了一声道:“会有人替他留意的。”
抬头望着十三戏谑的眼神,突地觉得上当了,刚才我那样问好似是承认了自己是若曦,亦好似承认了自己真的对胤禛有情。
脸上一热,道:“爷,吹首曲子可好?”十三轻笑一声道:“你怎知我会吹笛子。”干咳一声掩饰道:“听承欢说的。”
随着悠扬的笛子声响起,心绪也随着笛声飘了起来,心中暗自思量着刚才十三说的话。脑中一闪,心中突地涌起一股恐惧,这些日子以来,一直活在自己的世界里, 一直只是顾及到自己的心情,没有意识到自己生存的环境是一个步步为营、适者生存的宫中,生活其中的每个人都在算计、利用、陷害。不管是何人真心或是假意要我,胤禛和我也就永远不能走到一起,皇上又怎会和儿子或是臣子争一个女子呢。望着十三端坐的身影,心中想着绿芜,想着自己,心中有些酸,暗叹,苍天居然如此戏人。